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北海的龙宫吗？”何秋生听到这来了兴趣，“哼，说得跟真的一样。”
“帝灵若是不信，跟着小的走，终会看到的。”那孩子还是一样的淡定。倘若放在平时，肯定被邻居说成是小老头。其实他最讨厌这种少年老成的人了。
“哎小老头，你要是敢耍我，小心你爷爷我……哇塞！”说到这，突然地铁列车外不再黑暗，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蓝色的世界，有咕噜咕噜的气泡声和潺潺的水声从列车四周微弱地响起。
成群的小鱼像旋风一样拥抱着列车，列车就这样悬浮在海水中央，穿过层层珊瑚，向着远处驶去。
穷奇说：“现在我们已经到达渤海，再过一会儿就会到站了，那时，北海龙王将盛情接待你们。”
“敖顺？他真的存在吗？”郎彪有些不相信。
穷奇忽然面部露出盛怒之色，转过头指着郎彪：“质疑圣上的存在那你的生死可就像一张白纸一样脆弱了哦。”
“哈？这是邪教吧，孩子你被洗脑了。”生子插嘴。
就在这时，生子感觉自己的左侧多了一个影子。他看过去，竟看到一个没有五官的没面孔的人，好像一个模特，戴着高帽子，披着紫色的披风，袖口伸出一双腐烂的手。
何秋生长在右边的心脏砰砰跳着。要知道他小时候最怕的就是商场里的模特了，没人知道为什么。他害怕模特没有表情的脸，害怕他们魁梧的身材，害怕他们僵硬的身体。天生强势的孩子永远不会理解，生活中任何东西都能成为弱小孩子的创伤。
“卧槽，你谁啊？”何秋生害怕地往后坐了坐。
可是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竟然发现车里站满了这样的人。生子吓得坐在原地不敢动弹，惊出一身冷汗。
“曼埙，我只是吓唬他们一下，不得无礼。”只听那个稚嫩的童声说。
这时极为壮观的一幕发生了，所有无脸人齐刷刷转向穷奇，单膝跪地：“遵命，我督。”
“北王的威严是不容许质疑的哦。”穷奇的声音忽然萌萌哒了起来。
修饰豪华的龙殿浸泡在水中，一只老态而奢华的巨爪用指甲玩弄着一头小母龙身体。
不远处一个大大的气泡里装着一台旧式的TCL电视机，里面接收着地面的信号，正在播放《人民的名义》。
不时地，被禁锢着的一只白鳞黑须的巨型龙首会动一动它笨重的头颅，去饮一口浮在水层之上的金黄色液体。鱼油可真是美味啊。
“报。”
“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打扰我看电视。”
“北圣，三位屠灵带来了，正在站台等候。”一头穿着铠甲的长龙爬过来报信。
墙上的龙首忽然抬起血目：“快快请进。”
殿外，穷奇忽然身体膨胀，巨大暗红的翅膀和四肢从衣服里撑破，面色忽然胀红变成一只长着紫色须发，双目发着寒光的牛首，然后让三个人爬上自己的身体。
“随我进去，觐见龙王。这里的水比较特别，你们尽管呼吸。”
穷奇逆风起飞，爬升过面前的巨大的墙。何秋生终于看见了墙那头的世界。
他愣愣地呆在了原地。因为那一头，是一个无比辉煌的宫殿，巨龙们面对面站成两排，最里面又是一面墙，墙面上的两只凤凰壁画中间长着一只龙首，两眼瞪出，炯炯有神。
和这些龙一比，何秋生他们的大小简直相当于蚂蚁。
“这墙，可真是高啊。”然而生子觉得这些龙这么大个儿，刚才穷奇翻过的这面墙根本就拦不住他们。
“天真，”穷奇说，“那不是墙，那是门槛。”
何秋生深深地吃了一惊，差点从穷奇身上摔下来。
他们站在龙宫里，几乎就要被地毯上的毛绒淹没。
“你们中谁是帝灵？”龙首的嘴巴没有动，只动了眼珠子。
楚宁薇推了推他：“它在叫你呢。”
何秋生仿佛大梦初醒，喊道：“你就是龙王？你脸怎么长墙上啊？”
楚宁薇被弟弟的胡闹吓到了。
“帝灵，你可知道你身为屠灵的使命？”
“我……不知道啊。”何秋生仿佛很有理。
“除妖。你和其他屠灵手背上的图腾就象征着你们亘古不变的使命。当它亮起时，就是在告诉你们有同伴或者敌人就在附近。”
“除妖？哪里有妖啊？”
“你曾经见过，”龙王说道，“你见过不止一次。”
