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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的秘密是荆棘

微光倒影

by紫悠涵

有些秘密,是飘扬在天空的云絮,洁白纯净;有些秘密,是绽放在春日的花朵,明艳美丽;有些秘密,是荡漾在幽湖的涟漪,捉摸不定;有些秘密,是摇曳在心底的荆棘,痛入骨髓。

1.他来了(coming)

清晨的露珠闪烁着金子般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味道,阳光温暖明媚,漾开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灵薇!灵薇,好消息!”走进教室,好友晓雅一把将我拉到座位上,诡秘地眨着眼睛,笑得像个偷到糖果的小老鼠,“告诉你,你用陶土做的那些‘迷你水果’,我全都卖掉了!”

啊?

我怔了一下,慢慢皱起眉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在淘宝上卖掉的?”

“没错。”晓雅笑着点头,揽住我的肩膀,低声道,“灵薇,那个……你家还有没有库存商品?”

“坏丫头,你想‘续货’不成?”我推开她,唇角轻轻上扬,拉出一道弯如新月的弧度,“我可从没允许你‘贩卖’我的陶土制品啊。”

晓雅在淘宝上有一家小店铺,里面的商品各式各样,她每天放学回家都会上网打理淘宝小店。而我做的那些“迷你水果”,是被她强制拿去兜售的。

“哎呀,有人欣赏你的作品不好吗?”晓雅继续软磨硬泡,锲而不舍的精神着实令人佩服,“是这样的,那个买家说,只要是你的作品他都会买。你想想看,既可以增加我们的零用钱,又能提高你的陶艺,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我默默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发丝拂过眼角,遮挡了我的黯淡眸光。

如果将这个消息告诉妈妈,她应该会为我高兴吧……

早自习的预备铃响起,班主任带着一个转校的男生走了进来。很明显地,我感觉到晓雅那只挽着我胳膊的手突然僵住了。稍稍抬眸,我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是他?安思辰?

我对他不仅是熟悉,而是……根本不可能忘记!别过头,忽略掉他眼中跃动的眸光,我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我叫安思辰,希望以后能与大家相处愉快,谢谢!”

他的自我介绍简单而恰到好处,教室里顿时一片哗然。不知是谁带头鼓掌,排山倒海的掌声随即而来。我双手交握在一起,蹙眉注视着他,当对上他幽黑的眼眸时,心口不由得一阵揪痛。

安思辰,我恨你,从6年前开始,已经……永远不想再见到你了!

“咳咳,怎么这么巧?”一直处于石化状态的晓雅终于回过神来,低声说,“灵薇,他就是在淘宝上买‘迷你水果’的买家。聊天的时候,得知他是住在本市的学生,我就********了,没想到,他竟然变成我们的同学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晓雅,在她面前摊开手心:“拿来。”

“拿什么?”晓雅故意装傻,看着她骨碌碌转动的眼珠,我确定她是心知肚明。

“他的钱。”我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强调了一次,“晓雅,把钱还给他。我的陶土制品绝对不会卖给他!”

“可是……”晓雅急得直冒冷汗,“我已经卖出去了,他不同意怎么办?”

我轻轻拍了拍晓雅的手,黑眸直望向安思辰的身影:“总之,我一定要拿回来。”

“灵薇,这次就算了,行不行?”晓雅睁大眼睛打量着讲台上的安思辰,见他也正朝这边看,立刻脸颊泛红,尴尬地吞了吞口水,“灵薇,我不想与安帅哥发生矛盾。人家第一天来上课就遇到堵心的事,会多难过啊……”

帅哥?

我在心中暗自嘲讽:是啊,现在的他确实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美少年了。颀长挺拔的身材,柔顺飘逸的黑发,优雅温润的笑容,深邃灿亮的眼眸,如慢镜头般在我的视野中不断扩大。风从窗口吹入,吹起他额前的刘海儿,就在这一刻,我的心跳出现了瞬间的停顿,呼吸也好像突然消失了——他的额角有一道斜长的伤疤,淡淡的,却很长,直达眉角。

“咦?”晓雅同样发现了这个异状,“安同学的额头上有疤?呵呵,我之前怎么没注意到呢,太有男人气质了!看他斯斯文文的,加上一条疤痕,啧啧,刚柔兼备,比李准基还帅啊!”

