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高宠助张辽招募士卒,部勒军阵,凡有来投军的,胡汉不拘,却单单不要鲜卑人。
张辽问为何?高宠道:“匈奴人汉化已深,又是被汉人打怕了的;乌桓小族,多有爱慕中华文化的。这些人都易于部勒。唯独鲜卑是方兴之族,最是野蛮,又桀骜不驯,日后恐有龌龊。”张辽叹服。
高宠又道:“韩王钟室遗书说过:招募士卒,以孔武粗壮、见官略有怯意的乡野之民最好,农夫和矿徒尤佳。却不能要那些油滑之徒、细皮嫩肉的。”
张辽瞪大了眼睛奇道:“原来哥哥还懂得兵法。韩王遗书?不是早已失没了吗?”
高宠干咳了一声转开话题:“贤弟若是要学,愚兄自然愿意倾囊相授。”
他将这二百人分成两队,一队刀盾手自领队帅,一队马弓手由张辽兼领。以下又设四屯,至于十有什长,五有伍长,不必细表。
马邑原来这七八十土兵之中,原有一名百人将,姓郝,名唤郝萌,乃是河内望族,本想来边关熬上两三年资历,便可外放个县尉、都尉,不想被张辽拔了头筹。
自高宠整军以来,每日闻鸡起舞,那些新军到没什么,只把原来这些老兵油子给折腾苦了。
汉朝军队惯例是五日一操,到了光合年,早已失了规矩,一个月也未必能操练一回。而这娃娃县尉竟然要每日一操,许多个老兵痞子便来找郝萌诉苦。
郝萌冷笑道:“不怕,既然每日一操,军粮供应必定得充足,等他们粮食不够吃了,自然折腾不起来。他若失了威信,我们再委派一名壮士,当众挑衅与他相扑,一跤扑到了他,看他还有什么脸面在军营立足。”
众人面面相窥,苦笑道:“这新任的娃娃县尉,虽然年少,在马邑却是有名的净街虎,谁敢与他相扑?”
郝萌不仅有些诧异,却不知张辽的名声竟然能降得住这一帮子无赖军汉,心思转念道:“那就从县尉身边那个高队帅开始,总之要落了他的面皮。”众人称善。
要说这郝萌果然有些见识。汉朝普通百姓通常只是一日两餐,但在如此高强度的训练之下,两顿饭根本不点滚儿,只得改作三餐。而且这些士卒一个比一个能吃,不到半月,新军就吃光了一个月的粮食。张辽只好报请县尊相公批准,把下个月的军粮先领了出来。
这一日,高宠兄弟二人带了三二十个土兵,往县府领粮。士卒们押了粮车回营,二人一路商议。
张辽道:“如此寅吃卯粮总不是个办法,是不是削减一下,改成一日两餐?”
“不妥。这支队伍是贤弟日后的根本,如今正是收人心的时候,切不可贪此小利小惠。”高宠皱了皱眉头,道:“不仅不能消减,而且,士卒家中若有老幼,可让他们一发接来,在军营旁立一小寨居住。
城南五里外有条沱沱河,这几****去看过,有不少大鱼。塞外很少有人吃鱼,我们却不必有这些讲究。可以将家属中身体强健的组织组织起来,张网捕鱼。”
“还给他们吃鱼?”张辽嚷道:“这是养兵呢还是养爷呢。”
“不仅要捕鱼,眼下五月天,草原上猎物、野果都有不少。家属中的健妇、孩童也要组织起来,去采摘野果野菜。两队士卒轮流拉出去射猎,一来练兵,一来补充些肉食。这些肉食、蔬果多了,粮食也能省下来不少。”
二人正在商议,忽闻一声大喝:“嗨,高宠,站住!”
众人回头看时,正是郝萌带了一伙人赶过来。见到张辽也在,大大咧咧地拱手唱了个偌。
“郝队帅有事?”高宠问。
“儿郎们听说你武艺非凡,想找你比试比试。”郝萌一使眼色,跳出一个大汉,身高八尺开外,穿着一条牛犊短裤,赤着上身,胸前尽是黑压压的护心毛。
“来呀!”那大汉擂着胸膛怒吼一声,活像只褪了毛的大猩猩。
“你是什么人?”高宠淡淡道。
“这是咱们营中的壮士,历年来演武大比,技击相扑第一。”
“我来跟你比!”张辽侧身上前一步,拦在高宠身前。
“轰……姓高的害怕了!”
