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这个时候,最安静的地方要数安瑾住着的畅椿阁了,有风冷冷地刮到房间里头来,安瑾坐在自己的书房里,轻轻地抹了一把古琴,那古琴的声音多少有些凝滞了,她冷冷地笑了一下,原来连这古琴都是会生锈的,纵然是好像人的感情一样,若是过了这样的好时候,便是什么得不到了吗?
所以当独孤明岸慢慢地走到畅椿阁的正殿中的时候,首先看到的便是安瑾那瘦弱的身影,她只穿一件素锦的家常衣裳,一件烟蓝色蹙银绣攒心广玉兰花样的长裙拖在地上,那样素净的颜色是她一向喜欢的,只在发髻上插了一只侧尾玉凤,那玉凤上垂下的流苏是夜明珠串成的,映的她整张脸仿佛都笼罩在淡淡的光辉之中。安瑾的神色这样安宁,好像是一只在风雨中轻轻飞扬的蝴蝶一般,看到了这样的场景,独孤明岸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了一般。
纵然是从前经常去到安瑾的寝殿之中,可是宫里头是第一次,只见她的书房与她的人一样,因为超凡脱俗的装潢显得超凡的安静。空气是平均的,温温的。那炉火也缓缓地飘着红色的光,墙壁是白的,白的纸上又印着一些银色图案画,两个书架也是白色的,那上面又非常美观地闪着许多金字的书。并且书架的上面排着一盆天冬草,草已经长得有三尺多长,像香藤似的垂了下来,绿色的小叶子便隐隐地把一些书掩盖着。在精致的写字台上,一方精致夺目的砚台,一应的笔墨纸砚,和一张有着清秀笔墨触感的水彩画挂在墙上。这些装饰和情调,分明就是安瑾一直有着的审美,独孤明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只是这样的叹气,却已经让安瑾的琴声戛然而止了。
“竟然是你吗?八王爷?”安瑾的声音里面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的颤抖,她似乎是在张望着外头,当看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儿果真是站在那里的时候,整个人就好像是突然放松了下来一样,她急急忙地跑到了独孤明岸的身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独孤明岸长身玉立地站在安瑾的前头,想要去扶住她的肩膀,可是手伸到了一半,却已经是停住了,似乎是不敢再有什么样的动作。
安瑾却是牢牢地将自己的身子靠了上来,她在啜泣着,似乎是一只受惊的小鸟,终于能遇到可以心疼自己的主人,纵然是有怎么样的铁石心肠,独孤明岸也不能不对面前这个梨花带雨的姑娘心生怜惜,更何况,他原本知道,这个姑娘就是为了他而死的。
“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独孤明岸的声音颤抖着,当感受到安瑾的泪水已经打湿了自己的肩膀的时候,便将手更用力地将她抱在了怀中。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八王爷,我真的很想你。”安瑾的生意里面有着一丝丝的清亮,仿佛她已经不是一个马上要奔赴死亡的人,而是一个在花间纷飞的蝴蝶,她的每一句话都是这样地轻巧可人,让人觉得怦然心动。
“为了我这个样子,你觉得你值得吗?”独孤明岸的叹息声重重地砸在了安瑾的心头,她说道:“我不知道八王爷最终要得到的是什么,但是只要八王爷能够开心的东西,安瑾做了就是值得的,八王爷,您不用为我而担心,您知道吗,这辈子能够遇到您,就是我最开心的事情了。”安瑾说。
独孤明岸的手又更加紧了一些,“你不怕死吗?傻瓜?为了我这么死了,难道觉得是值得的吗?”独孤明岸的鼻子一酸,好像是什么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是为了自己死的,与八王爷没有什么关系,我原本就好像浮萍一样,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若不是你,我早就有了离开人世的念头了,只是我觉得自己始终是很遗憾的,竟然没有能遇到一个可以倾心以待的人,不过既然已经遇到了你,那我这辈子就不算是白来了人世间一趟了。”安瑾的语气里有着小开心。
“今天这件事情如果你把我牵扯了出来,也许你就可以没有事情了。”独孤明岸已经在路上听到曲和跟他说了来龙去脉了,原本以为自己和自己的卿玉已经是命悬一线了,可是没有想到,竟然被安瑾硬生生地扛下了罪名,一想到这里,他便觉得自己这个七尺男儿当的不痛快,竟然要让一个女人挡在他的前面,可是除了这样,他也想不到任何其他的方法了。
