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天还没暗呢，又是骤雨初歇。成亦杰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干什么呢？发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干嘛要一个人来教室，他不知道今天是几号，星期几，也不知道现在为什么教室里没有人，只知道现在是黄昏，稀薄的阳光奄奄一息地照进来，洒在他稚嫩的脸颊上。
“成亦杰！”一个柔美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成亦杰惊喜地回过头，看到的是夏晴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她就坐在成亦杰后面的位子上。依然是那样整齐的刘海，乌黑的长发垂在胸前，依然那样迷人地笑着，只是，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她穿着一件校服。这校服成亦杰没有见过，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可是很明显就是中国的传统校服，极易辨认。校服的拉链拉到胸以上，前面还挂着一张校牌，上面有着她美丽的名字。
想必这是学生时代的她。
看到美女老师离自己这么近，成亦杰的小脸刷的红了。
“啊？你脸红什么呀？”夏晴突然站起来，斜坐在了桌子上。因为校服比较长，成亦杰不确定她有没有穿裤子，只是连衣裙一样的校服下面就是架起的一双美腿，完美得连毛孔都找不到。
成亦杰离夏晴的大腿近的简直就要亲到了。每次夏晴上课从他身边走过，总会带起他的一轮联翩浮想。可是这次居然是真的，他们离得这么近，校服诱惑。成亦杰仿佛闻到了一种神秘的香味，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两眼冒着绿光像一匹饿狼一样直勾勾盯着她。几乎全身每个细胞都在热情地呼吸着，它们从来没有呼吸得如此顺畅。
“老师，老师，你……”成亦杰满脸通红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突然夏晴把一只脚架在了他的肩膀上。她没有穿鞋袜，只有一只香香的美脚。
就在这时，成亦杰感到自己的肩膀上出现了剧痛。他忍痛低下头一看，在夏晴的玉腿驾着的地方，自己的肩膀已经发生溃烂。
他意识到，那是他为何秋生挨得那一刀刺伤的地方。
紫色的衬衣已经破裂开来，底下也不再是鲜肉了，而是血肉模糊的红羹，阴森的白骨和因缺氧而发紫的血管清晰可见。然而溃烂还在继续，外露的血管和骨骼竟陆续蜷缩成一团，最后化为黑色的炭末。可怖的黑色从中间开始向四周泛滥，成亦杰肌肤化成的炭末变成了成千上万只黑蝙蝠，在教室里盘旋起舞。成亦杰想动，想逃跑，却发现全身已经不听使唤了。
“记住！你是为了救他才受伤的！”夏晴的脸色变了，冷冷地说。纤细的一条腿依旧架在成亦杰的肩膀上。无数蝙蝠围绕着夏晴飞转，那样的气势，如同龙卷风，如同山崩塌，如同海咆哮。
但是成亦杰知道自己，在一点点地失去。
渐渐地，成亦杰身上的大部分皮肤已经化为无数黑色的蝙蝠。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一句话：“你到底是谁？”
成亦杰心惊肉跳地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半，淋漓大汗从下巴渗出，滴在白色的被褥上。
只是梦一场吗？
停。白色的被子？等等，这里是……成亦杰抬起头，护士们正在忙这忙那，旁边床位的病人正在和身边的人说想下床出去散散步，上头的输液管还在打着点滴。
医院。
不知道怎的就到了医院里，真是奇怪，他好像忘记了许多事情。
“记住！你是为了救他才受伤的！”阴冷的话语依旧在他的耳边徘徊。成亦杰晃了晃脑袋，可是这个声音还是挥之不去。
“成亦杰，你醒啦。”这时，这个美丽又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门外走进来一个高挑的身影，齐刘海，蓝色套裙，红色高跟鞋。
夏晴？怎么又是她？想到刚才梦里的一幕，成亦杰哆嗦了一下，向后坐了坐。
“你干嘛成亦杰？”夏晴走过来，把手里的杯子放到床头的桌上，在成亦杰的床边坐下。她竟然把双手伸过来就要抱他。成亦杰还想躲，可是当他一触碰到她纤细的手指后，就无力再后退了，一股温热从夏晴手心里袭向全身。
夏晴一下子就抱住了他，抱得好紧好紧。
“把你经历过的那些，都忘掉吧。不要害怕，一切都会过去的。”她用双手捧着成亦杰的脸，用澄澈的双眸看着他道。
“我很累，很害怕，老师。”
“我知道，我理解。”夏晴在他耳边轻声地抚慰着他。
刚才看到的，都是梦，不是真的，成亦杰不断对自己说，夏晴是因为自己受了惊吓，才这么安慰他的。她只是自己爱慕的那个美女，不是梦里那个恶魔。
