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革对刘杨说:“刘副主任,你也来看看,这里全是群众的呼声啊。”
“我不看。”刘杨坐在一边,眼皮都懒地抬。
“为什么不看?”
“我怀疑它的真实性。”
“你怀疑我们作假?”
“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浦北谷姓人家多,都是亲连亲故带故,他们怎么可能去检举揭发谷家轿鼓的传人?连浦南刘家的大多数人都不会这样做。”刘杨说。
“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张永革扬扬手中的纸条。
“你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刘杨说完转身出门走了。
张永革看着刘杨远去的背影冷笑了一声:“搅屎的棍子,走了好,我耳根子更清净。”
学习班,听起来文绉绉的,其实就是牛棚甚至就是监狱,进去不脱层皮就别想出来。门外有好几个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骨干(简称清队骨干)看守着。吃饭家人送来,拉屎撒尿都在屋里。
姜二愣是民兵连长,看守学习班的事情归他负责。
这年腊月的一天下午,谷永旺正在院子里干活儿,忽然,大门被人用脚踢开,进来六七个清队骨干,都是年轻力壮的后生,领头的是姜二愣。
姜二愣对谷永旺说:“按照张永革主任的指示,让你现在到学习班学习去。”
“不去!”谷永旺头也不抬,继续干活儿。
“不去?这事你说了算吗?”
“脚在我腿上长着,我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这事由不得你,不去也得去!”姜二愣手一挥,随他进来的几个人上手就抓谷永旺。谷永旺拼命挣扎,但一拳难敌二手,对方都是五大三粗的小伙子,三下五除二就把谷永旺抓到了学习班里。
谷永旺进去一看,父亲谷大豹早已经在里面了。寒冬腊月,屋里没有生火,像个冰窖,谷大豹生的瘦小,又上了年纪,冻得浑身直打哆嗦。
好几天不让回家,姜二愣逼着谷家父子交代问题。
“交代啥?我们没有任何问题。”谷永旺说。
“你们是阶级异己分子,是坏人,都有大问题。”姜二愣说。
“凭啥说我们是坏人?”谷大豹问。
“当然有凭据。那年元浦村成立区公所,你敲过‘风搅雪’吧?”
“敲过。”
“为什么敲‘风搅雪’?你就是想扑灭抗战的烈火!”
“‘风搅雪’是个轿鼓段子,怎么是扑灭抗战烈火?”谷大豹反驳。
“雪是什么?那是冰,比水还凉;抗战是什么,那是火。冰火不相容!”
“这个段子是宋劭文主席亲自点的。”
“宋主席是外地人不懂轿鼓,受了你的蒙蔽。听说你还给宋主席吃冰碴肉。那么火热的场面,你家拿出来的都是冰凉的东西,用心何其毒也!”
“放你娘的狗屁!冰碴肉是元浦村的美味食品,你姜家也不少吃,怎么是我们下毒?”谷大豹不懂“何其毒也”的原意,听成了给宋劭文下毒。
“我没说你下毒,是你自己说的,秃尾巴驴——自觉虚。莫非你真给宋主席下过毒?”姜二愣人坏就坏在这里,他明明知道谷大豹没有听懂这句话的含义,却故意断章取义,往谷大豹身上泼脏水,“看来办学习班还真有用,这么严重的罪行都主动交代出来了。不过这样一来,你们在学习班就呆不住了。”
“呆不住就快放我们出去!”谷永旺说。
“出去?谁说让你们出去?我是说在学习班里太便宜你们了,应该把你们送进监狱或者枪毙!”
姜二愣话音刚落,从屋外忽然进来一个老头儿,七十多岁年纪,看见姜二愣后二话没说,上前就“咣咣”扇了他两巴掌,扇得姜二愣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捂着腮帮子蹲在地上直嗨呀:“爷爷,你为啥打我?”
“打你?我不打好人!”姜二愣的爷爷叫姜得福,怒气冲冲地问,“听说是你把谷家父子关进学习班里的?”
“这是张永革主任和赵红卫、刘文彪两位副主任的决定,我是执行者。”
“啥叫执行者?”
“就是跑腿的。”
“你跑这个腿干啥?嫌鞋底磨得慢?嫌力气使不完?”
“爷爷,你不懂,这是运动的需要,总得有人说话有人跑腿。”
“不需要别人单需要你?这个腿让别人跑,你别跑了。”姜得福说着要拉姜二愣回家。
姜二愣不回去,说:“我是民兵连长兼清理阶级队伍的骨干队长,负有重要使命。”
“重要个屁,给你个破筐就下蛋,给你二分颜料就开染坊。我看你是整人打人的骨干队长!”
“对坏人,不整不打行吗?”
这句话煽起了姜得福更大的火气:“谷家父子是坏人吗?”
“他们窝藏‘四旧’不交,难道还不坏吗?”
“放屁!”姜得福从腰里拔出一根二尺长的旱烟锅杆子,在姜二愣眼前晃了两晃,“这个烟锅杆子是我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一百多年了,比谷家的紫檀鼓槌还旧,难道我也是坏人?我早就告诉过你,没有谷家就没有姜家,你咋就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