我慢悠悠地走到大路边,刚坐进车里,三辆车快速开过,前面是一辆县局的警车,中间是方思睿的牧马人,最后一辆是方明山的宝马。这应该就是接长泽直纪三叔的车队了,我看了看手表,还不到十二点,我也不用急着去赴鸿门宴。
到警所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把胡子也刮了。方浩骑着摩托车去附近一个村里处理纠纷,回来时冻得鼻涕直流,鼻尖都擦秃噜皮了,双腿膝盖处有大片污渍,估计是雪地路滑,开摩托车摔跤了。
“什么纠纷?”我问。
“两家抢墓地。”
“那么多空地方,干嘛要抢墓地?”
“两个风水师同时看中同一个地方,两家就打起来,头破血流,劝都劝不住。”
“真是无聊。”
“其中一个就是我们昨天碰到的那个道士。”
“他是哪个村的?”
“方咀村的,原本叫方卫国,后来自己改名叫方玄,一直干这个为生,小时候我奶奶死了就是他来做的法事。最近因为人被咬死的事,大家心里慌,他拼命捞钱,据说每天能赚上千,今儿他看中的墓地,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平安冢,将死者葬在那里,可保三代平安无事。结果两家就干起来了,有个被打进医院。”
“那道士是不是整天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他就是靠这个赚钱啊,不过他能干这么多年,应该多少有点水平吧,我妈还专门去问过他,要不要在这里盖房子呢。”
“他怎么说的?”
“他让我们有钱就离开这里,没钱搬走的话,他可以帮我们看个吉祥点屋址,可保我们家人平安。”
“你也信了?”
“那……不然怎么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那天晚上被袭击,搞得现在天黑都不敢出门,大便都不敢出去上茅厕,只能用马桶。”
“找个时间你带我去跟他聊聊。”
“这个咱们也管不着吧,村民们图个心安,乐意花钱请他,我们能怎么的?”
“他若四处胡说八道,蛊惑人心,我当然要收拾他。”
“那到时候我带你去,我不说话,我爸妈跟他很熟,从小就怕他,而且我觉得做做法事能让大家安心也挺好,不然我们镇都要成鬼镇了,天气稍微阴暗或者下雪,大家都不敢出门。”
我点点头,方浩说的没错,如果只是图个安心,倒也不用去管他,迷信在农村早已根深蒂固,我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只是害怕这些妖人借机发财,四处散播谣言,夸大事实,导致人心惶惶,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咬人案到现在都没线索,我所见过的谋杀案,至少可以从动机和细微的线索来慢慢排查,最终锁定目标。但这个凶手的动机似乎就是吸人血,这么变态的行为,根本毫无逻辑可言,不是正常人所为,他到底是有固定的藏匿点,还是长期在山中游荡,亦或许他根本就不是明河镇的人,只是跑到哪里就随机作案,然后像黄世民那样神龙见首不见尾。
也许我该找个机会问问长泽正雄,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虽然他不喜欢我,但也许能给出什么建议呢?只要我在态度上表现得不再怀疑他就行。
天快黑的时候,我起身去方明山家,方浩不敢一个人骑摩托车回家,便搭我的车,我先送他回去。
“你以后回家把警棍带上。”我说。
“我带着呢,在背包里,但是万一碰到那家伙,我也打不过他。”
“那你搬到警所来住,现在是非常时期,万一晚上要出警,我还得去接你。”
“我还是回家吧,爸妈在家我也不放心。过完冬天,应该就好些了吧。”
“希望如此吧!”
“老大,你是不是觉得我是镇长的眼线?”方浩突然问。
我抽出一支烟塞到嘴里,他连忙帮我点上火。
“难道不是吗?”我问。
“镇长的确是让我及时向他汇报工作,他说你新来的,怕你对这里情况不熟悉,但是我从来没有说你坏话。”
“我们是执法单位,有独立调查的权利,如果你还把我当所长,或是朋友,希望你以后不要这样。”
“那镇长问我,我该怎么办?”他说完叹了口气,“我这工作是他帮忙弄的,不想做个忘恩负义的人,而且我爸妈也让我听镇长的话。”
“以后你向他汇报的时候,提前跟我招呼下,我教你怎么说。”
“这样好!”他连忙点点头。
我不想为难他,就像他们说的,我是个茅坑里的臭石头,这种脾气为我带来的不是好运。只是我天性如此,没法改也不想改,但我不能要求别人也像我这样。
到方明山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家路灯全部打开着,在这漆黑冰冷的山谷里显得特别耀眼,大门是虚掩着的,我推门进去,里面很是暖和,壁炉里的木柴烧得噼里啪啦的。客厅一个人都没有,方思睿在餐厅里开一瓶红酒,我过去跟她打招呼,看清这瓶酒是96年的拉斐,多少钱我不知道,但我想应该很贵。
“你去客厅坐会儿吧,他们正在书房开会。”方思睿说。
“我来帮你吧!”我说,她虽然个儿高,但其实挺瘦,我看她开酒的样子似乎很吃力。
她点点头,将红酒起子递给我,去餐柜上拿酒杯和餐盘。长泽直纪端着一盘水果进来,笑着说:“这个草莓真好吃。”
方思睿拿了一颗吃起来,长泽直纪也拿起一颗,塞到我嘴边,我正在开酒,没留意到,基于本能躲了一下,她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只好张开嘴吃了进去。
“受不了你!”方思睿摇摇头拿起一块苹果塞进嘴里,然后去了客厅。
“谢谢你在警局为我说情。”我说。
“不客气,我相信你,所以我撒谎了,其实昨晚我睡得跟猪一样。”
“你为什么相信我?”我不解地问,虽然从方思进的手上救过她,但那件事她似乎一次都没提,也不像特别在乎的样子,有时候我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多事了。
“你看过《追捕》吗?”
