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月走上前去,落落大方地给临江王行了个礼,临江王见状爽朗地笑一声,亲自拉她起来,“公主不用如何客气,本王虽是长辈,但也不是什么严厉的人,那些劳什子规矩就不用守了。”
临江王态度异常地温和,阮明月心中对他的好感度也大幅度提升,她直起身来,不加痕迹地打量着这个好说话的王爷。临江王已近不惑之年,俊朗的剑眉与英气的星目,全身自然散发出一种专属于贵族的气息,但他给人的感觉更多地像是一个道骨仙风的老者,不仅潇洒而且飘逸。
碧水中廊的石桌上摆好了幽香的清茗与精致的糕点,临江王引着阮明月坐下。阮明月刚刚坐下,就看见临江王放好茶杯,准备倒茶,阮明月又急忙站了起来,接过临江王手中的茶壶,“王爷,这等小事,还是让长乐来吧!”她怎么能让一个长辈来做这等事呢。
临江王便坐下了,他微微笑着,问阮明月“长乐?你叫长乐?”阮明月轻轻颔首,“这是长乐的封号。”
“嗯,这个封号寓意倒还不错。那以后本王就这样叫你如何?”临江王兴致勃勃地问。
阮明月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当然可以,若是王爷一直“公主公主”地叫,长乐倒还不好意思呢!”
临江王接过茶,却不喝,只放在桌上,带着笑意“那以后长乐也不要叫本王“王爷”了,跟着离儿他们一起叫“王叔”如何?”阮明月也笑,“长乐知道了。”她又甜甜叫了一声,“王叔。”临江王欢乐了,开心得哈哈大笑,碧水中廊里瞬间充满其乐融融的气氛,两人的关系在无形中又增进了一步。
临江王笑过之后,忽然指指面前的茶杯,“长乐你来尝尝,这是什么茶?”阮明月口中应答,心里却暗暗叫苦,叫她尝尝?她从来就没有什么喝茶的习惯,怎么懂得这些,看来只能碰碰运气了。
阮明月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对面的临江王望着她笑,她的舌头在嘴里已经悄悄卷过来卷过去很多次了,到最后她放下茶杯,如为国捐躯一般,壮烈地开口问“难道这是玉露?”
临江王继续稳坐如钟,但笑不语,也不说阮明月到底答得对不对。阮明月看着看着,心里便没底了。她也只是猜猜的,这茶入口清甜,沁人心脾,碗底的茶叶尖儿白如暖玉,可不就是传说中的玉露吗?就算是过去在锦国,她也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没想在这里倒碰见了,不过现在临江王不说话,她也是不太敢确定了的。
“哈哈,长乐你说对了的,何必这么紧张。”临江王看着她担心得不得了的小模样,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茶的全名叫恩施玉露,乃是“茶圣”陆羽《茶经》中蒸青茶所传下来的一种。恩施玉露乃是用采来的新鲜上等茶叶,经蒸青软化,揉捻,干燥,碾压造形而成,且不说煮这茶耗了多少功夫,光说它制成后外形润圆,坚挺色绿,毫白如玉,故称玉露。嗯,恩施之名乃是起源地。”
阮明月听了,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茶还真有那么多讲究。但陆羽她也是知道的,陆羽的《茶经》可绝对称得上是举世闻名,他还有一首诗,此刻吟来也是应景的,面前茶香幽幽,仿佛也深情地渲染了阮明月的心境,她将那首诗微微道来,“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
“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竞陵城下来。”临江王显然也似乐得遇得知己,他此刻看向阮明月的眼睛已经完全是赞赏了,“竞陵子的这份胸境可谓是堪称世间极品啊,只是不知长乐你,又悟了几分呢?”
阮明月羞涩地笑笑,这段小诗都是她闲来无事在杂文中看来的,哪里能悟得了几分呢,一分已是世间难得了。人家陆羽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可她呢,这半生兜兜转转还不是在这繁华的里中如梦似幻,寻不到出路,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那个打算去寻。小小的一杯茶,竟深深让她感到惭愧至此啊!
“长乐,王叔祝福你。”临江王突然无头无尾的一句话。阮明月不解,临江王便慈爱地笑着道,“皇上虽是君,但也是我的侄子,他能遇上你这么一个好姑娘,是他的荣幸,亦是他的福气。王叔祝福你,祝福你们。固然长乐做不到陆羽那般超凡脱俗,但只要努力,王叔相信长乐总有一天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那这苍茫人世间,对你来说,不就和陆羽一般淡掉了吗?”