我见过？何秋生开始回忆曾经发生的一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一步步回忆居然让他一点点地担忧起来。
那天晚上，郎彪曾经说过：“小子算你厉害，我不想跟你过招。你知道吗，你帮错人了。”
难道他真的错了？从一开始就错到现在？
在水底，七色瞳女孩的无数白色裙摆在水中飘舞。何秋生站在这里却还能感受到那天晚上在寝室楼顶的清风，以及女孩在水下的温柔。
“她不是妖。”何秋生轻声反驳着自己。她，可是我很重要的人呢。
“她就是妖，他们都是海妖，叫做碧姬。海妖从史前时期就猖獗了，人类曾长时间饱受海妖的折磨。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康的人发明了法术才带领人类打败了妖族。为了防止日后海妖还会苏醒，法术被储存在人类的遗传物质里，海妖出现，所选中的人就会出现。这些法力便孕育在你们左手手背的图腾里。”
“笑话，储存在DNA中的技术现在都尚未健全，那个年代怎么可能存在？”何秋生不解。
“现代人崇尚科学，是的。但是科学只是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而已，如果不用科学来看世界，那世界将会是另一个世界。每个用自己的价值观来衡量世界的人都认为与自己不同的价值观是错误的，那样的想法愚蠢至极。”
“我看，愚昧的人是你吧！”
龙宫里传来一片嗤笑声，仿佛是来自祖先对子孙无知的嘲讽。
敖顺没有理他：“要是诸位还不相信的话，那在你们的意识里这龙宫应当也是不存在的吧，那现在呢？”
“妖会威胁我们么？”
“你们之所以要屠妖，就是因为它们以人的心脏为食，直接威胁到人类生存。”
妖吃人的心脏？难道前几天新闻里的河边抛尸案就是海妖干的？不，不可能。
敖顺补充：“你们所看到的那些巨大的水母、海胆，便都是海妖。”
“不。才不是呢。”生子的反驳还是没有底气。
“他们不是妖，那谁是呢？”龙王倒是耐心地问。
“他！”生子怒目圆睁地指着郎彪，“他是妖，他才是！他杀人不眨眼简直猪狗不如。”
郎彪面无表情，然后冷笑了一下。
“帝灵，”龙王的声音异常低沉而缓慢，“愚蠢。”
何秋生愣了一下，怒气很快就上来了：“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能砍了你个老东西？”
“放肆！”虾兵蟹将几乎在下一秒控制住了何秋生。
“哎，”敖顺说，“他到底还是来客，我这龙宫啊已经几百年没有这么热闹了，将士们不要破坏了气氛。”
看虾兵蟹将退了回去，敖顺便说道：“我不明白，屠灵首领的转世怎么会是你这样一个没用的家伙？”
“你说什么？我是首领？”何秋生纳闷。
他听见周边又一次传来一阵巨龙的哂笑声。他就是不服，他这样一个软弱无力的少年最怕的就是别人的侮辱跟嘲讽。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只有这些巨龙的脚趾头那么大，能做的只是听和说，仅此而已。
“当然，”敖顺居然一点也没因为他的蠢而生气，从嘴巴里吐出几粒绿色的石子，“虽然你没用，但是你还是帝灵，还是所有屠灵的统领。这几颗是缘石，渤海里的稀有矿石，每次使用可以在危难时刻帮到你，但仅限于离心，也就是心脏在右胸的人。”
“右胸？”何秋生一怔，“可是我的心脏不是在左胸吗？”
“只有你的心脏是在右侧的。在你觉醒的那一天，它就已经离开了一颗普通人类心脏应该在的位置。”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他慢慢地走上前，拾起地上的石子，端详着它们。
然而就在这时，何秋生看到龙王的黑色胡须飞舞了起来，可是这里明明就没有风。
“不要伪装了，一定要我来揭发你吗？碧姬·晶墨·威露。”龙王低沉的声音让整个宫殿都震动了起来。
话音刚落，巨龙大臣们开始骚动起来，只有一只黑色的龙依旧淡定作着俯首动作。
“刺客，你的演技不够精湛啊。”龙王手边的小母龙说。
