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又有什么掌故?讲一讲。”看得出,慈禧很喜欢轿鼓里面的稀罕事。
谷家尧告诉慈禧,有一年,元浦村举办轿鼓大赛,有个人持铙敲到两条半‘线’的时候,两只手累得又酸又麻,后来实在拿不动了,“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铙也摔坏了。这当然是个大失误,最终让元浦村丢掉了第一名。后来,谷家先祖就把三条‘线’改成了两条半,为的是节省敲铙人的体力。
崔玉贵听了,接过话头说:“我知道两条半‘线’是从哪里改的了。”
“看把你能的。说说看,在哪里改的?”慈禧撇了撇嘴问。
“从铙落地时改的。他们把落地后那半条‘线’删了。谷师傅,我说得对不对?”
“二总管真厉害,就是从那里改的。‘线’太长了,人吃不消。”谷家尧说。
“哼,厉害个屁!他是一屁股蹲在屎上——碰对了。”慈禧笑着说。
“唉,老佛爷就会取笑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崔玉贵嘻嘻笑着说。
忽然,慈禧又提出一个大大出乎谷家尧意料之外的问题:“原来的三条‘线’是鼓谱上就有的,后来改成两条半,汉武帝刘彻九泉之下能答应吗?圣祖康熙皇帝能答应吗?这可是他们编制、御封的东西,金口玉言哪!”
这个问题角度实在刁,谷家尧无法回答,只好支支吾吾地说:“这个、这个,唉,也不是我改的,或许当初先祖改动时有一定道理吧。”
“我不是为难你,是在为你寻找一个人们认可的解释,光说为了节省敲铙人的力气,理由似乎不太充分。”
“以老佛爷之见,该咋说呢?”
“假如以后再有人问你为什么三条‘线’改成两条半,你就说,因为两条半比三条好听,也节省时间、力气和家伙什儿。”
嘿!这个理由太充足了!改了,又好听又省力又节俭,为啥不改呢?谷家尧、崔玉贵都打心眼里佩服慈禧的机警和睿智。
接下来,谷家尧又相继讲解了“八叉”“八铙”等段子的含义。待到讲“大力胜”这一段落时,谷家尧又卡壳不说了。
奇怪,谷家尧越不愿意说的地方,慈禧偏偏就越愿意听。她见谷家尧又停住了,就问:“又怎么了?”
谷家尧的脸忽然红了,嘴也结巴起来:“这个,这个……”这个了半天,也没说出这个是什么。
“又给我卖关子是不是?你当自己说评书呢,在紧要处留个‘扣儿’。告诉你,即便是说评书,也得看给谁说。给老佛爷说,你敢留‘扣儿’,小心我把你扣在京城回不去了,快讲!”崔玉贵一旁催促。
谷家尧把崔玉贵拉到一边,指了指慈禧,悄声说:“这个、这个和老佛爷这些女流之辈说不大方便。”
崔玉贵好像有些明白了:“那、那就和我说。”
谷家尧刚要张嘴,忽然看到崔玉贵那个光溜溜的嘴巴,登时吓得打了一个寒战:娘哎,这些话要是一出口,可就算闯下弥天大祸了,真要被崔玉贵扣在京城回不到老家了。于是,他赶紧把挤到嗓子眼里的话又硬生生地咽到肚子里。怎么回事?原来,“大力胜”是谷家祖先故意写的三个白字,其实原意是“大驴参”。封平县方言,把叫驴(公驴)的生殖器叫做“大驴参”。谷家尧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觉得这个名字实在不雅,想改成好听一点的名字,但这是祖辈留传下来的,而且很可能鼓谱上就是这么几个字,故而也不敢做根本性改动,只得找了几个音通字不同的白字代替。试想,谁敢将这些内容和一介女流慈禧太后讲啊!崔玉贵是太监,生殖器被割掉了,又有谁敢和他讲!而且慈禧身边还站着李莲英。虽然李莲英不懂鼓乐,慈禧生日祝寿之事由崔玉贵一手操办,李莲英从昨晚到现在没怎么说话,但割掉下身那玩意儿的话如果让他听到了,他还能保持沉默吗?这是往枪口上撞呀!
偏偏这崔玉贵和慈禧太后一个德行,都是一根筋。他见谷家尧忽然改变主意不和他讲了,更以为是孕妇的肚子——里面有货,非要问出来不可,就一个劲地催促谷家尧快讲。
慈禧见谷家尧和崔玉贵跑到一边,嘁嘁喳喳地说悄悄话,狐疑顿生:莫非这两个家伙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好大的胆子,说话竟敢背着我!她冲着崔玉贵和谷家尧喊了一声:“你们俩过来!”
谷家尧和崔玉贵赶紧跑到慈禧身边。
“快给我讲,这‘大力胜’究竟是什么意思?”慈禧说。
“再不讲,就定你个欺君之罪!”崔玉贵也说。
谷家尧被逼无奈,“扑通”一声跪到在慈禧面前,颤抖着嘴唇说:“老佛爷饶命。我、我实在是不敢讲!”说完,抬起头来看了看崔玉贵和李莲英。
慈禧一听也愣住了,到底是什么词儿竟把这个人高马大、赫赫有名的轿鼓传人吓成这个样子?莫非与崔玉贵和李莲英有关系不成?于是就对谷家尧说:“你只管讲,不要怕,我给你做主。”
“我怕、怕辱、辱没了老佛爷。”
“不就是一段轿鼓名号的由来吗?区区三个汉字能辱没我什么?讲,我倒要看看它是怎样辱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