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念卿。
我经常在想,如果你我之间的交集能止步于这里就好了。你多一个比武论道的挚友,我多一个交心倾诉的兄长;没有后面那些杂七杂八的琐事,没有那些我不忍触及的伤痛,所有情绪就像一泓清泉,君子之交,淡如水。
然而终归只是想想罢了。
第一天傍晚,念卿随便找了一家小客栈落脚。
马被店家牵去后院喂草,念卿从车厢里拿出随身物品,准备搬去厢房。小舞见状也凑过来帮忙,小手刚抱住沉重的书箱,没拿稳,书箱倒下,笔墨纸砚洒了一车。
“你呀,人小就不要逞强了嘛~”念卿略无奈得放下手中的银两衣物,爬上车收拾散落的书籍和文房四宝。小舞在一边委屈得瘪着嘴,想帮忙又怕再搞砸,这样蹲坐一会儿,她忽然在车厢角落发现一枚小小的白色信笺。
“念卿哥哥!这里还有!”终于有能做的事情了,小舞兴奋异常。手脚并用迅速爬过去,捏住信笺一角将它抽了出来,“这个是不是也是那个箱子里面的?”
白底,黑字,娟秀的笔迹,给念卿。
被刻意掩饰的情绪泛起波澜,念卿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他呆呆得望着那一扎记载着少女心事的信笺,唇瓣颤动两下,说:“那是妙清姐姐写的信。”
“写信?”小舞来了兴致,随手抽出一封,反复看了两三遍,什么也没读懂,懊恼得丢开信笺,问念卿:“念卿哥哥,为什么要写信?”
“因为有暂时传达不到的、想给收信人说的话。”
小舞圆圆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两下,凑到念卿身边,抓着他的衣角,仰头哀求:“念卿哥哥教小舞写字好不好?小舞也想给妙清姐姐写信。”
“……好。”
客栈虽小,五脏六腑俱全。到了饭点,宾客们聚集在不大的前厅里,倒也是一番热闹场面。念卿和小舞坐在角落的竹桌边,点了清清淡淡的两盘素菜、一壶龙井,远离厅中吆五喝六的饮酒之人,独享几分难得的清净。
小舞吃饭最是省心,自己抱着粗瓷碗一会儿便吃掉了大半。念卿拈着茶盏品茶,默默规划着日后行程。然而这份安逸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就被一个人打断了。
一杆梧桐木笛出现在竹桌上,来人一身及地斗篷,头上带个斗笠,面上遮一块面纱,语气温婉毫无攻击性可言:“请问我能坐在这里吗?”
念卿回头环视一圈大厅,看到还有几张空桌子,没来得及说话,那女人解释道:“镖局的镖师们喝多了太吵,只有这里清净。”
小舞停下往嘴里拨饭的筷子,咧嘴冲着那女人笑:“大姐姐你坐吧,我们只有两个人。”
啧,还没说两句就把自己的信息暴露了啊。念卿头疼得放下茶盏。对方没有敌意还好,若是仇人只怕小舞有九条命都不够丢的。
这般想着,念卿做出“请”的动作,拿起桌上的空茶碗,倒一杯清茶推过去:“相逢便是缘分。旅途劳顿,喝碗茶吧。”
那人卸下斗笠,露出下面一握如云黑发。看见面前那碗毛尖一般茶叶根根树立的茶水,解面纱的手一顿,她笑出声:“侠士不用紧张,我并没有恶意。”面纱滑下,显出一张脂玉般的脸——贝齿红唇,说话时,眼角有着细密的纹路。这并不是想象中的妙龄少女,而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
察觉到两人的讶然,她笑道:“我是个云游者,你们可以叫我琉涟。”
“念卿哥哥,云游者是什么?”小舞放下饭碗,转头问念卿。
念卿没开口,琉涟接过话柄:“云游者,就是收集故事的人。”
历朝历代的史官,每日里观察王侯将相的行动,用文章将它们整理出来,世人称之为正史。相应的,一代又一代云游者,游历山川湖海,聆听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用语言将它们讲述出来,世人称之为野史。这些野史,在说书人的口中经过又一次润色,便成为传奇。
唐朝正值盛世,人们对娱乐的需求刺激了传奇的迅速兴盛,与此同时,云游者这个特殊职业,也开始在这片大陆上活跃起来。
“琉涟姨娘,你收集到什么故事?给我讲一个好不好?”小舞的活泼性格在旅途中展现的淋漓尽致,一听到有故事听,便黏上琉涟,一个劲央求。
琉涟受不住这番哀求,明眸扫一眼念卿,笑道:“小姑娘,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舞!”
“小舞啊~我给你讲一个仙女和书生的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仙鹤化成的仙女,美丽聪慧深得王母娘娘喜爱。有一天,仙女下凡游玩,在山野间偶然遇见了书生,短短的几天相处时间里,仙女为书生风流倜傥的外表和才华横溢的学识所倾倒,芳心暗许;而书生也迷恋仙女不凡的气质和纯洁的心性,情有独钟。
与众多故事不同,王母娘娘并没有反对这份纯真的感情。她欣赏书生的勇气和坚韧,默许了两人,一切似乎都预示着美好的结局。
然而,世事难料。一天书生外出,仙女被歹人暗算,丢入蛇窝,当她好不容易脱离险境时,早已筋疲力尽。随后,虚脱的仙女落入歹人之手,惨遭蹂躏。
仙女苏醒过来,衣冠不整的她在盛怒和悲愤中斩杀了歹人,可是她已被人玷污,自认为再配不上书生,于是留书一封,自刎于二人相见之地,血流成河。
“够了。”念卿执杯的手有些抖,茶水险些要洒出杯沿,他打断琉涟的讲述,“垂髫孩童不适宜听这些染血的故事。”说完,拉起小舞,转身欲走。
“大姐姐死了,那大哥哥呢?大哥哥后来怎样了?”小舞急着想知道故事结局,拽住琉涟宽大的衣角,急切得追问。
被念卿粗暴得打断,琉涟也不恼,只是轻嗅袅袅茶香,补上结尾:“书生回来后,获悉事情真相,痛不欲生,自此看破红尘,断了俗世的念想。”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念卿盯着琉涟说:“万花门下念卿,你到底是谁?”
琉涟微笑:“云游者,唐琉涟。”
给妙清姐姐。
今天琉涟姨娘给我讲了个仙女和书生的故事,结尾仙女姐姐死了,我一点也不喜欢。明天我让她给我讲个好听的故事,见到你以后我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