“你不要和我说这样的话,这些年,你这样地纵容我,让我在自己的世界中快乐地长大,原本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了,若不是你,我早就不开心了,我觉得人活一世最重要的还是开心,所以你给了我开心便是给了我生命,我的意思,你明白吗?只要我能让你觉得开心,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安瑾的声音慢慢地打在了独孤明岸的心头上,一想到等一下她就要用慕容世佳送来的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独孤明岸就觉得心头好像是堵着什么一样,他很怕死,他很怕,独孤明岸知道豫王是怎么死的,豫王是被乱箭射死的,死的时候是死不瞑目的,这些年,一旦想到豫王的死相,独孤明岸都会从睡梦之中惊醒,他知道,自己终究是个惜命的人,所以当看到曲和竟然愿意为了他无怨无悔地死去的时候,他心中的震撼已经很是难以言说的,可是这样一个坚强的女子最后的心愿,竟然是希望自己能够开开心心的,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不开心了呢?独孤明岸想了一下,好像没有答案。
“安瑾,本王答应你,从此以后,本王便要好好地过日子,你知道吗,从前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好好地过日子,可是看到了你之后,便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权势更加好的东西,更加实在的东西,这个东西便是人的生命,如今你为我做的这一切,我都是知道的,那么,你愿意再为我抚琴一曲吗?就像是当年一样,我临窗而听,你在我的面前浅吟低唱?”独孤明岸的声音低低的,安瑾才从独孤明岸宽厚的肩膀中伸出头来,“好,这也算是了却了我最后一桩心事了吧。”
说完,安瑾便坐在了椅子上,她轻轻地拨弄琴弦,独孤明岸看着她那样开心的样子,仿佛又到了那个午后,安瑾穿着一袭绿裙袍,手指上环着一只翠玉的指环,指环表面青翠欲滴,一看就是上好的玉打造而成,鬓发稀松,与平日梳得极为平整的发髻比起来,倒更有一种随性的美丽,她知道自己向来不喜欢暗香浮动的女子,自己的一应打扮也都是简朴为主,虽然知道做一万件事情也不过是为了在独孤明岸的心中留下一点位置也甘之如饴。
独孤明岸打开房门的时候,安瑾的琴曲还没有弹完,她只是垂目笑了一笑,那天独孤明岸依稀记得是知道了自己能够得到皇上的赏识,和皇上一块视察农桑,他穿了一身红白相见的棉袍,袖口一朵暗红色的花心慢慢地蔓延开来,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看着安瑾弹奏着柔婉的琴声,只是痴痴地站着,并没有说话。
安瑾便仍然是弹着曲子,琴曲之声多有哽咽,似乎是在道着衷肠,从前的独孤明岸必须承认,在他的眼中,安瑾也不过是自己手指之间的一枚棋子,在他的心底,青楼女子就是青楼女子,即便做红尘知己,也是一种委婉的说辞。自己终归是皇室出身的男儿,也是想着要做皇帝的人,怎么可能就被一个红尘之中的女子轻易地撩动了心弦呢?只是如今再想到自己从前这样混账的想法,再看到面前的佳人过不了多久就要为了自己奔赴黄泉了,心中难免觉得有些悲怆。
安瑾慢慢地抚着古琴,心中泛起了一阵阵的涟漪,似乎又回到了跟独孤明岸初次见面的日子,他的样子仍然是青葱少年,可是现在,已经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中年男子,安瑾看了一眼坐在远处的独孤明岸,第一次觉得他与自己的距离是这么近,这种因为生死契合而有的信任感竟然再一次笼上了两个人的心头。
一曲唱罢,安瑾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了,连带着滚落的音符声音,滑进了夜空中,消失不见。
“其实,你能来送我一程挺好的,反正我已经想好了自己会怎么死了。”安瑾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了独孤明岸的身边。
独孤明岸轻轻地倚着椅子,说道:“安瑾,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来吗?”
有一些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安瑾觉得面前的这个人似乎完全变了另一个样子,她摇了摇头,说道:“我都要死了,八王爷冒死来与我见面还需要理由吗?”安瑾的手指头开始颤抖,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在嘶吼,可是这个时候她只能让自己镇定下来,不管是怎么样最坏的结局,她都要承受。
“因为西凉平芷去跟慕容世佳讨了恩旨,让我来送你上路,我让手下留在了我的宫中,慕容世佳很快就会让人送一道白绫到我的府中了,然后那个人会快马加鞭地赶过来,慕容世佳是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的,所以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