我挫败地望着晓雅,苦笑着摇了摇头,心底却因那道伤疤而变得波澜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他来了,带着额头上的疤,来到了我的身边,如注定的宿命一样。

我心中那道伤口被残忍地揭开了。

2.陌生人(stranger)

没有人知道我和安思辰之间的恩怨,包括我的好友晓雅,所以,当我一脸愤慨地站在安思辰面前,大声要求他将陶土制品还给我的时候,晓雅惊呆了。

“灵,灵薇?”晓雅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安思辰,“那个,其实……”

“晓雅,谢谢你。”安思辰微微一笑,清澈的眸子里流转着柔和的光芒,“如果没在淘宝上遇见你,我恐怕永远也找不到灵薇了。”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唇角懒懒地扬起——在安思辰的瞳孔中我看到了自己那抹近乎残酷的笑。是的,我根本不稀罕被他找到,更不想与他碰面,时隔6年,他的出现只会打扰我已经平静的生活。

“灵薇,你和安同学……”

“素不相识!”我用最快最冷的回答压制了晓雅心中的疑问。

“不对!”安思辰上前一步,将我笼罩在他的高大身影下,灿若星辰的黑眸早已消去笑意,闪烁着与6年前如出一辙的坚定,“沈灵薇,你到底想怎么样?”

是啊,我想怎么样呢?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认识你。可时光只会向前,我回不去,你也回不去,留在心底的只有重重叠叠的伤痛。

“晓雅,对不起,把你卷进来了。”我抱歉地笑了笑,嘴角有些僵硬,“晓雅,你先回家吧,其他事我自己来处理。”

晓雅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目光在我和安思辰身上游移了很久,终归没有出声,慢慢消失在暖红色的晚霞中。

偌大的操场上,寂静无声。

夕阳如火,洒下绚烂灿亮的光芒,将两道剪影拉得很长很长。

我抬起头,淡漠而倔犟地望着安思辰。

他额头上的疤痕如冰冷的匕首,刺痛了我的眼睛。那是属于我的秘密,不可告人的秘密,曾经像毒药一般侵蚀着我的心,直到我的心千疮百孔……

“灵薇,我找你找得很辛苦,你知道吗?”安思辰伸出手,试图探上我的发,却被我愤愤地甩开了。

“我不稀罕!”向后退了两步,我高高地扬起下巴,黑眸中闪过冰冷而锐利的光芒,“你听好,我不想和你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从口袋里掏出钱,我不由分说抓住他的手腕,将钱塞入他的掌心,“你的臭钱根本买不起我的陶土制品!安思辰,明天把那些‘迷你水果’还给我!”

“然后,我们又要形同陌路吗?”花花绿绿的钞票从他的手中掉落,他没有在意,而是径直走上前来,抬手扣住我的肩膀,用颤抖的指尖划过我的颈窝,“灵薇,你为什么会这样恨我?”

我低笑一声,唇边带着恶劣的玩味,带着残忍的嘲讽:“我不但恨你,更恨你的家人。”

安思辰,你所拥有的幸福我不会奢望,而我经受的痛苦也请你不要再探究,我和你,早在6年前已经变成了陌生人。

“灵薇,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安思辰急切地追问,俊逸的脸庞在夕阳的光泽中蒙上了淡淡的橙色,黑亮如琉璃的瞳眸氤氲着碎金子般的波光,“恨我?可我做错了什么?6年前,你一声不响地转学离开,仿佛人间蒸发一样,我发疯似的到处找你,却怎么都找不到……你能体会我当时的心情吗?”

“抱歉,我没兴趣知道。”

冷冷地仰头望着他,我甚至能够想象出,自己的行为会带给他多么沉痛的打击。而这正是我想要的。因为,现在的沈灵薇早已变成浑身长满尖刺的刺猬,不再是6年前那个嘻嘻哈哈傻笑的小女孩了。

安思辰,不要再靠近我。不然的话,如果你没有刺,那么你会受伤;如果你也和我一样有着锋利的刺,那么,我们都会受伤。

所以,就当陌生人吧,你我之间再无瓜葛,否则,我只会更恨你。

3.小提琴(violin)

最终,安思辰还是把“迷你水果”还给了我。

我只是静静地坐在教室里,看着他将一个包装精美、如海水般幽蓝的盒子放在我的书桌上,然后低低地喊着我的名字:“灵薇。”