“没看过,听说过,高仓健演的那个?”
“是啊!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像他吗?”
“没觉得啊!”
“反正我就是不相信你会杀人。”
我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姑娘怎么说也是二十七八岁的人了,学历又高,看上去挺聪明的,怎么跟傻白甜一样,仅仅因为我像一部老电影的男主角,就莫名其妙的相信我,还愿意为我做伪证。
二楼传来挪动椅子的声音,应该是他们开完会了,我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根本不知道要干什么,只好盯着电视上的日本动画片《名侦探柯南》,不到十秒钟便被吸引了,看得津津有味。五分钟后他们下来,我都没发现,方思睿碰了我一下,我才站起来准备跟他们打招呼,但没人理我,而且好几个人我都不认识,其中一个陌生人应该是王建的上司,县局局长李成木。
他们六个人坐到餐桌边上,继续聊天,我只好又坐下来继续看动画片。方思睿看着我摇摇头,说了句:“情商捉急。”
吃饭的时候,长泽直纪来叫我,我便坐在桌子的角落,他们依然在谈着生意。餐桌靠里面的主位,是长泽正雄坐着的,他弟弟则坐在边上,按理说这次的主客应该是他弟弟,或者县长坐这位子。
“长泽先生,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说出来,初期投资实在有点小,若只建一个微型零件工厂,各种成本会高很多,我们可以在税务上给予优惠,您将首期投资提到一亿怎么样?”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灰色高领毛衣的中年人说,听他的口音和坐的位置,应该就是县长了。
“张县长,现在生意不好做,汽车行业更是竞争激烈,我们的利润率越来越低,所以在该领域的投资一直很慎重,目前就按照我说的,首期投资1000万建一个工厂,一年后我会再投资第二家,第三年我会再追加投资,最终的目的是在八年内,将我们国内的零部件工厂和药厂都迁移过来,建一个工业园,到时候总体投资规模不会低于20亿。”长泽久重说道,他的中文没有长泽正雄好,说得很慢,但是能听懂。
张县长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方明山连忙给他点上烟。
“张县长今年才四十多,年轻有为,来日方长,我也会敦促舍弟加快投资步伐,虽然这里稍微偏僻,但我相信在优惠政策的支持下,成本不会比沿海地区高多少,重要的是,我年事已高,大哥也希望我们兄弟俩在异国他乡能相互照应。”长泽正雄说道。
“嗯,其实将贵县列入我们将来的投资方向,也是因为二哥希望在这里工作,治疗病人的同时,也能在新药研究方面有所突破。所以希望张县长对他多多支持,给他一个清净的环境。我听他说,最近这里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案件,警方怀疑这跟精神病院有关系,又毫无根据,我二哥在精神病治疗领域颇有声望,我不希望对他的名声造成任何的伤害。”长泽久重说话时,一字一句,速度缓慢,语气却十分强势。
张县长看了看李局长,李局长有点难堪,可能他压根都不了解我这的案件,他只好又看看王建。
“这个您放心,虽然有刑事案件发生,但目前并无证据证明是人所为,极有可能是动物伤人之类的。”王建回道,这就叫睁眼说瞎话,刘芸给的报告已经很清楚的说明白了,绝对是人类DNA。
“所以,不是治安方面有什么问题吧?”长泽久重问。
“绝对不会有问题。”
“那就好,二哥,如果这里待着不舒服,那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你这么大年纪了,不要太固执。”
“这个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担心,目前方镇长对我工作非常支持,不会有问题。”长泽正雄说。
“长泽社长放心,我将会一如既往支持教授,他在这里支持慈善事业,是我们全县的荣幸。”方明山连忙回道。
我坐在这里就像空气,没人看我一眼,但似乎所有的话都是说给我听的,我站起来想要去外面抽根烟。长泽直纪这时候笑嘻嘻的冲进来,大声喊道:“开饭咯,大家忙了一天,先吃吧。”她说话的时候,还将我硬生生的按回座位上。我潜意识地看了一眼长泽正雄,他也在注视着我们,屋子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这老狐狸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