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也就是说我睡了一个多小时,方思睿不知去了哪里,我身上倒是盖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睁开眼时我就闻到了衣领的女人香,我揉了揉眼睛,有点恍如隔世。
长泽正雄的办公室门依然紧闭着,这层至少有十个房间,所有办公室实验室全是空荡荡的,好像世界末日一样安静。正当我准备拨打方思睿电话的时候,听到电梯打开的声音,方思睿提着东西出来直接去了办公室。
“怎么没叫醒我?”我问道。
“你呼噜声太响,所以我去查病房了,在食堂给你带了工作餐。”她将环保袋递给我,里面饭盒里装着温热的饭菜。
“教授呢?”我问。
“他刚吃完饭,要休息下,估计还有半小时才过来。”
我随便扒了两口饭,没有什么胃口,冬天饭菜凉得快,方思睿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
“长泽直纪回日本了?”
“嗯。”她轻声回答。
我将剩饭菜倒进垃圾桶,然后去卫生间把饭盒洗干净。“哪里可以抽烟?”
“去楼梯间吧!”
我拿一次性杯子倒了开水,去了楼梯间,里面干净极了,而且这里除了长泽正雄,一般不让抽烟,所以我只能将烟灰弹进一次性杯子里。还没抽两口,楼梯间的防火门就被打开,我做贼心虚地将烟扔进杯子里,没想到推门的人居然是方思睿。
“做贼心虚是吧?给我一支烟。”她说道。
我递给她一支,又给自己点了一支,两个人抽着烟,无话可说。她总是面无表情,冷冰冰的,我也不是那种会撩姑娘的人。
“如果最后证明不是黄世民,你们不会因为各种压力而冤枉他吧?”她问。
“你有点过于关心他了,什么情况?”我有些不解。
“说过了啊,他是我们的病人,不能影响我们医院的名声。”
“没有别的原因?”我追问道。
“没有。”她说完将烟头扔进杯子里,转身离开了。
我在方思睿的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实在有点无聊,差点又快要睡着了。长泽正雄敲了敲门,对我说:“高队长,跟我过来吧!”
他脱掉呢子西服挂在衣架上,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坐到桌前烧水泡茶,我坐在他对面。
“高所长是为了黄世民而来吧?”他问。
“是的。”
“他出院有些年头了,估计我也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疗养院对于出院的病人,不再关注吗?”我问。
“会关注,不过仅限于刚开始出院的第一年,以及病发的时候。我跟你说过多次,疗养院是慈善性质,我们要治疗更多的病人,不可能照顾每个病人的一生。能治好的,我们会尽力,像黄世民这种家族遗传的分裂症患者,又病得比较厉害,我们只能尽量治疗,保证他活下去,不会对别人造成伤害。”
“据我所知,他患病的原因好像跟他儿子之死有关。”
“这只是个引子而已,我治疗他的时候,正在带几个研究生,专门研究过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他父系这边有几个分裂症患者,比如他的二叔,他的小姑,母亲家有躁狂症患者,他的舅舅。”
“所以,你这有他的DNA检测报告吗?”我问。
“没有,给他做过染色体检测,但这是两码事,再说你们抓犯人,还是得你们自己的法医检测。”
“教授,您觉得他还会有意识吗?”
“当然会有,你经历过的任何事都会在你脑子里,除非物理伤害和老化,只是对于他来说,他已经分不清真假,无法对脑子里的信息排序归档。”
“但我觉得从案子上来判断,凶手不像个毫无逻辑,毫无理性的人。”
“那只有两个原因。”教授说道这里端起茶喝着。
“什么?”我连忙问道。
“你抓错人了,或者你判断失误了。”
“很快就会知道了。”
“嗯,到时候需要我帮助可以直接说,他的档案你也可以查阅。”
“好的,谢谢!”我现在对他非常客气。
“我年轻时特别喜欢看侦探类的小说,松本清张,江户川乱步,横沟正史,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这些名家的作品都被我通读了,特别敬仰那些断案如神的侦探。”他笑眯眯地说,仿佛在回忆这些作家小说里面的故事情节。他给我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问:“高所长,你是老警察了,你从业多年,办过冤案错案吗?”
“没有。”我看着他很确定地说。
“那有过冤死的受伤者吗?比如没抓到凶手之类的。”他依然笑着。
“没有……”我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补充道:“在我手里的案子没有。”
“那你就是我心中那伟大英勇的神探,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他端起茶杯。
我举起茶杯礼貌性地意思了下,并没有心情跟他碰杯,他大概习惯了说话阴阳怪气,我天性不喜欢跟这种人交朋友,而且即便他是无心的,我也感觉到了冒犯,若不是有求于他,我可能会直接告诉他:关你屁事!
“世界没有绝对的真相,只有人们愿意相信的真相。”他放下杯子对我说。
“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
“设计得再缜密的推理小说,依然轻易能找到漏洞,更何况真实生活中呢。就好比我现在口口声声说精神病难以绝对康复,但谁会知道多年以后会怎样呢?”
“教授的意思是说,我手上有冤案,而我不知道?”我问。
“这倒不是,只是突然聊起这个话题,想起当时读小说时的一些感想罢了。不过警察也不是上帝,冤案可以避免,但对于无法破获的案件受害者,却是无能为力,也不必过于自责。”
“不明白教授所指。”
“只是一些感想罢了,最近老想些无聊事,无人分享,别见怪。”
他慢条斯理地斟茶,我没有寒暄的耐心了,有这时间不如休息会儿。“教授,我这次来有一事请教,你说黄世民这种患者,有可能会有嗜血的爱好吗?”