心不经意间被撕裂了,痛得很深。

我一直都知道,不管自己怀有多么深刻的恨意,仍然抵不过他的温柔。也许,我是在用表面的冷漠逃避着不愿面对的现实,但即使如此,我也已经无路可退了。

陶艺室里,和煦的阳光从窗口洒入,留下粼粼的光影。

风吹动雪白的栀子花,带来一阵阵浓郁的香味。

优美的小提琴曲在房间内萦绕回荡。

我微笑着坐在小凳子上,手中捧着陶泥,专心致志地看着它在眼前旋转,小心翼翼地对它进行拉坯修整。这是陶艺制作中最精细的一道工序,需要很多时间和很多耐性,妈妈曾经担心我个性毛躁无法胜任。但是,谁能预料到未来的事呢?6年来,我从那个被父母宠爱、只会撒娇的小女孩,硬生生地变成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刺猬。

“灵薇,你走神了,在想什么?”温润的男声传入我的耳际,与此同时,悠扬的小提琴曲停了下来。

抬起头,望着眼前温柔含笑的莫羽,我突然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和莫羽是在两个月前认识的,他与我同年级,但不同校。

那一天,我和晓雅去耀华中学参观校庆,看到如茵的草坪上,一个男生静静地拉着小提琴,金灿灿的阳光漾在他的周围,为他披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轻灵的小提琴音时高时低,优美而动听。莫名地,心弦被拨动了,我的脑海中浮出6年前熟悉的一幕——同样是翠绿的草坪,同样是明媚的阳光,唯一不同的,是陪伴在我身边的人。

“思辰,你妈妈是小提琴老师,你怎么不学小提琴啊?”

“没有想学的动力。你呢,妈妈是陶艺家,你学陶艺了吗?”

“当然!送你一个陶土‘苹果’。我这里还有一个‘水蜜桃’,都是我自己做的。”

“哎呀,太丑了!我还想挂在书包上做吊坠呢,根本拿不出手啊。”

“安思辰,你敢再说一次试试?”

“不敢,不敢,灵薇的话是圣旨。”

“约好了,‘苹果’和‘水蜜桃’分别挂在我们的书包上。思辰,如果我做陶土的时候,你能在旁边拉小提琴,我一定会做出最棒的作品。”

最终,帮助我实现愿望的不是安思辰,而是莫羽。

莫羽是一个亲切随和的人,我的利刺好像伤不到他,或者,他总是在背后默默地****伤口而我却不知道。

“莫羽,我想听你拉小提琴。”不知沉默了多久,我缓缓开口,视线重新落在灰白色的陶泥上。

莫羽没有拉琴而是蹲下身,拍拍我的肩膀,柔声道:“灵薇,你有心事。”

“谁都有心事。”我微微扬唇,笑得有些牵强。

既然被他看了出来,我也无意去闪躲、掩饰。

莫羽的脸色稍显黯淡,嘴边的笑容漾着淡淡的苦涩:“灵薇,你还不能把我当成朋友吗?我想做你的朋友,就算不能分享你的心事,也希望能给你依靠。”

“莫羽,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我没办法向莫羽说抱歉,“对不起”三个字含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其实,我是一个胆小而自私的女孩,我很坏,贪恋着莫羽带来的那份温暖,却始终将他当成另一个人的影子。

小提琴曲再次响起,我仍然低着头,眼底不知何时蓄满了泪雾。

陶艺室的门被推开了,音乐并没有停,跃动的音符让站在门口的人瞬间脸色苍白。

安思辰?他怎么会……

“灵薇,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他似乎明白了我的困惑,主动解释。

我站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讪讪一笑:“专门?这份殊荣我承受不起。”

“那他呢?他就可以来找你吗?告诉我,他是谁?”安思辰的声音仿佛带有强烈的穿透力,穿透了我的耳膜,也穿透了我的心,甚至穿透了莫羽的琴音,令他放下小提琴,转过头来。

我淡漠地望着安思辰,眸底涌动着冰冷的寒意:“你没有必要知道。”

“他是谁?”安思辰的执拗一如从前,那对清澈如水的眸子慢慢蒙上一层火焰般的色彩,“这就是你视我为陌生人的原因吗?”

