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哪里不对？她望向石桥上的那一道修长的身影。真是道美丽的身影，像画中的秀才。秀才？那是秀才吗？她凝目仔细看，可是分明只能看见一个人的轮廓，男女都分辨不出，不知为何，在自己脑海中，仿佛看到的是一道穿着长衫的，清瘦的背影。那道身影一动不动，像画在那里似的。他在那儿站了多久了？盯着看久了，她开始怀疑那里是否有一道人影。
她看向长椅上的那对情侣。那对情侣面对了湖坐着，椅背遮住了他们的身体，只留给简静两个后脑勺。他们头对头紧挨着，女孩靠在男孩的肩头，简静想，此刻他们肯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吧？
但，肯定有哪里不对！越是找不出来，简静心中那种不安越发强烈。她不自觉地伸手握住了脖子上的桃木项链，脚下越走越快。
赵波在后面喊：“你慢点儿！”
可是简静根本听不到。她目光慌乱地四下里寻找，她看到了那群在湖边散步的人。离得远时，湖面的雾气模糊了他们的身影，他们仿佛是从梦境中走出来的仙人，步伐悠闲，不疾不徐。待离得近些，简静才看清是一群老人，穿着朴素的衣服。好像发现了简静在看他们，他们都转过脸来，朝简静微笑。是学校的教授，和教授的家属吧？
简静立刻低下头去，瞪大了眼睛牢牢盯住地面，脚步迈得飞快，但软绵绵的没有踩着实地的踏实感，她好怕下一步就会摔倒。她感到有什么再靠近，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一只手突然搭上了她的肩头！简静猛然一颤，浑身一下子如坠冰窟般冰凉！她惊声尖叫起来，眼前失去了光明。
赵波抓住她的肩头，使劲摇晃她：“是我！别怕！是我啊！”
好久，简静才安静下来，大张着眼，眼里淌着泪水，失魂落魄地看着赵波。
赵波很心疼，说：“你怎么了？别怕，是我。”
可是简静没有半点反应，赵波这才发现她根本不是在看自己。顺着她的目光，赵波慢慢回过头去。
月轮，如盆。月轮下，一颗树，枝叶繁茂，如伞盖。树下一个老太婆，佝偻了背，手里拿着一把壶，正慢慢地绕着树转圈，一边将壶中的酒洒在树下的土地里。也许是水，但不知为何，赵波却觉得那是酒。
那老太婆走得很慢，一圈又一圈的，不停地绕着树转。手里的壶始终举着，水流从壶嘴里平稳地浇下，月光反射，从壶嘴里流出来的仿佛是银光。
简静魔怔似地目不转睛，在她眼中，一棵树，一个老太婆，不停地转圈，转圈，转圈，像一台诡谲的默剧。
老太婆每转一圈，她的心脏就缩紧一分。
这时候，壶里的酒没了。老太婆停住了脚步，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转向这边来，朝简静笑，伸出手来，朝她招手。
简静整个魂魄都炸了，一下子摔倒在地，随即哭喊着爬起来就往寝室方向跑。才跑出去两步，突然迎面一阵腥风，直灌进她的鼻孔嘴巴里去。耳旁有刺耳的厉啸，她眼前一黑，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摔了个七浑八素。
她挣扎爬起来，就见赵波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她跑过去摇晃他，哭喊他的名字。赵波动了一下，简静看到了希望，马上去扶他，说：“快起来！我们快跑！”
赵波站了起来，可是并不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简静喉咙发紧，浑身发僵，她慢慢往后退，一边哭腔着喊：“赵波？赵波？你，你别玩了……”
就见赵波缓缓转过身来，脸是黑青的，眼珠子努着，是两汪惨森森的眼白，布满了血丝。简静惊恐大叫起来，又突然断了声——赵波猛的伸出双手，死死掐住了简静的脖子。
简静整张脸憋得通红，口水都流了出来。脖子好痛，快断了！她奋力挣扎，拳打脚踢，终于挣脱了赵波的双掌。她大声哭喊：“救命！救命啊！”慌不择路地跑，跑到了湖边。眼前就是那对情侣，她喊：“救救我！救救——”
声音戛然而止——那对情侣转过了头来，是两张惨白的圆脸，弯弯的笑眼，嘴角上扬成完美的圆弧，两腮上是两个嫣红的胭脂圈——是两张纸人的脸。
她掉头接着跑，眼泪喷涌，模糊了视线。
那群散步的老人都齐齐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只是转过头来，身体直直站着，背对简静，一颗脑袋却转向了背后，仍旧笑眯眯的，看着简静。
头发突然被赵波狠狠抓住，往后一扯，她痛呼一声，摔在了地上。赵波就抓住她的头发，往湖边拖去。
头皮好痛！简静双手死死抓住赵波的手，哭喊：“放手！赵波你快放手！”
一切都是徒劳。赵波把她拖到了湖边，将她的头死死摁在水里。任她如何挣扎，都挣脱不了赵波铁钳一样的双手。她死死屏住呼吸，告诉自己，别放弃！可是胸闷感逐渐强烈，宣告死亡的接近。
眼前是漆黑的水，许多的浮游颗粒在汹涌翻滚。突然一张惨青的脸从黑水深处翻涌了出来，被水泡得浮肿，与简静脸对着脸，咫尺之遥。空洞的眼眶漠然地对着简静，随着水流的涌动，那张脸轻轻地贴上了简静的脸。随后又被水流带走了。之后，四面八方翻滚出无数的脸来，或笑，或哭，或残缺，或腐烂，争先恐后地来亲吻她。
简静再也支撑不住，嘴里吐出一串气泡，意识往无底深渊直直沉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