阮明月心中震撼,临江王这一番话当真是鞭辟入里啊。不是将自己淡出于红尘之外,那样太矫情,而是让这俗世在你眼前,它却触你不到,你亦恋它不深。只是不知,她能否做到,得到自己的幸福?那般遥远而又陌生的东西。
外面守着的侍卫突然急急却又不失妥当地跑了进来,对着临江王屈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口中道“王爷,长公主来了,下属等拦她不住,她已经要过来了。”临江王听了他的话,先是小小的诧异再是万般的无奈,他摇着头摆摆手,“就让她来吧,晚晚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的。”她不是不懂规矩,她只是若一件事想要弄清楚,就绝对会不计后果地把它挖出来。她一定也是听说了他与锦国公主见面的事才如此心情迫切,不过也怪不得她,他自己都没能稳坐府中不动,又怎么能怪她跟来呢。
阮明月正奇怪他们说什么呢,就远远听见一女子清脆宛转的声音向这边传来,“王叔不是与我说好不来吗?怎么跑得比我还快,当真是要比我还要心急呢!”
她来得如此之快,刚刚那个来禀告的侍卫都还未退下去,此刻连忙站起退到临江王的后边,眼神怯怯地看着走进来的女子。那个女子一身茜色宫装,群角绣满了盘支错节的缠枝海棠,枝繁叶茂的样子让人联想到暖意融融的春天,可是此刻,周遭的落叶与女子脸上的冰霜完全掩盖了春意的扩散,只让人觉得刺骨的寒气。
临江王依旧带着笑回答女子过来时提出的问题,“晚晚不要生气,王叔的确没有你能耐,实在是挨不住了才来看看的嘛!”他语气中尽是不好意思的惭愧,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讨好之意。他昨天听说南宫琉玥带着众多百姓阵势浩大地去迎接锦国公主,便生了好奇之心,想要来看看,晚晚拦住他不让他来,他便与她说好不来了,但今天上完早朝后实在没有忍住就来了,但总亏是没有白来一趟啊,就算是被晚晚埋怨了也值得。
来的女子瞟了他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就将目光转向阮明月,带着很深切很不礼貌的打量。阮明月正在好奇这个女子是谁,临江王与她说话的态度很奇怪呢,明明是长辈,说话的时候却像足了一个做错事情在请求原谅的小孩子。女子的视线突然就移到她这里来了,她也有些不知所以然,望向临江王,“王叔,这个是?”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刚才那个侍卫不是说的长公主嘛,能称得上长公主的只有那一位了啊,她可真是笨,可惜话已经出口,她也没办法了。
闻言,女子脸色一变,眼中全是好笑,“哟,连王叔都叫上了,这关系可真是拉得快啊!”话中含有极致的刻薄,实在不符她长公主的身份。临江王见状也连忙开口,“晚晚,这是锦国的公主,她叫长乐。你也不要太小气了,王叔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当然咯,后面的那一句话他是很小声地说的,最后半句更是只有他一个人才听得到。
女子没听到后面的话,可就算她没听到,她也猜得到大概是些什么,反正不会是好话。她仍然严厉地看着阮明月,未有丝毫缓解。阮明月冲她点点头,“见过长公主殿下,我是长乐,初次见面,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长公主尽管直说。”意思就是你不要再拿这样的眼光看我了,我又没欠你的债,这样真的很不爽,很不爽诶!
“说我没事找事是吧!”女子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女子脸上是一副“既然你自己嫌命太长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的表情,她轻蔑地继续说道,“做得不好的地方嘛,就是你不懂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阮明月无力地撇撇嘴,难道要她给她行礼甚至下跪?结果是,很幸运地她猜中了,今天运气不是一般地好啊。
女子说,“不说你现在还没当上皇后呢,就算你以后真当上了皇后,见了本宫也是要客气三分的,可你现在算什么,见了本宫点个头就算了吗?本宫可没有那么好忽悠过去!”
阮明月本想说自己就算现在不是皇后,但也是以公主的身份过来的,为什么就要比她这个公主矮一截啊。可是她又想到了当初自己明明那么痛恨这个公主身份,那么看不起它,现在却沦落到要靠它来应付一个场面,她真的说不出口。最后还是决定算了,服个软又不会少块肉。她微微弯下膝盖“是长乐失礼了,还请长公主殿下不要怪长乐才好。”
南宫晚倾,也就是长公主,也就是那女子,闻言一愣,也没想到阮明月真会行礼。因为她也见过太多的公主,齿高气扬的太多,嚣张跋扈的也不在少数,她以为阮明月也是其中一个。阮明月来的目的又是要来嫁给南宫琉玥的,她作为南宫琉玥的姐姐,自然要亲自把关,所以才会一来就给阮明月一个下马威。她望着阮明月黑白分明的眼睛,干涩地吐出来一句,“不怪不怪,以后注意一点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