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西汉太始元年(公元前96年),汉武帝刘彻的御前侍卫谷越春告老还乡。刘彻赏赐他大批金银珠宝。谷越春谢绝赏赐,只带走刘彻编写的一套鼓谱。
刘彻政治上雄才大略远见卓识,军事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些史书都有明确记载。除此之外,他还爱好曲艺精通音律,编写过不少敲大鼓用的鼓谱。当年卫青、霍去病与匈奴作战,就是按照这些鼓谱擂鼓以壮军威,所以经常打胜仗。
明初,燕王扫北,杀人如麻,冀中大地尸骨成堆,哀鸿遍野。战后,为弥补人口严重不足,朝廷向冀中一带大批移民。谷越春的后人离开山西洪洞老家,沿着太行山麓向东辗转迁徙。连年战火兵荒马乱,强人出没盗匪横行,谷越春的后人数次遭劫,身上一无长物,只有这份世代相传的鼓谱因藏匿于贴身之处没被抢去,后来把它带到新的落脚之地——冀西山区封平县元浦村,并世世代代流传了下来。
……
清康熙二十七年(公元1688年),康熙皇帝到五台山上香途径封平。县太爷张榜号令全县各村大鼓赴县衙迎驾。元浦谷家大鼓遵令前往。康熙皇帝从数百种鼓声中听出谷家大鼓不同凡响,不由龙颜大喜,钦定为“天下第一鼓”,赏赐每位鼓手一顶八抬大轿荣归故里。
从此,有了轿鼓一说,称为谷家轿鼓。后来,冀西流传一句俗语:出帝手,加皇封,声震天下第一“咚”,说的就是谷家轿鼓。
轿鼓,分为粽子头、风搅雪、线儿鼓、双座子、八镲、八铙、大力胜、上架等七个段落。各段落既独立成篇又相互关联。鼓槌就是指挥棒,敲打时要指挥镲铙等配套乐器,像指挥一个交响乐队。一套轿鼓敲完历时一小时,鼓槌敲击鼓面五万多次,镲敲四万多次,铙次数最少但三万多次。鼓声随鼓手感情变化而变化:时而像进行曲,浑厚、响亮,犹如万马奔腾;时而像抒情诗,轻声细语、娇柔缠绵;时而像雷霆风暴,惊天动地、气吞山河;时而像三月春雨,淅淅沥沥、沁人肺腑.......
第一章青龙关风云
一黄崖挫敌
河北省保定市的莲花池,与北京颐和园、苏州拙政园、上海豫园等齐名,为全国十大名园之一。莲花池内有座慈禧太后的行宫,宫内有座大戏台,戏台顶部有个新颖别致的建筑物——“莲叶托桃”。几片硕大的莲叶上面托着一只硕大的寿桃。无论莲叶还是寿桃,其造型生动,形象逼真,堪称莲花池内最著名的景观之一。其实,它的真正含义是“连夜脱逃”,暗喻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时,慈禧太后不顾百姓死活挟持光绪皇帝仓皇西逃的事件。连夜脱逃,是对慈禧丧权辱国罪恶行径的极大讽刺和有力鞭挞。
慈禧、光绪是从北京昌平居庸关西逃的。八国联军统帅西摩尔知悉慈禧和光绪目的地是西安,但对其出逃路线并不确定,便派出数路人马从南、北、西三个方向尾随追击。为不使慈禧和光绪落入八国联军之手,清廷重臣崇绮和荣禄伪装成皇驾乘舆出京城向南到保定,以此迷惑敌人。
从北京到西安,山西太原府是必经之路。而到太原,如果从南线保定走,路程最近也最好走的途径便是出直隶西部封平县,过五台、穿忻州,旋即直达太原。
崇绮和荣禄的行踪自然瞒不过八国联军,他们前脚刚走,西摩尔后脚便派出一支二百多人的队伍,由沙俄将领拉特捷夫统领,气势汹汹地杀进了封平县。
封平县西部与山西五台县接壤处有个青龙岭,青龙岭上有座千年老镇——青龙镇,是直隶到山西之交通要道。它雄踞太行山东麓,海拔一千八百余米,扼晋冀两省之咽喉,地形险峻雄奇,地理位置十分重要。镇内设有军事关卡,故称青龙关,历朝历代都有重兵把守。
清朝从顺治初年开始,青龙关守关将领一般为守备级别。直到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后,为加强青龙关防守力量,朝廷将守军将领级别提高一级,由守备改为都司。慈禧和光绪西逃时,青龙关守军将领名叫秀奎,满族正黄旗人,图佳氏,授武将正四品都司官衔。
荣禄到达保定后,差人传令秀奎,命他务必将拉特捷夫拦截在青龙关。如果拦截不住,八国联军越过青龙关,一天时间就可到达忻州。倘若在那里设下埋伏,慈禧太后和光绪皇上势必当了八国联军俘虏。
