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彻底开启,整个皇宫都苏醒过来,长乐宫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鱼贯而入的宫女嬷嬷们瞬间占据了本来冷寂的空间,她们捧着凤冠霞帔,端着九凤珠钗,来为阮明月梳妆,送她出嫁。
但她们现在也只是站在院子里,没有什么动作,因为红玉正冷着脸拦在主殿的门口,不让她们进去。
领头的宫女已经很客气地说过很多遍了,好话坏话都有,例如什么“我们是奉皇上之命来为长乐公主梳妆,这位姑娘请你让开!”还有“这位姑娘不要太不识抬举,误了时辰你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甚至还有“姑娘,你就行行好吧,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什么地方得罪了姑娘,姑娘就高抬贵手不要跟我们计较了吧!”
可是就算她快要把嘴皮子磨破了,红玉也还是无动于衷,那道门就像她的生命一般需要捍卫,誓死都不放手。那些宫女们正着急着误了时间要被降罪,满院子走来走去,还有人商量着一起冲进去,她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打不过一个红玉吗?可是再仔细看看,光是红玉那冷冽的眼神就够她们抖得了,哪里还敢撞上去。
眼看着天就要完全亮了,那些人的心已经快要到了崩溃边缘,这可是两国之间的事,她们区区一介小宫女哪里能与之抗衡,到时候不要死无全尸就烧高香了。
门突然“嘎吱”一声开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大门望去。
一个素白衣裳的人儿站在那里,逆着晨光,看不清眉目,猜不出悲欢喜怒。她轻轻地说了一声,“进来吧!”说完转身进去了,剩下一堆差点呆了的人。让她们进去?真的肯让她们进去了?不知是谁首先反应过来,率先走了进去,后面的赶紧跟上。
先是净面,用一根细细的棉线刮去脸上的小绒毛,有些疼,阮明月却没吭声,都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事了,哪里还会再有感觉,就算还有感觉,那也只是身体上的,心里早已是死灰难以复燃了。
然后是梳发髻,专属于新娘子的朝云发髻,再在额上正正地戴上九凤珠钗,垂下的几缕流苏荡漾在额前,晃花了阮明月的眼。九凤,那是皇后的象征,当初楚焱给不了她的,如今另一个男人却送来了。晚了这么久,还错了一个人。
最后换上那光彩夺目的凤冠霞帔,大红镶金边的袍服,用金线绣成的凤凰衔珠的花纹,盖头上缀着的价值连城的宝石,无一样不召显着这身衣服的贵重和华丽。阮明月穿上这身沉甸甸的衣服,望着镜中的自己,它的确很美,甚至比她当初出嫁的那套还要炫目,可是她心中为什么就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欢愉。
一个喜娘接过她的手,“公主,我们走吧!”阮明月没有回答她,她回过头,看到红玉还现在那里,眼中充满不忍,她轻轻地道“红玉,我们要高高兴兴地走,这个锦国,这个皇宫,离开了它我们应该庆幸。”她看到红玉勉强笑了笑,心中才好受了许多,她又对身边的喜娘说道“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喜娘连忙点头,“回公主,听到了。”
“那好,我走后将我的话转述给皇上。”
喜娘疑惑不解地看着她,又略有畏惧地道“回公主,奴婢知道了,奴婢不会乱说的。”阮明月听她明显误解了她的意思,摆摆手,“我是说,让你说给他听,明白了吗?”喜娘惶恐地跪下,“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阮明月没有再理她,明明只是淡淡的一句话,也没有生她的气,那么害怕干什么,该惶恐的不应该是她好嘛。
到了长乐宫门外,一声声的“参见长乐公主。”叫得阮明月心头发沉,她抬头看看那块写着“长乐宫”三字的牌匾,眼底闪过一丝恍惚,长乐长乐,她说过多少次了,这两个字是当初楚焱赐给她的,望她长久平安喜乐,现如今又作为她的封号,她将要带着它,去嫁给另一个男人。
当真是,往日种种,似水无痕。今夕何夕,君已陌路。
这次去的是皇宫正门,神武门。阮明月坐在软轿中缓缓地向那边移动,软轿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宫女队伍,都是来送她这个公主的啊。
突然,软轿停了下来,红玉从外面撩开帘子,道“主子,廖昭容想见你。”阮明月点头,走的时候还能有人送送,不算太差。
红玉扶着阮明月从软轿上下来,廖芊芊突然就走了上来,拉着阮明月的手,“你,当真要走?”