“没错!”我倔犟地扬起下巴,故意瞪着他的眼睛,虽然看到那里装满痛楚,却依然口是心非,“我已经找到了愿意为我拉小提琴的人,请你离开,我家不欢迎你。”

现在,属于我的这个家是空荡荡的,除了我自己,便是我的影子。孤单的时候,陪伴我的不再是爸爸、妈妈,而是……堆在这间陶艺室的陶土制品。

安思辰,你真的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人是谁吗?

“沈灵薇,你怎么能这样伤害我?”安思辰猛地抓住我,不顾我手上沾满了陶泥,用力将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你感觉不到吗?感觉不到这里有多痛吗?”

“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这一次,我没有用冷漠的眼神看他——摸着那颗急速跳动的心,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伪装的残忍终究失去了支撑点。

然而,我就是一只倔犟的刺猬,宁愿伤痕累累,也要保存身上的利刺……

拼命推开安思辰,我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飞快地奔入莫羽的怀抱。

莫羽怔了很久才回过神,慢慢揽紧我,轻拍我的后背:“灵薇,没事了,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身后传来重重的关门声,我再回头时,安思辰已经离开。

这一刻,我的泪水潸然而下。

阳光不再温暖,心冷得无法融化。

4.惊雷(thunder)

我和安思辰的关系毫无进展,准确地说,是进入了僵持阶段。

记得有人讲过,上帝为你关闭某扇窗的同时,也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这句话恰如其分地反映出了我、安思辰、莫羽三个人相处的复杂局面。

面对着安思辰,我的心底总会有种酸涩,然而更多的是沉甸甸的落寞。为谁呢?我自己,还是安思辰?就像身处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我看不到一丝光明,然而,在光明乍现的那一刻,我却毅然地选择了逃跑。

6年的时光不长也不短,在怨恨中挣扎了6年,也许我真的累了,所以,当莫羽向我张开他那双温暖的手臂,我第一次举起白旗投降了。

乌云布满天空,冷风呼啸怒吼。

天色阴沉黯淡,校园里的栀子花狂乱舞动。

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时,安思辰走到我的书桌旁,拿出一把还没有开封的雨伞。我能看到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曾经就是这双手,拉着我一起上学,拉着我一起回家,拉着我一起走过了10年的光阴。

“会下雨,雨伞给你们。”安思辰平静地说。

停留在半空的雨伞落在晓雅的桌面,咫尺之距,我的胳膊甚至能够碰到伞柄。

晓雅望着他,眼底的笑意像清晨的露珠:“谢谢你!不过,未必会下雨呢,只是阴天而已。”

“一定会。”安思辰确信的语气让我有些吃惊,“每次下雨之前,我额头上这道疤都会疼,跟天气预报似的,特别准。”

我慢慢抬起头,看向那道已经淡去的疤痕,不经意撞上他那清澈的眸子,赶忙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真可怜。”晓雅心疼地叹气,“安思辰,伤疤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怎么弄的?”

“6年前摔的。”然后,他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那时候我太淘气,可能老天都看不过眼了。”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出过声,像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而我的心底……也只有我自己知道,为什么安思辰的额角会出现那样一道伤疤。

莫羽的电话让我的思绪重新回归——他要来我们学校,希望我能等他。

“不是吧?从耀华中学到这里,骑单车至少半个小时呢!”晓雅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担忧地问,“灵薇,你真的要等莫羽?”

我点了点头,笑得有些无奈:“晓雅,你先回家吧,别陪着我淋雨。”

放学铃声响起,在我的极力劝说下,晓雅拿着雨伞走出了教室。

我向后看了看,安思辰早已不见踪影。

山雨欲来风满楼,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趁雨还没落,其他人都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偌大的教室只剩下我一个人。

为什么要等莫羽?是喜欢,还是在赌气?

望着窗外飘起的雨丝,我突然发现,这6年来我心底始终有一个空洞,谁都无法将它填满。

“咔嚓!轰隆隆——”

穿破天空的闪电和雷声响在耳边,那么近,那么近……我的心随之揪紧,整个人僵着,双手握得越来越紧,指关节泛出了白色。

“咔嚓——”

电闪雷鸣再次袭来,我闭起眼睛,拼命用手掩住耳朵,颤抖着躲在桌子下。

黑暗与恐惧慢慢地,慢慢地,吞噬着我的心。

我以为,6年的时间足以让自己变得无坚不摧,可是,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不管拥有多么尖利的刺,刺猬仍然渴望别人的保护。

“灵薇!灵薇!”