夏晴轻轻地捧着他的头，用手指摩挲着成亦杰的脸颊，将它埋在怀里：“你的小伙伴们都上课去了，住院这几天就由我来照顾你。”她说着抱了成亦杰好一会儿才放开他。
“来，喝点水，”她拿起水杯轻轻地吹了几口，送到他的嘴边，“应该已经凉了。”
成亦杰的心情随着温水淌入自己的身体而慢慢平静下来。他斜靠在床上，仰着头。
“老师……”
“嗯？”夏晴抬起头。
成亦杰欲言又止。他看了看自己的肩膀，上面绕着纱布绷带，还透出隐隐血迹。
“你说吧，我听着呢。”夏晴朝成亦杰的方向挪了挪屁股。
成亦杰弱弱地说：“我帮他挨了一刀，这么干是不是很傻？”
他又回想起那句他大哥喊的话。
成傻逼，你给我让开！
夏晴笑笑，说：“没有啊，在我们大家心目中，你是个当之无愧的英雄呢，我们都很佩服你。而且，何秋生他也一定会记住你的。患难见真情吧。”
成亦杰被她这么一安慰，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好啦，别再想这些了，想想别的，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成亦杰努力想，自从上了高中，特别令人开心的事除了和他大哥一起在寝室楼顶看星星，好像也没别的什么了。他害怕的事倒是不少。
“嗯，”成亦杰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哦？”夏晴睁大了好看的眼睛，“梦见什么了？”
“梦里，只有两个人，我，和你。”
消防车自带的高压水枪开始往西餐厅里浇灌。大火被扑灭只是时间问题了。
可是谁也不会知道，在这间餐厅里，半具已经成炭的尸体顶着一颗心脏居然在大厅里行走了起来。
众生之形·壁虎，继续。
地上满世界的炭块居然也腾空悬浮了起来，围绕着行尸盘旋而上，最后都在那颗心脏上面拼接起来，渐渐地拼成了一个人形。
人形黑炭拔出插在地上的“年轮”，将它送回剑鞘，一步一步向下行楼梯走去。
心在人在，除非离开心脏，或者让心脏离开你。
“梦里我成了你的同学？”夏晴饶有兴趣地问道。
成亦杰心中一阵暗喜。无数个日子盼着她来上一次课，无数次去问问题只为开启一段对话。而今天，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终于可以畅所欲言了，再也不怕被别人听见了。
“是的呢，”成亦杰怎么都不忍心把眼前这个自己暗恋的女人说成是恶魔，“我们穿着一样的校服，坐在前后桌。然后我很喜欢你，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夏晴听完，愣了一下，随即“扑哧”一笑：“你这是做春梦啦。”
成亦杰有一种淡淡的失落。他已经把自己埋在内心深处的想法间接地表达出来了，可是，老师只是觉得这只是个春梦而已，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忽然夏晴的手机响动了一阵。她拿出来一看，是严啸龙这个烦人的家伙。
“小夏晴，今天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好不好啊？”龙哥在短信里说，“受伤的学生我已经安排别的老师换班了，你回来吧。”
夏晴把手机放了回去，没有回信。她看了看眼前这个男孩，叹了口气。从他口中不难看出他对自己的倾心，可是该放手的还是得放手。严啸龙这个家伙也约了自己好几次了，每次都拒绝也不好意思。看来这次是非去不可了。
傍晚，夏晴手机上设好的闹钟响起，此时护士们在给成亦杰换药，她正好在走廊上休息。
“他睡着了？”夏晴从外面进来，撞见护士小姐。
“换药太疼，我们给他打了麻药，他还没醒呢。”
夏晴走进病房，到成亦杰的床边，在他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等你下次醒来，我就不在你身边了。睡吧，做个好梦，不要再梦到我了哦。”
说罢她整理完东西离开了病房。
黄昏的阳光异常的温暖，床边被照亮的空中的尘土像无数个可爱善良的仙子，穿着金色的衣裙翩翩飞舞，似是要永远守护着他。
很干渴，我要找水喝，我要水。何秋生一边走着，迷迷糊糊地告诉自己。
我这是还活着吗？他意识到他在大街上有气无力地、虚弱地挪步。
太阳并不是很辣，但他就是觉得干渴，好像全身脱水的感觉。还有路人的眼光都很怪异地投向他，就像是看一个正在裸奔的人一样。
这座桥他来过，它已经有一段历史了。上面是像往常一样熙熙攘攘的人群。踩着石板路，他意识模糊地隐隐约约想起，这座桥下面，是京杭大运河。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但是他无暇多想，他只想浑身都泡在水里，正想着，意识支撑着他爬上了桥栏杆。
这时身后传来了热心路人的声音：“哎小伙子，不要想不开啊！有什么事情坐下来和我说说！”
“喂！”