何秋生用诡异的目光打量着那条淡定的黑龙。她的毛色呈暗红色，末梢和瞳孔呈粉红，直觉告诉他这是一条年轻的母龙。
突然，何秋生发现她的身上渗出了一些不溶于水的液体。
她紧张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僵持下去。龙王平静地说：“办了她。”
突然，她身边的一条金龙腾空跃起，用爪子抓住了她的脖子，嘴巴向她头颅咬去。黑龙也不甘示弱，一记尾巴扇在金龙的脸上。
挣脱金龙后，她盘旋而上，避开其他龙兵龙将的追逐。宫殿的上方众龙飞舞，已经乱作一团。
“老三，抓住她。要打去外面打。”龙王依旧稳坐中军帐。只见地上那条金龙弹地而起，飞到龙群中间，衔住黑龙纤细的腰肢，从龙群中间顶飞出来，冲破了殿顶。
龙王说：“碧姬是他们的族名，就是我们所说的海妖。碧姬有很多种，那你就跟出去见识一下这只碧姬的原形吧。”
出了门，何秋生看到金龙已经在空中将黑龙牢牢缠住，黑龙身体其余部位被龙群撕咬得遍体鳞伤。一条身体强健的赤龙上来咬住了她的脖子。
黑龙凄惨地嘶吼了一声，忽然化作一片白烟。白烟中隐隐一个细小的物体从金龙的巨躯之下挣脱，正在飞速坠落，狠狠地砸在了宫殿边的空地上。
尽管它比巨龙小很多，但是落在地上以后生子发现它还是比自己大出许多，在这里，人类是最小的。
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中催促着金龙赤龙做最后的一击，这时何秋生却呆住了。
他的面前，是一只巨大的水母，白色而半透明，无数伤痕累累的白色触手无力地耷拉在地上，浑身浅粉色的液体在缓缓渗出来，不知是血液还是眼泪。
你以为生子会动恻隐之心？那你太天真了。但是他的确是想到了她，那个在水下救过他的女孩，水下那些摆动的白色触手。
当他再一次看向那里的时候，那白色怪物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是伤的裸体女孩，伤口和淤青毁坏了她身体的曲线。
但是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唯一的区别是，和七色瞳公主不同的是，她留了齐颔短发，发梢打着小结，被冰晶点缀着。
生子心说：我知道是你，剪了头发我依然认识。
生子发现自己在一步步靠近她。这时她睁开了闭上的眼睛。那副不变的七色瞳。
“原来你叫威露，你一定还记得我。”生子停下了脚步。
“我记不得我见过你。”女孩美丽的双眼皮颤抖着，目光里充满了胆怯和逃避。
生子心里没有一丝波动。他已经伤心得习惯了。但是他始终义无反顾地想靠近她。
女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点点向后挪，想远离何秋生，奈何体力不支，只能瘫倒在地上。
何秋生意识到那个大树图案在发亮。
“帝灵，快点解决它吧！”身后传来龙类的呼喊。
何秋生很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因为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个勇气去杀死眼前这个女孩。似乎没有理由这么做，刚才他分明是看到了她从一只乳白色巨型水母幻化而来，而他的任务恰恰是除掉这些怪物。
他们有互相亏欠吗？没有，他们两清了。
何秋生说：“既然是在龙宫，那还是交由龙子们处置吧。”
女孩在他的脚下，他几乎能听见她胆怯的急促的心跳声。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赤龙向天怒吼一声，盘旋而上，呼啸而来。它周围的海水居然都渐渐汽化，身上围绕着一串泡沫。
赤龙落在地上，落在女孩跟前。眼看着女孩就要命丧在赤龙的血盆大口里了。海妖碧姬自己送上门来，即将接受末日的审判，这个场面其实美好得就如同中国男足在和巴西的世界杯冠军争夺战中已经占领了领先优势那样，未来简直光明得无可挑剔。
但是，有个人偏不愿让中国男足获得冠军。
何秋生从口袋里取出一颗缘石，丢在赤龙的下面，口中默念道：“生长。”