熟悉的声音,急切的呼唤,我知道,来的人一定是他。

坚实的手臂将我拥入怀抱,还是淡淡的薄荷香味,还是暖暖的温热气息,只是,我与他整整错过了6年。

我的恨还会继续吗?那样,我们只会再错过下一个6年,下下个6年……

“灵薇,别再伤害我了,你会痛,我也会痛的。”安思辰轻轻捧起我的脸,让我面对他。

这是分别6年后,我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他,这么近,我甚至能够看清他那长长的弯弯的睫毛。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愿意与你共同分担。灵薇,把你的心交给我,好吗?”

“不好。”我摇头,眼底闪烁着泪花,带着固有的倔犟,“安思辰,我已经不是10岁之前的沈灵薇了!6年过去,我们都变了,为什么非要逼着我揭开伤疤呢?”

有些伤很容易愈合,有些伤则如无法祛清的毒,只要去碰,就会中毒,就会疼痛。

“没有变!”安思辰用力搂紧了我。

他的胸口是那样温暖,像春日里最轻盈的风,让我舍不得离开……

“灵薇从小害怕打雷,现在还是一样,没有变;灵薇喜欢陶艺,一直都喜欢,没有变;灵薇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是永远守护灵薇的人,也没有变!”

“不,已经变了。”我苦涩地笑着,眼眸中是近似绝望的光芒,“思辰,我不得不恨你!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侧过头,我的身体猛然一颤,安思辰感觉到我的异样,也转过身。

教室门口,莫羽无声地伫立着,没有人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他的校服淋湿了大半,水滴顺着他的发丝掉落下来,轻轻地拍打着地面。也许,真正被浸湿的不是他的衣服,而是他的心。

他的唇畔似乎带着浅浅的笑意,右手紧捏着一个小巧的红色锦盒:“灵薇,你,你们是……”

“我和灵薇是青梅竹马,已经相识10年,不,16年!”安思辰抢先回答,理直气壮,眼底漾动着一些我无法看懂的情愫。

莫羽脸上的忧伤让我想立刻推开安思辰,可是,仿佛洞察了我的想法一样,安思辰固执地紧扣我的肩膀,不给我任何挣脱的机会。

“莫羽,对不起……”

莫羽没有出声,只是留给我一个惨淡的笑容,然后转过身,迈开了脚步。

只有我知道,莫羽的离开像一个定格的镜头,在我心中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

5.比赛(match)

时间如白驹过隙,匆匆而逝,转眼间,高一上学期到了尾声。

安思辰用他的优秀成绩、卓越能力向我证明着,16岁的他,确实变成了一个几近完美的少年。

有时候,望着安思辰那张英气逼人的脸,我还是会想起从前,想起我们两个人手牵手走过的那段青涩岁月。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如果10岁的我和他都不曾知道真相,那么,6年后再相见的我们至少不会存在怨恨。

可是,我们之间的轨道偏离了,那个真相变成了我心底最深的伤。或者,我一直都在期盼他来找我,就像玩捉迷藏一样,害怕被他找到,害怕自己会输掉,又希望被他找到,希望他能紧紧握住我的手。

寒假之前,市里举办了高中生才艺比赛,我和安思辰均榜上有名,位列学校推荐名单前位。教务主任和老师都见过我的陶艺作品,并对其赞不绝口,我因此失去了拒绝参赛的理由。而我一直想知道的,是安思辰参加比赛的才艺。

6年前,我了解他如同了解自己,如果PSP游戏能够算“才艺”的话,安思辰无疑是个中翘楚,至于其他,我只能掩面偷笑了。

校园里,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下,荡漾着金子般的光。

冷风拂面,翠色的香樟树哗哗作响,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我带着陶艺制品走入学校管理大楼——这是教务主任的命令,所有参赛者都要进行一次校内才艺展示,当然,评委是学校的领导和老师。

我没有见到安思辰。

他明明比我更早离开教室,为什么不见他的踪影呢?我凝眸望向窗外摇曳的枝叶,不由得自嘲起来: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担心他了?虽然我们的关系在逐渐改善,我也承认他变得越来越出色,可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始终挡在我们中间,将我和他隔在两端,无法靠近。