农历九月初。
青龙岭上,树叶泛黄,百草露衰。早晚间,阵阵冷风掠过,股股寒气逼人。青龙关里,夜幕降临,雾霭紧缩;华灯初上,交相辉映。
西头,有座坐南朝北的深宅大院,占地二亩有余,盖有十数间砖墙木窗灰色瓦房,是典型冀西风格的四合院。大院门口,一对朱漆门扇紧紧关闭着。院子内,甬道两旁栽有数十株碗口粗的柏树。两株柏树下各拴着一黑一黄两条大狗,一东一西爬在地上紧紧地盯着大门口,忠实地履行着看家护院的职责。
这是青龙关都司府,都司秀奎就住在这里。此时,北屋正厅窗户上,不时映出一个来回晃动的人影——秀奎正在查看军用地图,思考着怎样抵御拉特捷夫。
秀奎四十七八岁年纪。在世人眼里,大凡武将,其身材必定是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说话声若洪钟,举止孔武有力。然而秀奎却不同,他中等身材,体格瘦弱,面皮白净,说话轻声细语,俨然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像。所以,属下都在背地里喊他“秀才将军”,这倒是和他的名字挺吻合的。
夜深了,秀奎仍然没有一丝睡意,他时而查看地图,时而将视线从地图上挪开,眺望着窗外的远山夜色。他紧缩着眉心,右手不停地用红蓝铅笔敲打着左手里的放大镜。夫人几次出来唤他歇息,他都像没听见一样,独自轻轻地踱着步子。
夜色越深,青龙岭上的气温就越低。夫人给秀奎拿出件皮袍,秀奎摆摆手不穿,因为他此刻五心烦热,浑身上下汗津津的,没有丝毫凉意。已经连续好几天了,秀奎始终处于焦躁不安的状态。心绪不宁就没有胃口,不思茶饭;饮食不周,睡眠就不踏实。几天下来,秀奎白白净净一张脸变成了暗青色,眼里布满了血丝,显得十分憔悴,像突然老了好几岁。
这都是八国联军给闹的。自从得到荣禄传令后,秀奎深知责任重大,不敢怠慢,马上运筹帷幄排兵布阵,准备迎击来犯之敌。可他又格外担心,就青龙关这几个守军这几杆破枪,能挡得住八国联军精良的洋枪洋炮吗?
……
一夜未睡的秀奎没有思考出一个成熟可行的作战方案。第二天早晨天刚放亮,他就把青龙关守备、千总和把总等大大小小的将领召集到一起,征求大家的意见:“夷兵进犯封平,来势凶猛,众位可有好的制敌良策?”秀奎是旗人,习惯上称洋鬼子为夷兵。
秀奎话音刚落,就见一探马进来气喘吁吁地禀报:“报都司大人,八国联军已经越过封平县城,明天天黑前就能到达青龙关。”
秀奎一怔:“夷兵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沿途关卡守军都不敢抵抗,八国联军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所以来得快。”探马气呼呼地说。
秀奎听了把脸一沉:“从保定到封平,各个关卡都有大队驻兵把守,难道就不敢抵挡一阵?最不济也得拖他个三五日,好让我们准备准备。这倒好,谁也不敢打,轻轻松松就放人家过来了。这还算什么军人!”说着,生气地猛拍一下桌子。
这时,站在秀奎身边的一个将领说:“哼,这些守军平日养尊处优,只知道鱼肉百姓。如今有了战事,早被洋枪洋炮吓趴下了,哪里还敢和洋鬼子交手?老百姓说他们是吃干饭拉稀屎的饭桶,真是一点不假!”他嗓门很大,声音洪亮,震得屋里四处有回响。此人叫张岩彪,高高的个子,浓眉毛方脸盘,面色黑里透红,显得英武精神。他官居青龙关守备,武将正五品衔。
张岩彪这番话,秀奎深有同感,不住地点头称是:“守备大人所言极是,这些守军吃着朝廷俸禄,却不替朝廷办事,不替太后和皇上分忧。这里是直隶西部最后一道屏障,咱们无论如何要守住,决不能让夷兵越过青龙关一步。”说完,用眼光扫了一遍面前大大小小的将领。
将领们都把头低下了。和八国联军打仗,他们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谁也不敢接秀奎的话茬。
看到这种情景,秀奎不由叹了口气,转过脸来问张岩彪:“守备大人,你可有破敌之策么?”