“躲在县尉大人身后,要做缩头乌龟吗?”
高宠伸手拦住跃跃欲试的张辽,道:“本将正在押运粮草,这厮却来搅闹,意图劫掠军粮吗?”他朝着身后的士卒一挥手:“来人,把这厮拉下去重打二十军棍!”
众人愕然,面面相窥。这、这也算押运军粮?抢劫军粮,这帽子可扣的大了。
一顿噼里啪啦的军棍下来,那大汉竟然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就连高宠也心中暗赞一声:“好汉子!”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高宠声音依旧淡淡的。
那大汉咬紧了牙关,一双牛眼恨恨地瞪着高宠。旁边有好事的士卒道:“他叫曹性,家住城东野狼拗,他阿爷是个铁匠,打得好刀剑。”
“曹性?”高宠心中一动,只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挥手吩咐士卒:“带他回营好好养伤,他若有不服,等伤好利索了,再挑个时间来与本将比试。他阿爷既然能打刀剑,你们去问问,愿不愿来咱们营中打造兵刃,一应工钱不会缺少他的。”
来军营打造刀剑,这是个好活计啊!
寻常的乡村铁匠,为乡邻修补些锄头、镰刀,只是勉强糊口罢了。若能揽上了军营的生意,那不知要烧多少柱高香。虽然营里划拨下的工钱时常有些拖欠,又要使钱打点军官,那也是无数人抢破头的活计,更何况这高队帅又明说了不会欠他的工钱。现在谁不知这姓高的在县尉大人跟前说一不二,而县尉大人又在县尊相公跟前说一不二?
许多人面露羡慕之色,这傻小子,挨了一顿军棍,就得了这么好个营生,不亏、不亏!就连曹性也面露迷茫,不知是该感谢还是该愤恨了。
打一巴掌给个枣吃,高宠这招厉害啊!既立威,又施恩。郝萌此刻是骑虎难下,再没点儿表示,那可真成耍猴给人看了。他咬了咬牙,叫道:“高宠!别太嚣张!明日酉时,我与你在校场比试,你可敢来?”
高宠一笑,点了点头道:“郝兄既然有兴致,小弟怎敢不奉陪。也不必等到明日,大家随我回营交接了军粮,就和郝兄耍两棒。”
众人被高宠拿“押解军粮”的大话给镇住,又眼看冒头的椽子挨了一顿军棍,已熄了起哄的心思。不过军汉们心思最直,终究是有些心里不服。却不料接下来还有好戏看,大家一起叫好,簇拥着回营交接军粮不提。
这好一阵闹腾,连县尊相公也惊动了。
县尊相公特意差人叫了郝萌来问话:“那高宠有些武艺,你可有把握胜他?”
郝萌禀道:“相公放心,我听说过此人的事迹。不过,咱们比的是战阵厮杀,不是江湖游侠的手段。如果挎三尺青锋对决于紫禁之巅,小人或不如他。如果是策马横刀战阵冲杀,小人自有手段赢他。”
县令大喜,叫人牵了自己惯骑的那匹好马来送于郝萌,又问:“你弓箭上的本事如何?”
