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坐过大巴车,第一次坐就要四个小时的路程,这种类似于折腾的行程让我很吃不消,辛朗准备了很多药,感冒发烧,腹泻晕车,面面俱到,我开玩笑说有了他出门大约就不需要带脑子了,他也很乐于接受的表示赞同,安宁宁的祖父祖母仍然健在,可是毕竟我们并不相熟,也不想惹老人伤心,就不打算再去打扰,直接乘车马不停蹄地去了金城山,一路上车辆来回倒换,到最后下车我趴在马路边上昏天黑地的吐了十多分钟,大约下午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那棵传说中500年的老树,辛朗不敢相信我们折腾这么久竟然就是为了看一棵树,他揉着一头柔软金发闷声不吭地站在一边干瞪眼的样子很可爱,我突然就对这个干净清秀的少年很有好感,我想,或许之前是我和顾寒都多心了呢。
“桃夭,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背着手一字一句的对我说
“挖坑!”
我回答道
宁宁她一辈子漂泊,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到这里,我知道她去世前心心念念,所以才特地要我代她走这一遭,落叶归根,也算我对我们友谊的一种交代。
“辛朗,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我一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一边问他,瓶子里装的是我从骨灰盒里偷出来的一捧骨灰,辛朗大概是没听见,全心全意的挖他的坑,时不时地四下瞄几眼,这里到底是别家地盘,这树也算古迹,两个外地人,偷偷摸摸肯定要惹人怀疑,因此他小心谨慎的很。
“桃夭,你要做时间胶囊吗?”
“嗯,时间胶囊,几年后,你敢不敢和我一起挖出来看。”
我故意嬉笑着逗他,我们都心知肚明,有谁做一个时间胶囊会大老远从长沙跑到南充来,他也不生气,站起来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塑料小盒子随手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两句话然后塞进去扔到了坑里,我没想到他还真的这样做,就想要解释,他却已经从我手里抢过宁宁的骨灰十分粗暴地扔了进去开始填土,我想如果此刻宁宁能说话,她一定会对这个无礼的小子破口大骂吧。
“桃夭,不管你埋的是什么,我都能保证,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把它挖出来。”
他说话的时候信誓旦旦,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玩笑的神态,我的心也跟着沉了沉,他眼睛里的那些东西很复杂,像是得打翻了掺杂在一起的染料,我竟然看不明白是喜是悲,这种感觉很奇怪,辛朗与我而言,就像潘多拉的魔盒,我止不住想去探索的好奇心,但是却又怕飞出来的是魔鬼。
属于冬季的寒冷的风在一瞬间轻而易举的凝固了气氛,我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怪怪的尴尬弄得措手不及,收起背包再看了一眼那棵20米高的树下新翻的泥土,这是宁宁死后的第一年,大树底下好乘凉。
“好了,我们回去吧。”
拍拍手,我笑着对他说,他全然没有了来时轻松活泼的样子一把揽住我的肩笑眯眯看着远处。
“桃夭,这一次就算你耍了我,你要请我吃龙抄手!”
“凭什么,我又没有逼你过来。”
我试图挣开他可是他的力气突然变得很大,悄悄侧过脸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眼底隐约的恨意再一次弥漫出来,我像一个被打出原型的妖怪瞬间安静下来,心里一紧一松说不出的难受。
我们回长沙的一路上,辛朗开始沉默起来,我自认为自己已经够古怪,但他比我更甚,我们两个加起来大概就是这世界上最古怪的情侣,想着就自己傻笑起来,他转头看我在笑,竟然也毫无理由的跟着笑,我问他
“你笑什么?”
他不语把头偏到另一边看窗外飞驰的景色,笑意渐渐消失在脸庞上,后来闭上眼睛安然的睡着了。
回到长沙已经是第二天,我们在车站打了出租,然后在离我家不远的十字路口处分开,他先下了车,然后撑着车门看我许久说
“旅行使我很愉快。”
然后拎着行李离开了,关上门后车子出发,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竟然把外衣丢在了车里,我急忙叫司机停下想要去追他,回过头,视线里是这样的一幕:他背影远去,骨瘦嶙峋,突起的蝴蝶骨像一对要张开的翅膀,在人群萧索处显得那么孤苦伶仃,也不知怎么喉咙就发痛,到最后还是回到了车上默默地说
“算了,走吧。”
如果我以上帝的视角来看的话就会发现,前方正有个“惊喜”等待着我。
到公寓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淡下来,我走出楼梯间,就见楼道里又乌泱泱挤满了一群人,这让我一瞬间生升起不好的预感,那些人表情很奇怪,见我来了,有人面色古怪的推了推身边的人,然后一起做鸟兽散,似乎是避之不及,这场面之前有过一次,这一次又是什么幺蛾子?这样想,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两步
“啊!”