张岩彪向秀奎拱了拱手说:“都司大人,卑职认为,洋鬼子虽然装备精良,但他们远道奔袭而来,对封平地形不熟,如同一群瞎子、聋子。我们完全可以借助地形优势和他们周旋到底。”
这几句话秀奎爱听。几天来,他脸上第一次显露出些许笑容。
“只要我们谋划得当,用兵合理,再得到当地老百姓支持,军民一心同仇敌忾,这青龙关就是洋鬼子的葬身之地。”张岩彪接着说。
秀奎哈哈大笑起来,这也是他数天来第一次笑出声音。他对张岩彪说:“守备大人,有你这句话本都司就放心了。我决定,从今天起,由你代我行使青龙关军事指挥权,关内所有清军全部受你节制。你尽可相宜行事,力争打赢这一仗,打出我青龙关军威,打出我大清国军威!”
秀奎要转让军事指挥权,张岩彪大吃一惊,慌忙跪下推辞:“使不得!都司大人,按大清律令,移交军事指挥权要事先报备兵部。你无权让,我无权接也不敢接。将来如果朝廷追究我僭越逾制之罪,有多少脑袋也不够砍呀!”
“大清律令我自然懂,但军情紧迫,来不及呈报兵部。你大胆接过来指挥就是,朝廷怪罪下来我一人担承。”秀奎转过脸来向满屋子的人说:“众位将领作证,为了抗夷,我心甘情愿把职权转交守备大人,倘若将来朝廷追责,与守备大人无关。”
“我们愿意作证,也愿意听从守备大人指挥,在青龙关和洋鬼子血战到底!”众将领异口同声地说。
张岩彪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向大家行了个罗圈礼,说:“非常感谢都司大人和众位将领的信任,卑职恭敬不如从命了。各位也给卑职做个证,守不住青龙关,我即刻自裁于青龙关。”
“守备大人言重了,”秀奎像对自己又像对张岩彪、对面前所有的将领说,“青龙关若失守,在夷兵的枪炮之下,我们还有自裁的机会吗?”
大家明白了秀奎的用意,齐声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军人守土有责,就是剩下一个人,也不让洋鬼子越过青龙关一步!”
张岩彪比秀奎小几岁,是本地人,老家张家庄离青龙关很近。别看张岩彪生得五大三粗,很像个鲁莽汉子,其实是典型的内秀。他小时候读过私塾,还曾中过县学秀才,当过教书先生,是青龙关守军里少有的几个知识分子之一。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那年,张岩彪已经记事。洋鬼子在中国地盘上烧杀掠抢无恶不作,在张岩彪幼小的心灵里铭刻下深深的烙印。后来,他立志投笔从戎,准备有朝一日和洋鬼子刀对刀枪对枪大干一场,于是,就到青龙关军营当了一名守关军卒。
张岩彪有文化,人也聪明能干,深得上司赏识,职务提升很快,短短十多年时间就当上了五品守备。在青龙关,他的地位仅次于都司秀奎。
秀奎虽然是八旗子弟,但他和那些经常出入青楼或整天提着鸟笼子的人截然不同。秀奎性情耿直,品行端正,而且懂得爱惜人才。他很赏识和器重张岩彪,每当青龙关遇有大事和难事,他总是先和张岩彪商量并愿意采纳其意见和建议。张岩彪也是性情中人,从来不把秀奎当外人,平日里在秀奎面前更是无话不谈,毫不避讳。这次抗击洋鬼子,是场硬仗、恶仗。秀奎知道自己虽授武官衔,但属于“恩科”,实际上沾了旗人的光。两军阵前真刀真枪的招呼,远远不及张岩彪。张岩彪还真不含糊,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让秀奎心里感到热乎乎的。
天色傍晚,探马再次来报:“洋鬼子先头部队已经到达水峪营村,距离青龙关还有三十里路,已经和守军巡营兵交上了手。”
“战况如何?”秀奎忙问。
探马掩饰不住惊慌神色,哆嗦着嘴唇说:“洋鬼子的洋枪洋炮威力忒大,放一炮,隔着几里地就能把人撂倒,比咱们老祖宗‘隔山打牛’的功夫厉害多了!”