“主任,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安思辰的声音响起。

缓缓转过头,我的讥笑顿时僵在嘴角,黑眸倏地睁大。

一把小提琴被握在他手中,棕色典雅的外观,晶莹透明的琴弦,恍若那是一块精致的美玉,深深地吸引着我。

安思辰他,他什么时候学会拉小提琴了?他不是说过不想学吗,怎么会……

他走到我的身边,轻轻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这样带着宠爱和疼惜的举动,我已经6年没有感受过了,不是他不愿意,而是,我一直在拒绝。

“觉得意外,是不是?”安思辰浅浅一笑,拉过我的手,覆在琴弦上,“灵薇,我会拉小提琴了。6年前,我为你学会了小提琴,但你却离开了我……”

脸上流转着明显的失落,灿若星辰的黑瞳氤氲着水润的波光,如同绚烂绽放的玻璃花,他薄唇轻扬,笑容淡淡的,有一丝戏谑和负气。这么英气逼人的面孔,偏偏额角多了一道斜长的疤痕,尽管对他的俊秀毫无影响,却引出了我心底负罪般的歉疚。

“灵薇,一定要恨我吗?为什么一定要恨呢?”

他的目光那样清澈,那样坚定,像是深深望入了我的心底,让我这只故作冷漠的刺猬,不得不为他拔掉身上的利刺。

“思辰,不要问了。”我推开他的手,6年后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曾经纯美的笑容,“下雪的日子,帮我实现心愿吧。”

一直以来,我做陶土的时候,最希望陪在身边的人就是你。思辰,即使你不会拉小提琴,那个人也只会是你。

比赛那天,安思辰的对手,是我自私依靠而又自私推开的男孩,莫羽。

莫羽还是那样温柔平静,眼底有脉脉的柔情,他的目光像潺潺泉水,淌过我的心田,让我的心痛渐渐舒缓。

有些人,你总以为他是生命中最平凡的过客,慢慢地,你才发觉,原来他已变成了心底尘封的一颗明珠。

对我而言,莫羽就是这样的人。

比赛结束,安思辰和莫羽同时获得了乐器组的冠军,而我现场表演了陶艺制作的过程,因为没有竞争对手,几乎是不战而胜。

腊月的风很冷。

我站在大厅里,身上披着安思辰的外套,稍稍抬眸,与迎面走来的人相视而望。

“莫羽,祝贺你。”

“谢谢。”他温柔地笑了笑,目光有些黯淡,“灵薇,我参加这次比赛只是想让你再听一听我的曲子……现在,我明白了,你需要的人并不是我。”

“莫羽……”

“灵薇,我希望你能快乐。”莫羽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眸底似乎闪动着泪光,“什么时候想让我拉小提琴给你听,记得告诉我。”

我的喉咙哽咽了,说不出一个字,发不出一个音,看着莫羽擦身而过,我只能慢慢垂下头,闭起了眼睛。

后来,我曾很多次问过自己,如果我和莫羽更早相识,如果安思辰没有重新出现,结果是否会改变呢?

其实,这个答案一直在我的心底,6年如一日。

6.真相(truth)

放寒假的第一个星期,天空中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如旋转飞舞的樱花般美丽。

靠在窗边,我托着下巴向外望去,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可就是在这样凝白的日子里,我最爱的妈妈去世了,就在6年前。

心,慢慢地下沉,噙在眼中的泪花,模糊了我的视线。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我的思绪。开门的瞬间我愣住了,整个人有一种被石化的感觉。冷风从门外猛烈地灌进来,吹打着我的脸,带来冷冷的疼痛。

安思辰站在门口,墨玉般的黑发上覆盖着未曾融化的雪花,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纸箱——正是这个小纸箱令他无法撑伞去遮挡风雪。

“快进来,再站下去不怕变成冰雕吗?”我故意冷着面孔,用淡漠的语气责怪他。

不是吗,聪明的他怎么能为了一个纸箱而傻乎乎地做雪人呢?生病怎么办?

安思辰不怒反笑,向我眨了眨眼睛,随手将门关好,拍了拍那个纸箱。

“什么?”

“打开看看。”他的眼底跃动着期待,被雪打湿的发梢贴在脸庞,慢慢滴下了水珠。

“先擦干吧。”我丢给他一条干毛巾,感觉到他目光的灼热,赶忙别过头,嘴硬地强调,“你少误会,我只是怕家里的地板受潮!”