阮明月看了一眼她握着她的手,心下一笑,“当然要走,圣旨都下了,我还能抗旨不成?”廖芊芊看着她犹自言笑晏晏的样子,心里难受,从怀里掏出来一样东西,却是楚璃手上的银手镯,本来是有一对的,现在取了一个下来。她把镯子塞到阮明月手里,“这是云妃让我给你的,说带着它,心里也好受一些,你要想着还有一个孩子等着你。去了那边,不要太担心,我们会照顾好他的,你也要保重,万事小心。”她话中透露出浓浓的关切之意,阮明月不禁感动,重重点头,“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廖芊芊也点头,又轻轻地笑,良久,眼角都笑出了泪,她放开阮明月的手,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离去。阮明月看着她的背影,好久才轻叹一口气,重新上了软轿。
或许是这个皇宫真的太大,离神武门有那么远的路,才会在中途碰到这么多的事情。
阮明月在轿中就听到一种高声呵斥的声音,她没想理,红玉却再一次叫了她。
外面的是害他们的那个小红和那个高高大大的太监,他们此刻手脚都被套上了锁链,步履蹒跚地移动,蓬头垢面,惨不忍睹,后面还跟着两个凶恶的侍卫,他们毫不留情地在后面驱赶,前面的人动作一有停缓,他们手中的鞭子就抽上去了,就像以前抽在阮明月红玉云清身上的一样,下去便是衣衫碎裂,血肉模糊。
那两个侍卫看见了阮明月,急忙仍了手中的鞭子跪下去,见小红和那个太监仍旧站着,又爬起来踢了他们几脚,直把他们也踹到地上去。两个侍卫讨好地道“属下见过长乐公主,长乐公主万福。”
阮明月没看他们,她看的是小红和那个太监,两个人似乎还挺有骨气,死死咬着嘴唇,眼神恨恨地盯着阮明月,尤其是那个小红。脸上的怨恨差不多快要吞噬掉她所有的理智,阮明月听她轻声骂了一句什么,想着要她再说一遍是不可能的了,便作罢,不过只是些难以入耳的话,实在没有再听一遍的必要。
见阮明月只盯着那两个罪犯看,两个侍卫沉不住气了,一个急着开口道”回公主,这两个犯人犯了大错,现在就是要拉去砍头的。”另一个也道,“是啊,公主。如果公主看他们不舒服的话,属下们可以在这里教训他们一顿。”说完他就捡起地上的鞭子,向小红身上抽去。
阮明月连忙出声阻止,“住手!不用了。”她刚才看见小红满脸惊恐地躲了躲,她还以为她当真什么都不怕呢。阮明月向软轿走去,留下两个云里雾里的侍卫。她在想,是楚焱查出来了吗?所以才将这两个人拉去砍头,她还以为他不会放在心上的呢呢。不!这又不是他去查的,这是顺喜去查的,关他什么事。阮明月似负气地狠狠摔下帘子,外面的宫女们都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只有红玉明白,她苦涩地笑了一下,露出的却是比鬼还难看的笑容。
终于到了神武门,远远地便看见了那边巨大的排场。百官站在门的两侧,楚焱和皇后站在中间,遥遥地望着她来的方向。
她下了软轿,到了他们的面前。百官便齐声贺祝,不管怎么样,在他们看来,这还算的上是一件喜事的。“祝长乐公主此去一帆风顺!”阮明月微微颔首,便算应了。
这时有一个人从百官队伍中走了出来,“长乐公主此去可要好好伺候那羽皇,促进两国友谊啊!”阮明月瞥他一眼,心中已生了怒气,“林丞相这么忠心为国的话,何不让你女儿去呢?那多光荣啊,祖上有德才会有的机会呢!”
林丞相被她这一说,不由老脸一红。他刚才的确是想冷嘲热讽一下,可是经阮明月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的儿子都是因为她才没事的呢,一时不免有些难为情。皇后见自己父亲吃亏,就想帮忙,阮明月冷冷的一眼扫过去,皇后硬是没开得了口,生生吃了个哑巴亏。
阮明月看向楚焱,这个男人,似乎也是满脸的沧桑,她一定看错了吧,这个男人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变得憔悴起来。“皇上呢,皇上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她倒要看看,楚焱能说个什么出来,说恭喜她吗?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了,这个的确有点恶俗。
楚焱望着她,眼睛里是不同于往日的情绪,许久才开口,“你不是一直都想走吗?如今恭喜你,你如愿了。”阮明月眉毛悄悄跳了一下,这个楚焱,她接下去还能说什么。楚焱一直都以为她想离开这里的啊,的确,在这个宫里很不好受,可是以前的她,甘愿为了他留下来,可是他又何尝懂,他不过是把她的付出当作风中烟罢了,一瞬即散。既如此,还有什么可纠缠的呢,都要走了,不如就走个干净。
楚焱看她根本不答,只是眼神一再地黯下去,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忍,他张口想说什么,阮明月却轻轻吐出一句话,让他所有想说的话都淹没在喉咙里,凋零于岁月的长风中。
阮明月说,“就这样吧,从此山水不相逢。”
就这样吧,从此山水不相逢。
就这样吧,从此山水不相逢。
就这样吧,从此山水不相逢。
从此,山水不相逢吗?楚焱想忘记,它却一直在脑海里浮现,不相逢,不相逢,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