“守备大人,我们的武器不行,不能和夷兵硬拼,是不是先把巡营军卒撤回来?”秀奎问张岩彪。
张岩彪思索了一下,点点头:“可以。现在天色已黑,洋鬼子不摸情况,必不敢冒进。传令,水峪营守军士卒后撤到黄崖村。”
黄崖村地形非常特殊,建在一座三十多丈高的悬崖峭壁之上。悬崖下面修一条石阶路,有二百多级台阶,狭窄而陡峭,非常难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要想到青龙关,必须先通过黄崖村。水峪营守军撤到黄崖村后,秀奎和张岩彪立刻赶到那里,连夜研究制定作战方案。
“明天,夷兵必定还要来进攻。我们是否派一哨人马守住这条石阶路的路口。”秀奎说。
“怕是不行。洋枪洋炮射程远威力大,一炮打过来炸一大片,会造成守军的极大伤亡。路口是守不住的。”张岩彪摇摇头说。
“那怎么办?”
“传令黄崖村老百姓和军卒,连夜搬运巨石垒在村口,咱们给洋鬼子摆个巨石阵。”
……
天刚放亮,八国联军果然向黄崖村发动了猛烈进攻。
一大队鼻子蓝眼睛黄头发的洋鬼子来到黄崖村前。队伍中间,走着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其中一个人从胸前抬起望远镜,朝前面的石阶路望了望,随后用长满黄毛的手臂向前一挥,叽哩哇啦地叫了几声。这个人就是拉特捷夫。这家伙个子不足一米七,人往横里长,圆不溜球,像个大肉丸。他穿着一双高腰皮靴,眼窝里深嵌着一对大蓝眼珠子,就像塞进去两个玻璃珠子,不住地轱辘轱辘乱转。
拉特捷夫叫声一停,荷枪实弹的洋鬼子们瞄准黄崖村,扣动扳机,一颗颗子弹怪叫着向村里飞去。尖厉的枪声,把村中鸡鸭猪鹅羊吓得咕儿呱啦乱飞乱跑乱叫。
放了一阵枪,联军发现驻守黄崖村的清军没有任何反应,以为被自己洋枪洋炮吓破了胆不敢还击,或者早跑得无影无踪了,就收起枪,狂笑着呐喊着,蹬着石阶,肆无忌惮地向村里冲去。
不料刚走了一半,突然听见前面传来“咚咣、咚咣”的声音。联军连忙抬头观看。这一看不要紧,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块块磨盘大的石头,顺着石阶路风驰电掣般滚落了下来!
千斤巨石,加上快速向下滚动的惯性,都不少于上万斤力道,排山倒海般向联军身上砸来!
石阶路非常窄,只能容两个人转身。联军完全没有料到清军还有这么一招!他们看见巨石向自己身上砸来,一个个都慌了手脚!上,上不去;下,下不来;躲,躲不过去,因为石阶是从山上凿出来的,两面都是耸天石壁。联军听到“咚咣、咚咣”的声音就像羊群听到恶狼嚎叫,在窄窄的石阶上挤成一团,腿肚子筛糠一样的打哆嗦。
巨石越滚越快,力道越来越大,石阶路上顷刻间响起了一阵阵鬼哭狼嚎!
一块块巨石从联军身上压了过去。刚才还在哭爹叫娘,霎时没有了一丁点声息。石阶路上横七竖八地摊放着一张张血迹模糊的肉饼,血水顺着一级级石阶汩汩地流淌了下来,形成一道道血瀑。
拉特捷夫没有上石阶路,他站在后面督战。有几块巨石朝着他站立的方向砸过来,吓得他慌忙往旁边一跳,随即爬到了地上。拉特捷夫虽然胖,但腿脚却挺灵便,这一跳还真躲开了巨石。巨石虽然没有砸着他,但却把他吓愣也吓傻了,爬在地上半天缓不过神来,愣愣地瞅着落在身边不远处的几块巨石发呆。
过了好一阵,拉特捷夫才逐渐清醒过来。他定了定神,抬起头望了望石阶路上那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眉心间拧成个疙瘩,大嘴巴里呼出一股股粗气。
拉特捷夫是个职业军人,眼前的情景让他很快意识到这样强攻不行。洋枪洋炮对付人可以,对付这些千斤巨石,就好比隔靴搔痒,丝毫不起作用。他命令停止进攻,队伍撤回水峪营村。
这一仗,青龙关守军大获全胜,联军伤亡了二十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