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养尊处优久了，老妇人已不大会收敛脸上的表情，即便她尽力露出和蔼慈祥的笑容，僵硬的嘴角和往下拉的眼角却反而显得她笑的恐怖。
明明非常的不高兴，老妇人也强撑着笑容，故作轻松的说道：“都已经见过了，可算是轮到我这个老婆子了。君丫头过来让我瞧瞧，我还没有仔细看过你呢！”
老妇人一副长辈对晚辈的口吻说道，带着慈爱关怀，可方从筠却条件反射的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并未搭理老妇人的话，而是对着宁老太爷笑道：“外祖父，这是我外祖母吗？”
她脸上浮出几分羞涩，眨了眨眼，一副怕生、不好意思的模样，宁老太爷的发妻早就逝世了，若是宁老太爷的妻子，那只能是后面又娶的填房。
大家这才想起，他们还没有向方从筠介绍过老妇人。宁氏逝世的时候，她也不小了，有记事的年龄，宁家的人口，除了后面新添的人丁，她应该隐约有些记忆的，故而他们都以为她知道她是谁。
宁大老爷站出来说道：“这是老姨娘，是……”
他顿了顿，“是我与你二舅舅的生母。”
方从筠作恍然大悟的神色，然后甜甜一笑，却是只对着老姨娘微微点了点头，问了声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作。
笑呵呵的宁老太爷一怔，对方从筠的态度显然很是惊讶。老姨娘好不容易维持住的笑容瞬间垮下来，松弛的肌肉再怎么强撑，也挂不出一副笑容。
多少年了？
原本的宁老夫人早逝，宁氏出嫁，这个宁家里的人都是她的血脉，哪怕宁大老爷与她不亲近，到底她也是他的生母，在嫡母不在了后，谁没有尊重待她，没有把她当成“宁老夫人”一般对待？便是宁夫人，对着她没有名分的婆婆，不也一样恭恭敬敬的？
这么多年之后，又来了一个打她脸的人。
宁老夫人、宁氏、宁氏的女儿。
为什么不全去死干净了，非要留一个来恶心她？
不高兴的当然不会只有一个老姨娘，二房的人素来与老姨娘亲近，方从筠对老姨娘的态度让宁家二房的人也有些暗暗不悦，觉得她对自己的亲娘、祖母太过轻慢了。
四小姐宁玥恶狠狠的瞪了方从筠一眼，满脸不悦的说道：“你不应该跪叩向祖母问好吗？”
说完她撒娇似的跺了跺脚，朝宁老太爷嗔道：“祖父你评评理呀。”
宁老夫人不在后，宁老太爷未再有过续娶的念头，身边老姨娘一直陪伴着他，哪怕一开始，他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替爱妻生孩子的物什，这么多年下来也生出几分真感情了。
宁玥不满，老姨娘也目露委屈的看向宁老太爷，宁老太爷捋了捋白须，沉吟半晌后开口道：“君儿，她……”
宁老太爷想说，虽然老姨娘的身份是妾室，可在宁家多年，哪怕是个下人，也是老人了，好歹该有几分尊重。
不过方从筠没让他把这些话说出来，没了规矩的直接打断长辈的话，她笑道：“四小姐说得不错，好不容易回了一趟外祖家，我还没有拜见自己的亲外祖母。说起来，第一件事，便应该是三跪九叩的向我外祖母的牌位磕头了。”
方从筠重重的咬住了“亲”字，目光对上宁老太爷，毫不退让。
方才她愿意，所以她可以乖巧，可是宁家的人可别忘了她之前的身份，真把她当成寄人篱下，跑来求宁家接济的表小姐了。
在老姨娘的问题上，方从筠第一次在宁家所有人面前，露出了她峥嵘的一面。
嫡亲的外祖母还没有见，先见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老姨娘，的确没什么道理……宁老太爷心里暗暗想道，在他心里，到底是发妻和嫡亲的外孙女占了上风。
宁老太爷笑了笑，“你这丫头脸给绷得，又不是不让你见你外祖母了。”轻描淡写的将此事带过，“这就带你去见你外祖母，她也很多年都没见过你了……你长得也不像你娘，她怕是都认不得你了。”
最后，宁老太爷目光悠长，露出深深的怀念，说着说着，宁老太爷突然也有些想念发妻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停留在她最美的时候，而他呢，头发花白，牙齿都松动了，也不知道等黄泉相见，她还认不认得出他。
一旁的老姨娘安静的垂下头，掩住眼底的一片怨恨。
……
宁老太爷带着方从筠去祠堂，留下宁家人安静的待着厅堂面面相觑。
宁大老爷用茶盖拂了拂茶沫，又轻抿了一口茶，合盖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既然没事了，大家就都散了吧。走吧。”
后一句，是对的宁家大房的人说的，说着便带头准备走。
“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
宁大老爷回头，宁二老爷还维持着狠狠将茶盏摔在地上的姿势，涨红了脖子，见他回头看他，怒气勃发的指着他便道：“没事儿了？娘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侮辱，这叫没事儿了？”
宁大老爷拧眉。
“娘一大把年纪了，生了我们两个儿子，结果反倒被一个嫁出去早逝的姑奶奶的女儿跑回来羞辱了一番？你这个做儿子的，就视若不见吗？”宁二老爷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声，“我知道你从小就巴结那两个女人的狗腿，没想到现在她们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宁家早就是我们俩兄弟了，你还顾忌她们的后代。”
“你越说不越不像话了。”宁大老爷沉下了脸色，怒斥道，“那是你我的嫡母与嫡姐，是爹名正言顺的妻子。”
宁大老爷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老姨娘瞬间就哭了出来，一张手帕捂住脸，传出轻轻的啜泣声，“是我，都是我不好，是我身份卑微低贱，带累了你们兄弟二人，没能给你们一个好出身……老大当年跟着老夫人，比跟着我好，老夫人好歹能给他一个嫡子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