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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毁了你

一幅幅的沙画,堂而皇之地扒开了迟宇恒的记忆,那些狰狞的伤口,现在就暴露在阳光之下。从来都没有人敢在迟宇恒面前提这些过去,可童洛瑶却这么大胆地将他的过去画给全世界看到。那一瞬间,迟宇恒只觉得自己心中翻涌着怒气,手狠狠地捶在阳台的栏杆上。他几乎就想冲去海滩,狠狠地给那个自以为是女人一巴掌,但看着那细软的白沙,他还是没有勇气冲下去。他不得不承认,无论他如何强势,内心都是懦弱的,他没有勇气面对曾经的记忆。

童洛瑶依然在沙土中勾勒着迟宇恒的过往,慢慢地,她开始勾勒自己的回忆:幸福的童年,被放逐的从前,和宇在一起开心甜蜜的时光……

热闹的海滩渐渐安静了下来,周围的艺术家们也不禁停下了创作。他们看着这个奔跑在沙滩上的女孩,以大地为画布,以沧海为装裱,祭奠上生命与记忆,创作着直击内心的震撼作品。想不到,这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姑娘,居然还是一位艺术家。

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

从骄阳似火,到日暮低垂。近四个小时里,童洛瑶都没有休息。她一直在画,沙滩画极其耗费体力,加上她伤口未愈,疼痛和劳累几乎并存。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在阳光之下仿佛透明的一般,摇摇欲坠。

迟宇恒一动不动地站在阳台上,不知何时他常挂在唇边的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地是热烫的泪水汹涌而出。他双手捧脸,泪流满面。谁曾见过那个连冰冷的枪口对着自己眼都不眨一下的男人痛哭?唯独这个女孩,用竭尽全力的方式,近乎决绝地将一切摊开在阳光下。让他不得不直视那血淋淋的伤口。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动还是愤怒,心中伤到迟钝,痛到麻木。胸口一阵阵地抽闷,他已不知道那些汹涌情绪是来自于自己血迹斑斑的过往,还是来自于眼前这个傻丫头的憨勇?

他多久不曾痛哭一场?父亲的冤屈,母亲的惨死,从天子骄子沦落为落魄孤儿,他放弃了梦想,放弃了音乐,投身到这一场复仇中。无论爬得多高,无论变得多狠,他内心还是那一个无助的男孩,他把自己深深地藏起,不被任何人知道。直到如今,原来,他一直如此痛苦地活着。

这一瞬间,迟宇恒忽然忘记了恐惧,他只想在她身边,将她狠狠地勒进自己的血肉里。他猛地拉开了房门,冲向了海滩上的女孩。

画完最后一笔,童洛瑶放松下来。在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摇摇欲坠。童洛瑶努力克制住眩晕感带来的不适,但全身依然脱力。在她几乎要跌倒的时候,迟宇恒一把扶住了瘫软的童洛瑶,将她用力地拥进怀里。

“你凭什么做这些!”他的声音在颤抖,咬牙切齿地带着恼怒的情绪。

“你这样的人不该被往事羁绊。”童洛瑶丝毫不畏惧他的愤怒,她伸手想回拥住眼前的男人,但手抬到一半,却因为肩膀的剧痛不得不放下。天,那个凶巴巴的医生看到她这个样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数落她。想到此处,她不由得就撅起了嘴。

“让你逞能!半点不知道爱惜自己。”迟宇恒看着童洛瑶,又是担忧又是恼怒。童洛瑶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谁会看到这样的迟宇恒,全世界可能只有她看过吧。

“其实,沙滩画的完成还需要最后一个步骤。”

“我不管什么步骤不步骤的,到此为止。”未等童洛瑶说完,迟宇恒将她打横抱起。在她的惊呼声中,他抱着她朝病房走去。

刚进病房,童洛瑶就示意迟宇恒将她放下来。她嗔怪地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她还不习惯如此亲密的举动。

“走,我们去完成最后一个步骤。”她拉上迟宇恒,朝阳台走去。

“坐下,你需要休息。”

“好,那我们去凉台休息好不好?”