路人的声音远去了，他感觉自己在下落。紧接着是透心凉的河水拥抱着他，鱼儿亲吻他。他很享受这个过程，似乎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急缺水分，在贪婪地享受着周围的一切。
何秋生觉得他自己真真切切地又苏醒过来了。是的，现在才是真正的苏醒。
他身体表面的一层炭在水的作用下开始渐渐脱落。露出重新长好的健康的肌肤。现在的他，赤身裸体地，悬浮在水里。
一艘艘运煤的大船组成的商船队从他上方的河面上哒哒驶过。
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支钢笔。但是他的意识渐渐恢复以后才意识到他在水里，而且根本无法呼吸。他想游上去，却感觉身体异常沉重，而且他四肢疲软无力。
终于……还是要死吗？
明明那么困难都活下来了，最后却是淹死在水里。呵呵，他苦笑了两下。
就在他闭上眼睛准备离去的那一刻，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他睁开眼睛，惊喜地发现居然看到的是她，那双美丽的流转着的七色瞳孔让他肯定。
没错，当他睁开眼睛觉得视力听力都提升的时候又一次确定：没错，就是她。
他清晰地看到她的肌肤更加白净了，眼角呈现略微的橙红色。她的眼角周围衍生出了一些亮闪闪的颗粒，好像镶嵌着的无数钻石。
何秋生发现，那竟是一个个细小的眼睛，正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呢。
“不要离开，好吗？”女孩紧紧握着他的手，居然游下去，用身体托起了他。
“你终于来了。为什么你能在水里说话？”他刚刚纳闷着，声音就被水波打散了。
“小傻蛋，你是人，当然不能在水里说话。我的声波和你们的是不一样的。”女孩笑了，又是那个他熟悉的微笑。何秋生开始明白他活着的意义。
虽然他依旧不明白她要怎么带他上去。
可是他分明就感觉自己再被推着往上浮。
“真是脆弱啊，一到水里就不行了呢。”女孩在他身体下说。
何秋生想反驳：“我明明会游泳的好吗？要不是我今天没力气了。”却又被波浪冲散了。
这时，低头的他意外地看见女孩的下摆，根本就不是两条腿，而是很多条长长的白色半透明的触手，在水里像那些乳白色金鱼的尾巴，悠然摆动，然后轻松地把何秋生往水面上推去。
何秋生大惊失色了。但是，他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他终于憋不住气，最后一口化为气泡流出体外。
“再坚持一下，马上到了哦。”她在他耳边说。
看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呀，那就好了嘛。生子心里说。
他的眼泪溢出，溶解在河水中。
温和的波浪和女孩柔顺的头发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他却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何秋生发现自己躺在大树下的一块草坪上，上面，是蔚蓝的天空。身旁不时传来鸟儿的欢唱，飘来草的芬芳。这里依旧可以听见船队的汽笛声。
他发现自己全身已经干透，而且穿好了衣服。
这不科学？他明明一直是裸体的。
“小傻蛋，你醒啦？”那个温柔的声音有一次出现。他看到女孩跪在草坪上，她斜扎了马尾，面色潮红地望着自己，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我肚子里好像都是水啊？怎么干了？”
女孩依旧是羞红着脸：“你问那么多干嘛……”
何秋生吓得跳起来：“我靠，你趁我昏迷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啊？”
“切，”女孩低下头，对他的不领情很失落，“还不都是为了你呀。”
风忽然大了起来，从草坪中吹过，拂动着大树的叶子发出沁心的声音，拂动着他们的衣袖和发梢。
何秋生顿了顿，说：“哦那个，那谢谢你啊。”其实此时此刻的他，心里是甜蜜的味道。
“小傻蛋，”女孩忽然说，“我们两清了。”
“你说什么，什么两清，你什么意思？”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回答，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难道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要她还一个人情吗？
也许世上最痛苦的事，根本不是得不到，而是为一个人付出了很多，她却不理解你为她的付出。
“去上学吧。老师同学们一定等你很久了。”女孩没有让他回答。
他转过头望了一眼运河，像条沉默的苍龙蜿蜒平静地从这座小城穿过。它结束了他的干渴，也差点结果了他的性命。
可是他多想再跳进去一次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