纸箱里放着满满的各种口味的水果味雪糕。

“你……”

安思辰放下毛巾,将我拉入怀中,我本能地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前所未有。

“灵薇,我说过,你没有变,我们都没有变。你喜欢在下雪的日子吃水果雪糕,不管多凉多冰,记忆里那个小女孩总是笑得很美,大口大口地吃着雪糕……灵薇,我想看到原来的你,想看到真正的你……”

我仰头望着他,唇角蠕动了几次,竟然没能说出一句话。也许,我比任何人都想看到原来的自己,只是……可以吗?我还可以吗?

“告诉我,你的心结在哪里?”安思辰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修长而冰冷的手指轻柔地探上我的脸颊,黑亮的眸子里溢满了浓浓的情愫。

我无法拒绝他,即使冷漠以对,还是无法拒绝他。

很早之前,我已经忘记了到底是多早,他在我的心中就拥有了无法取代的位置。

“背叛。”紧咬牙关,我绝望般地吐出两个字。

这两个字,让我失去了妈妈,让爸爸承受着无尽的痛苦,让我再也不敢相信别人,更让那个曾经温暖幸福的家支离破碎。

安思辰愕然地望着我,似乎猜到了事情与他或他家有关。

他默默地将雪糕放入冰箱,然后回到我的身边,紧紧拥住我:“灵薇,说给我听。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我都会与你分担的。”

靠在他的胸口,感觉到他的心跳,我的泪水刹那间夺眶而出。

我和安思辰是青梅竹马的伙伴,我们的父亲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是知己般的好朋友,两家人也一直相处得和睦融洽。从襁褓之中开始,我和安思辰就在一起,没有分开过。然而,6年前,一场残酷的背叛发生了。

安思辰的父亲犯了错误,令公司损失巨大,但他将所有的错误都嫁祸给了我的父亲。一切布局天衣无缝,我爸爸拼命解释,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却无济于事。结果,我爸爸被公司开除,在整个行业内名誉扫地,只好无奈地带着我和妈妈搬了家。那时,妈妈的身体不好,一直卧病在床,早已失去了工作,再失去爸爸那份经济来源,妈妈的病无钱医治,越来越重,几个月后便离开了人世……

心口撕碎般地痛,我倔犟地望着安思辰,眼中的泪珠一颗一颗掉落,闪烁着彻骨的恨意。

“灵薇,对不起……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我,我会让爸爸、妈妈来向沈叔叔道歉,我会……”

倏地,他脸色一片煞白地低下头。四目相对之时,我的嘴角淌下了丝丝的血。是的,我咬了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他的手!

我还是那样倔犟地瞪着他,还是那样愤然地咬着他,鲜红的血与我的眼泪一起落在地面,恍若绽开了一朵火焰般的莲花。

安思辰,我恨你,恨你的父亲,恨你们全家人!到了这个时候,道歉还有什么用?道歉无法将妈妈还给我,无法弥补爸爸的伤痛,更无法追回逝去的幸福……

“灵薇,灵薇……”安思辰温柔地呼唤我,温柔地为我擦拭眼泪,任我咬着他的手,只是心疼地用另一只手摸着我的脸说,“灵薇,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吗?你的心有多痛,我的心就有多痛。相信我,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不会了……”

窗外的雪洋洋洒洒。

视线迷离,我仿佛看到了10年前,我和安思辰并肩走在纷飞的白雪中,他将我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揉搓着,呵着气,暖暖地融化我的心。

7.秘密(secret)

又下雪了。

爸爸终于从外地调了回来,长久地留在这里工作,不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安思辰经常来看我。他的父母也几次前来道歉,我拒绝了,爸爸却接受了,这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我不解地追问爸爸,爸爸只是淡淡地告诉我,上一代存在怎样的恩怨都无所谓了,过去的就让它永远成为历史吧,最重要的是我和安思辰还能继续做朋友,还能如小时候那样彼此珍爱地相处下去……

那一刻,我扑进爸爸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爸爸心里的苦没有人能够体会,那是深不见底的幽海,埋藏了太多太多痛楚。

可是为了我,爸爸默默地再一次独自咽下了所有的苦。

傍晚的时候,安思辰来了,一只手拿着雨伞,一只手拎着小提琴。

爸爸邀请他留下来吃晚饭,我当即反对,却在二比一的表决中遭到惨败。

“为什么带了小提琴?”我望向他的手,隐约还能看到手背上的齿痕。

如我的恨意一样,齿痕正在逐渐淡去。

安思辰拉我坐在他的身边,灿亮的眼眸里满含笑意:“来实现你的心愿。”

我微微一怔,心口温暖着,又犹豫着,有些迟疑,有些矛盾,因为,我的心中还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灵薇?”安思辰突然捧起我的脸,眸子直望入我的眼底,让我根本来不及掩饰闪躲的目光,“灵薇,看着我,不准再逃。”

我用力向下拉扯他的手,想让他放开我,结果只是白费了自己的力气。

总结了失败的教训,我干脆停止了挣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如果我做了伤害你的事,你会恨我吗?”