郝萌道:“不是小人自夸,我自幼也得过名师的指点,弓箭上的功夫,虽比不得养由基、李广,百步穿杨也不在话下。”
那县令暗自盘算道:“只是库存的破魔箭都是有数的,不好私自调拨。有了,前些日子妖人中行悦作乱,只说折损了一些,满县上下都可作证。”
于是,县令暗自叮嘱郝萌:“我有心抬举你,灭那厮的威风。暂借你一壶破魔箭,但此事重大,切不可透露只言片语出去。”
……
这边高宠也收拾停当。马邑南门外,校场中央有原先搭起的演武台,此时台上摆着一把交椅,县尊大人当中坐下,两旁是县丞、县尉并大小官吏、一众衙役。台下二百军卒一拉溜排开,场外黑压压不知聚集了几千人,几乎小半个马邑城的闲人都来了。
县尊大人挥了挥手,两旁旌旗磨动,战鼓声响起。
只见郝萌骑了一匹白马,手里擎着杆枪,一马当先撞入场中,先朝着演武台方向施了礼,纵马绕场一周,马蹄翻开哗啦啦一骑绝尘,端的威风。
校场这厢,高宠牵了一匹浑身灰突突的矮脚马,慢吞吞走到校场当中,这才翻身上马,手里也提着杆樱枪,朝着四周唱了个罗圈喏。
郝萌跃马挺枪,直取高宠,高宠也摆兵刃相迎,二人错马交战在一处。斗了二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只看得四周旌旗也不飘了,战鼓也不擂了,众军士面面相窥,都道:“我们也都自夸有些武艺,却何时见过如此一对儿大虫厮杀!”郝萌取胜不得心中焦躁,恨不得一口吞吃了对手,手中枪法一变,大开大合呼呼带风。
高宠眼见郝萌一枪戳来,忽然心中一动,侧身让过来枪,左手微微在胸前划了个圈子,使了个“如封似闭”,单掌推出正击在枪杆上。只见那杆枪就像装了个马达,滴溜溜转了起来。郝萌把持不住,手一松,大枪凌空打着旋儿飞了出去,直飞出五六丈远这才“呛啷”一声跌落在地。高宠右手的樱枪却像毒蛇一般,毫无声息地刺向郝萌咽喉。
郝萌大骇,口中“啊”地一声惊呼,下意识地空着双手去拦,眼睛却一闭,心道:“吾命休矣。这是什么枪法,竟然如此诡异。”
他正闭目等死,忽然觉得一股大力撞在胸前护心镜上。他也委实厉害,借着这股力量一侧身,伏倒在马鞍上,撒开缰绳败逃而去。
待他稳住马匹,回头一看,高宠正笑吟吟的捻着枪端坐在矮脚马上,枪尖却不知何时已经掰掉了,只剩个红缨骨朵。
四周欢声雷动,郝萌臊的脸颊通红,举目向演武台上的县尊大人望去。只见县尊大人正弓着身子,张着嘴望向自己。他把心一横,伸手摘下弓箭,叫道:“高队帅好枪法。我们再比过弓箭!”
说着,不等高宠答话,伸手在箭壶中抽出三支蓝瓦瓦的铁杆重箭,同时搭在弦上。
寻常羽箭都是竹木做箭杆,金铁为锋镝。而郝萌这三支箭,通体用精钢打造,饰以尾羽,比寻常箭枝重了两三倍不止。又不知被施了什么魔法,整个箭枝泛着幽幽的蓝光。这类重箭,寻常的软弓根本射不动,只有使用两石以上的硬弓,或者特制的蹶张弩发射。
高宠听见弓弦响,先吃了一惊。暗自皱眉道:“这人怎么不知好歹,我刚才若再多使三分力气,即便掰掉了枪头,也能一枪杆戳得你抱鞍吐血。此刻又用如此歹毒的重箭暗算。”他心里有气,有心卖弄本事落他的脸面,眼见箭来,不躲不闪,将手中大枪抖起一朵枪花,连挑落两支重箭,却唯独留下一支,直奔面门射来。
他吐气开声,一声爆喝“呔!”伸手便去抓那支重箭。谁知箭杆刚一入手便觉的不妙,入手的仿佛是一块烙铁似的。高宠大骇之下连忙使了个铁板桥,不承想那枝箭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在空中稍微一转向,仍然奔着他面门射来。
高宠心底“轰”的一声,心想:“还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啊!还真是装逼遭雷劈啊!”万念俱灰之下,那枝箭已经“吧唧”一声糊了他一脸。
……
高宠伸手抹掉脸上黏糊糊的一团橡皮泥似的东西,还连带着那支精钢打造的箭杆。
这魔法箭好不神奇!不仅能够凌空转向,箭枝破空声犀利,射在身上却毫无一份力气。精钢打造的锋镝,不知何时被换成了一团泥巴。
远处郝萌已经滚鞍下马,双手抱拳哈哈大笑:“郝萌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方才多谢贤弟承让。跟贤弟开个玩笑,还望勿怪!”
四周的掌声这才如雷般响起来。演武台方向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人,正是张辽。张辽见高宠无恙,双方握手言和,这才大喜。
三人把着手同上演武台参见县尊相公。县尊相公掩着心中不豫,勉励二人,又各自赏了一身披挂。众军卒打着得胜鼓来与二人道贺,自有人张罗了酒席与二人作庆。
不几日,那曹性棒伤渐愈,张辽也委他做了个什长。自此,众人一心,将马邑城这二百军卒部勒的有如臂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