迟宇恒瞪了童洛瑶一眼,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现在居然敢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跟他说话。刚刚那一瞬间不过是意乱情迷,此刻的迟宇恒又恢复了那含笑深邃的模样。

尽管心底疑惑,但最终迟宇恒没拗过童洛瑶,还是跟着她到了阳台。从这个位置俯瞰,更能清晰地看到整幅沙画。夕阳余晖处,金色的沙滩记载着最后的壮丽。

“你听说过《荷马史诗》中西西弗斯的故事吗?”童洛瑶歪过脑袋问跟过来的迟宇恒,“传说中,西西弗斯是人间最机智最聪明的人。因为他对生命充满了爱,所以憎恨死亡。他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他绑架了死神。从此,人世间再没有死亡,相爱的人可以永不分离。”

“听说过这个故事,他的举动惹怒了神,受到了上苍的惩罚。诸神要求他将沉重的大石头推到陡峭的山坡上,可是每当快要成功的时候,石头就会重新滚下山坡。他永远不可能完成这一项工作,在诸神心中,没有什么是比绝望更大的惩罚。”迟宇恒接话道,这个故事在西方很有名,但是他不明白童洛瑶为什么要在此刻提起。

“对啊,日复一日,做着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是他都没有放弃。西西弗斯依然每天干着徒劳的推石工作,他和以前一样,对生活充满了激情与爱。”童洛瑶微笑着说道。

迟宇恒并不喜欢这种神话故事,在他的认知里,强者才是神。他绝对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样被动的境地之中。但他并没有打断童洛瑶,因为他发现,这个女孩在专注叙述的时候,周身似有光华笼罩,炫目得让他沉迷。在他微微失神的时候,洛瑶清雅玲珑的声音继续说道:“诸神永远不会明白人类的坚持,尽管所有生命的结局都是死亡,尽管每一个人注定会与深爱的人告别,但是,他们不孤独。所有人,都在努力活着,朝着那最终的结局,以最骄傲的姿态,向死而生。只要心底没有绝望,那么灵魂终能够重生。”

迟宇恒微微一震,在洛瑶说“向死而生”的时候,他看到她眼中干净得不染尘埃的清澈目光。顺着那目光,他朝远方望去:黄昏时的雾霭,仿佛被国画颜料盒中的胭脂与绛紫晕染过一般,绮丽地混杂着红与蓝。天尽头,是绵延起伏的山脉,暗蓝色的群山与银灰色的天际相连,渐渐与夜色相溶。而天地间,唯独那金黄色的沙滩和蔚蓝的海洋是明亮的。潮汐变幻,海浪拍打岩石,蹦出雪白的泡沫。不知何时,沙滩上的艺术家们都已经退到了高处。渐渐高起的海水,蔓延过那些画作。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美丽,都被淹没。沙画是短暂的艺术,艺术家在潮汐涨退之间与时间赛跑,残酷却又壮丽。

“毁灭,也是沙画的一部分。直到它们被海水吞没,这幅作品才算真正完成。”童洛瑶安静地看着被海浪淹没的沙滩,看着自己的作品永远消逝,表情中却没有一丝感伤,“这幅画,我送给你。无论是美丽的还是残酷,都已过去。迟宇恒,每个人都会死,关键的是我们如何去活。不要让绝望占据你的心。”

这句话,送给迟宇恒,也送给孤单的自己。人生是一场千里跋涉,可惜陪在起点人,却不能陪到终点。死亡最终会带走我们身边每一个人,但我们依然也要勇敢地活。童洛瑶抬头,让海风吹开她的长发,她静静地看着海浪汹涌过后又归于平静,看着它吞没掉所有的悲伤和欢乐。沙画的结局,便是尘归尘,土归土。

“你……花了多长时间练习左手作画?”迟宇恒淡淡地问道,可心中却是波涛汹涌。这个女孩用她最婉转柔软的方式,替他抚平伤痛。她画下他所有回忆,再让大自然将他们抹去。这是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如同神赐。童洛瑶,多奇怪的女孩?有时候强韧如芦苇,有时候细腻若轻风,有时候又温暖似绽放在寒夜的阳光。

“我从小就会用左手,不过后来不想当异类,才纠正自己用了右手。”童洛瑶俏皮地眨了下眼睛,不肯再多说。自从听袁毅提到了他的过去,她就打算用这样的方式为他抹平伤痕。哪怕右手已经受伤,她也要给他这个礼物。

“迟宇恒,让过去的都过去吧,那些开心的和不开心的,让我们都忘了吧。”童洛瑶轻轻说道,她也该学会忘却。

“童洛瑶,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没有把你当成韩宇。我知道你是迟宇恒。”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迟宇恒是迟渊的儿子。你更不知道,我父亲会自杀,我母亲会跳海都是因为你的父亲程琛!是他报的警,是他提供的证据,是他一步步地将我父亲陷害到绝境。是他,害得我们迟家家破人亡!这些,你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说爱你。你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毁掉你!

“迟宇恒,我……”看到对方幽深若井的目光,童洛瑶开口想说些什么,可还未张口,面前的男人已经低头吻住了她。

就这样吧,哪怕她不知道,哪怕未来他要亲手葬送这些美好,他也只想让时光停留在此刻。其他的,都让他们见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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