安思辰毫不犹豫地摇头,突然又紧紧皱起眉,神色凝重地说道:“假如你还和莫羽私下保持联系,我会恨你。”

“恨你个大头鬼!”我不客气地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儿,指尖轻触他额角那道狭长而隐淡的伤疤,黑眸渐渐失去光彩,“这道疤痕,其实,其实是我……”

“你?你怎么啦?”安思辰抓下我的手,包裹在掌心里,唇畔浮起一抹明月般清朗的微笑,“心疼我?傻灵薇,果然跟以前一样呢。”

“不是的!这道伤疤是我造成的,当年把你推进学校花坛的人是我!”

秘密暴露了,秘密说穿了,我的秘密再也不是秘密了。

房间里静得可怕。

我一直低着头,搓着手,不敢看安思辰的表情。

他会恨我吧?他会生气吧?他会……

我在脑子里设想了无数种可怕的情形,只有眼前这一种,我没想过——安思辰一把将我揽进他的怀里,笑了起来。

我糊涂了,眨着眼睛问他:“你笑什么?”

“笑你啊。”他用力捏了一下我的鼻尖,痛得我红了眼圈,“灵薇,我知道,知道那个推我的人是你。”

什么?

我的脑子一阵晕眩:埋藏在心底6年的秘密,居然,居然早就被他知道了!

那是6年前,我与安思辰同校的最后一天……

因为爸爸决定搬家,我必须转学离开。和平时一样,安思辰在花坛边等我。当时学校在重修花坛,外围是硬硬的水泥台,泥土中散布着碎裂的小石块,并没有种花。

远远看到安思辰站在水泥台上的背影,我准备绕路而行,却因为交织着眷恋和愤怒的情绪驱使下,依然走向了他。距离他越来越近,我心中的怒火也越烧越旺,在我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喊他的时候,竟鬼使神差地从背后将他推入了花坛……

我慌了,害怕了,明知他会受伤,明知不能丢下他,可一想到他父亲的所作所为,我还是偷偷跑了。

以后的6年里,我曾多次梦到当时的情形,每次心口都隐隐作痛,有恨有怒,更有愧疚。

“思辰,对不起……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安思辰轻轻抚摸着我的脸,笑得玩味十足:“灵薇,你可真狠心。我在花坛里摔得满眼金星,手脚多处淤青,不过……额头没事,也没破相。我爬出花坛的时候,捡到了你挂在书包上的‘水蜜桃’,所以我猜想推我的人可能是你。尽管心存疑惑,但我举双手发誓,绝对没有怨过你。”

我的脸颊微微泛红,眼角钻出了晶莹的泪花。

没想到隐藏6年的秘密,竟是一场自我误解……

“那,那你额角这道伤疤是……”

“摔的。”安思辰不以为然地笑了,脸上浮起一抹少有的尴尬,“练小提琴时偷懒,被我妈发现了,然后就逃跑,下楼的时候不小心踩空,摔了下来。”

“你啊,呵呵……”我也被他逗笑了。

长睫毛轻轻眨动,我望着那张英俊的脸孔:“疼吗?我把你推进花坛时,你摔下楼梯时,疼吗?”

“当然疼啊!我现在还能感觉到……”

“少来!”我抬起手,大力拍在他的额头,轻松而释然地取笑他,“谁让你淘气,自找的!走,不是要实现我的心愿吗,还不陪我去陶艺室?”

安思辰深情地望着我,唇边荡漾着温暖的笑意,他像小时候那样执起我的手,两个人十指紧扣,一起牵手向前……

雪花纷飞,美若白樱。

窗边的少年,静静地拉着小提琴,优美的旋律宛如天籁;坐在凳子上的少女,凝眸望着旋转的陶坯,脸上溢满了幸福的微笑。

也许,荆棘般的秘密被揭开时,同样会绽放出花朵般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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