话音未落，几株小树苗忽然破土而出，绿色的茎居然渐渐变成棕色的坚硬树干，长出许许多多的枝条分叉。
生子悄悄地闭上了眼睛。他没有想过他将要做的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不敢想，也不想知道。但是他居然义无反顾地做了。读了11年的书，他做事情从来没有这么坚定或者说是顽固或者说是武断过。
地上速成的枝条和树木像他膨胀的居心一样无节制地生长着，他分明渴望一股力量来遏制自己，却又在逃避和抵触。
枝干密集起来包住了赤龙的身体，赤龙此时才注意到身下的变数可惜已经无法动弹。生子听到身后传来许许多多的声音在议论。生子知道这里马上就要待不下去了，他决定在下一秒就逃跑，也做好了走不出这里的准备。
他的手做抓取状向上抬升，树苗们跟着生长。龙宫，我这是第一次来，也是最后一次了呢。
何秋生的手突然竭力握紧，只见无数盘在赤龙身上的枝条藤蔓在一瞬间收紧，将赤龙的身体牢牢勒住。空中传来了赤龙的怒吼，然而有卵用吗？无数的枝条集腋成裘的力量对他的束缚，它无法挣脱。
“威露，快跑！”
他看到女孩惊讶的表情，却显得很镇定。
身后开始震动。他感受到无数的威胁。这是当然的，他伤害到了龙子，做出的一切都与他该做的不相符。这里的一切都不会允许他走出这里。
何秋生明白，不用你们来教育他引导他，他什么都明白。对呀我就是帮了妖怪，我就是沉迷七色瞳公主的美色，我就是伤害了龙子，与整个龙宫为敌。你们不是觉得帝灵幼稚吗？不是觉得他蠢又软弱吗？你们要千刀万剐你们就来呀，我何秋生做事不经过大脑，但是绝不后悔。
他只是拔剑向着身后竭力砍去而已，只是再用了一颗缘石建起了一个屏障而已。
他分明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向着自己靠近，却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消失了。
待他再向后望去时，女孩已经不在了。生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第三颗缘石掷出。
“快带我离开这里。哦不，是我们。”
忽然时间静止了，只剩下生子、郎彪和姐姐。他猛然看到郎彪的前胸挨了一只巨爪的三道伤痕，鲜血弥漫在海水中。
原来刚才那股强大的力量的消失，就是他挡的……
“你为什么要……”生子不解。
“上次你没死让我对你改变了看法，至少你不弱，”郎彪居然会心地笑了笑，“虽然我还是想杀你，因为你帮助的是妖。但是你的固执，居然让我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以前的你？我想知道。”
周边的一切忽然开始坍塌起来，黑暗把他们团团围住。
何秋生无力地坐下，却正好坐在一个座位上。不开灯的地铁缓缓减速，终于在一个站停下，门外明亮的灯光吸引着他。
门无声地开了。他疲倦地爬向门边，漫长的路上他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但是他瘫倒在门外的地上时，衣袋里滚出的几颗缘石反射着灯光闪闪发亮。
他的身体贴在地上，缓缓地抬起软塌塌的眼眸，看到模糊的视野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傻蛋，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呀。”那个身影向他走来，跪在他身边。
何秋生抬起的手无助地摇晃着：“我到底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对呢。”
“世上的一切都是没有对错的，只要跟着心走，就对得起自己。”她说着，把何秋生的头轻轻放到自己的大腿上，轻抚着他的脸颊。
“对得起自己。”
生子瘫在地上，听到不远处的地铁车门重重地关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