这栋楼里的防盗门大多是白色的,墙壁也是同样的颜色,此时,在我家的防盗门前,几个鲜红的大字潦草的写在上面,其他空余的地方也都写满了我看不太清的小字,而在正中央,一只被剥了皮的猫吊在把手边,鲜血在地上汇了一小滩,我似乎可以闻到那种鲜血扑鼻的腥气,那猫大张着嘴,尖锐的牙齿暴露出来,眼睛瞪得很大。
尹桃夭!不要脸的贱人!
去死吧!
恶心!
诸如此类的文字铺满了墙,我几乎是尖叫着逃回了电梯里拼命按动下楼的按键,我听见那些人窃窃私语,还有一些人过来拉扯我,上一次在学校舞台上的那种窒息感很快又涌了上来,我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就像卡着那只死猫的的皮毛一样恶心,呕吐了很久,天旋地转,后来,的事情就像是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一样,有人拖拽我,有人大声地叫我的名字,时而模糊时而清楚,不知道是谁报了警,当我的意识渐渐稳定以后我已经在警察局了。
“姓名。”
“尹桃夭。”
“性别。”
“女。”
“国籍。”
“美利坚合众国。”
……
这样的问题似乎持续了很久,我抬头看那个审问我的年轻警察,他也抬头看我,那男子显然受到过专业的训练,目光很尖锐,我情不自禁地想了起夏无忧,与之相比显然夏无忧的尖锐更受一筹,但是不知道他们这些与军队打交道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
“恕我直言,尹小姐,你好像还没到美国的法定成年年龄,我不知道您用什么样的手段得到了身份证和签证。”
“你只需要知道我的签证和身份证都是正规的。”
我无心与他纠缠这些,疲惫的喝了一口水整个人缩在办公室的椅子里,我全身上下都在不自觉的抖动,最初的惊恐过后,许多不快的记忆在脑海里回涌,那些负面情绪像一股突如其来的浪潮倒灌进了我的身体,我迫切的需要一个发泄的理由。
“您平时有与什么人关系不和吗?”
“没有。”
“是这样的尹小姐,请您配合我们的调查我们会保障您的人身安全,冒昧问一句,您是华人,为什么会有美国国籍。”
“我的父亲母亲都是美国籍,所以我也是美国籍。”
那年轻警察的不厌其烦地一直在问我问题,我开始感到头痛欲裂,心情格外的烦躁,想起之前在美国所经历的,这种烦躁感更让人害怕,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不适,便不在追问,把电脑屏幕转到我这边道
“这是在您公寓门口的监控录像,您看一下认不认识这个人。”
屏幕里是一个染着紫色短头发的女人,这女人我见过,在霓虹酒吧,她曾和安妃一起出现,但是只有一次,那头特意染紫的头发十分醒目,她比安妃大许多,我听见安妃叫她娜姐,女人似乎并没有刻意的去回避摄像机,从写字,到把猫吊上去,动作十分从容,我知道这是有备而来,就算查肯定也查不到安妃头上,甚至都危及不到这个女人,而且这件事也不是这么解决的!我的头更加疼了,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揉了揉,放下杯子起身打算离开
“这件事我不想追究,麻烦你们把那猫处理一下就好,我想休息。”
那警察听我这样说有些急了,有意阻拦,他也站起来,平声道
“尹小姐,这已经构成了恐吓,我们是为了您的人身安全着想。”
我实在不想再说话,没有再回答,勉强笑了笑挥挥手表示不想追究,披上大衣离开了,那天晚上天出奇的冷,我并没有走远,在警察局不远的公园长椅上过了一夜,天上有星星,夜空从一望无尽的黑暗泛出灰白的颜色,似乎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一开始,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到后来就只是发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天竟亮了。
“尹桃夭!”
有人叫我,声音是那种男子特有的带着蛊惑的磁性,我挪着僵硬的身体转头去看,在朝阳即将要升起的地方,半边世界氤氲着放射性的红,有人就站在那世界的中央,一头海藻一样卷曲的茶褐色短发,一双星辰一样明亮的眼睛,我不自觉,嘴角牵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夏无忧,他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