“嗜血?从未见过这样的患者。”长泽正雄愣着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过……”
“不过什么?”我追问道。“以您的博学多识,什么样的病才会有这种症状。”
“精神变态患者症状各异,有各种可能性,比如恋母的俄底普斯、抑郁的哈姆雷特、妄想症的堂基珂德,割自己耳朵的梵高,还有《沉默的羔羊》中喜食人肉的汉尼拔,所以嗜血也就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了。”
“对于这样的患者,是不是送到精神病院也没用?”
“这种病人大多是先天的,很难治疗,根本无法治愈,而且需要很好的看护,像我们这就不愿意接受这类的病人。”
我点点头,看了看手表,站起来道别。我想了想,还是跟方思睿说:“我走了,你要想了解黄世民的事,可以随时咨询我。”
“没什么可了解的。”她说。“你春节都不回去过年吗?”
“不回了,估计要蹲点抓人。”
“哦,拜拜!”
我带着疑虑离开了精神病院,方思睿有点反常,她并不是一个热心肠的老好人,从上次给被咬伤的村民发补偿金的泼劲儿就能看出来,但她这次显得特别关心黄世民的事情,如果只是为了精神病院考虑,长泽正雄作为主事人更加关心才对,但他显然无动于衷。
回到警所的时候,方浩已经收拾妥当了,打包好的棉被,充足电的大电筒,我拿起一捆绳子,问道:“这个是干嘛用的?”
“抓到人得五花大绑,他那么强悍,戴个手铐没用,脖子被咬一口就没命了。”他在不停地往包里塞零食。
“被子不用带了,带件军大衣就行,别搞得大张旗鼓的。”
“晚上很冷的,我还准备带个电磁炉煮面吃,可惜他家没电。”
“走吧,去吃点东西就过去。”
吃完饭,我们一起去了黄旗村,我将车开到村口小卖部跟前,法事还在进行,据说要做三天三夜,三天时间方玄能赚六千块,店主一家全部死亡,财产由他的侄子继承,虽然他一直在那老老实实地跪着,但并没看出伤感之情。
“早知道就跟他学徒了。”方浩喃喃自语地说,“他干三天,我干三个月。”
方浩大包小包的,过于引人注目,村民们议论纷纷,我听到几句闲言碎语,无非就是说我们抓不到咬人的饿鬼,就把气出在黄世民这可怜的人身上。
快到了黄世民家门口的时候,方浩便慢悠悠的,装作身上东西太沉,跟在我后面,我知道他怕了,便推开门先进去,我将从小卖部买的面包放在桌子上。方浩将电筒打开,又去抱了一些干草过来铺在地上,还坐着试了下,觉得足够舒服了才坐下来折腾吃的东西。
“我先吃点东西,老大,你先睡吧!”他说。
“这天都没黑,怎么睡得着?”
“天黑了,黄世民说不定就回来了,你要抓人的啊!”他看着我认真地说。
我喝了杯开水,抽了支烟,便靠在墙壁上和衣睡下,说实话这里睡觉感觉全身都痒,以前跟刘芸一起时,没洗澡她是不让我上床的,她更是洁癖到每天不洗两个澡浑身难受,但我还是不到十分钟就睡着了,睡得很浅,我甚至迷迷糊糊地能感觉到能听到自己的呼噜声。
“老大,有人来了。”方浩摇醒刚入睡的我。
当大门嘎吱被推开的时候,方浩紧紧靠在我边上,手里握着警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外面天色有点暗,一个穿着黑色棉袄,头发被风吹乱的老大妈站在门口。
“谁?你是谁?”方浩吼道。
“别咋咋呼呼的,是邻居大妈。”我瞪着他低声吼道。
“高所长,你们吃饭了没?”大妈慈祥地问。
“大妈,我们吃过来的,您不用担心。”我说。
“好的,那你们要开水的话,早点过来敲门。”
“好的,谢谢!”
大妈离开后,方浩终于松了一口气将警棍扔在地上。
“你不要有点风吹草动就把我弄醒,不然今晚都没法休息了,那叫你来干嘛?”我对方浩说。
“我不是怕黄世民冲进来,到时候再叫你就迟了嘛!”
“黄世民也是人,你一米八的大个儿怕他什么?”
“上次你也看到了,他很轻松就将我扑倒在地,说不定他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你上次咋就肯定是黄世民,你说那个人脸上都是伤疤,根本看不清长相,黄世民可没有这种情况。”
“上次光线太暗,加上我惊吓过度,可能眼花了呗,不然咋的,明河镇还有第二个爱吸人血的死变态啊?”
“这可说不定。”我回道。
方浩看着厨房半掩的小木门,连忙站起来找根粗树枝将小木门锁扣别得死死的,他还真会自己吓自己。
“你把这门封死了,黄世民就无法从后门进来了。”
“没事的,一听到动静我就叫你,咱们出去抓。”
“你敢去吗?”
“我跟你后面,不然我一个人待着更怕。”
我叹了口气,不想理他,碰到这种猪队友也是没办法,不过好歹有人作伴,不然漫漫长夜,一个人在黑暗中真的挺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