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娅然毕竟是爽快人，虽有些羞窘，稍稍停顿一下便认真地说：“是……”
佟嫣然一下乐了起来：“快说快说，三姐姐看上哪个幸运儿了？”
佟娅然看了妹妹一眼，粉面溢羞，杏眼流彩，含笑道：“横竖五妹妹是最熟悉不过的……”
“我熟悉的？”佟嫣然在脑海中将相熟的男子一一地过了一遍，最后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不会……不会指云风吧？”
提起这个名字，佟嫣然的脸色稍稍有了一些变化。那人以情为名将自己掳到了他的山庄，尽管在那一天一夜里，云风待自己如待上宾，绝没有一丝的冒犯。可是，这事想想便有些窝火。这件糗事，三姐姐应该没听说过吧？
佟娅然一愣，笑颜顿失，有些不悦地说：“你为何会想到是他？”
“不是他么？”看佟娅然忿忿然的神色，显然不是心属于云风。
“不是！”佟娅然回答得即干脆又简单。
那又会是谁呢？
“实话跟你说罢，就是，”佟娅然从衣扣下揪下帕子，在纤长的手指间编织着麻花，“就是司……司马逸！”
轰隆！
似乎有一个响雷，在佟嫣然的头顶上炸响！
她看着虽有些羞赧，却是一脸正色的佟娅然，好半日才期艾地问道：“你说是司马逸？”
“对。”
佟嫣然怔忡在那。
她想起了许多往事，更记起，三姐姐一进院子便问起司马逸。当三姐姐一听说司马逸已不辞而别时，三姐姐顿时是一脸的失望！
是自己太粗心了，不善于观察，更没往心里去。其实，之前有许多的端倪的摆在那，三姐姐心里早有了司马逸这个人。
佟嫣然暗自责备着，心里更是忐忑不安。司马逸与云风一样，同样对自己情根深种。唯一不同的是，云风敢作敢为，为情敢藐视一切习俗节律。而司马逸，则将深情埋于心底。
假如，有朝一日找到司马逸，将三姐姐的心思告之于他。他会怎么想，会怎么做？他会接受三姐姐么？
见佟嫣然半日不语，佟娅然略略提高声调：“五妹妹，你想啥呢？难不成，你觉得我太荒唐了么？”
“三姐姐言重了，男女之间的事情，只有情真情假，不存在荒不荒唐。”佟嫣然慎重地选择着言辞：“我只是觉得，三姐姐贵为王府之女，而司马逸只是一个无父无母，更无身世、背景的弃儿……”
不等佟嫣然说完，佟娅然霍地一下将起，一把揪下一片梧桐叶，揉搓着，冷笑道：“原以为你超凡脱俗，有异于普通凡人。没想到，你却是个流于世俗之人！”
佟嫣然赶紧站起，拉过佟娅然的手，用自己的手绢替她擦试着被树不汁染经绿的手，陪着笑道：“三姐姐，别生气，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世间何以贵？不是权贵，不是金钱，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情！三姐姐既如此中意司马逸，我回去便让人去寻找他，他的心思若与三姐姐一样，那就让我来做这个媒人罢。”
佟娅然这才面带喜色，娇羞地打了佟嫣然一下，嗔怪地说了一句：“我说呢，短短的几个月便能让五妹妹变了心性？”
玢儿与梅晴正好端着茶水与点心出来，见状，玢儿老远便尖声地喊：“三小姐，你可不能随意碰我家小姐！”
佟娅然扭头取笑：“为何不能碰？你家小姐成了泥捏豆腐做的啦？”
玢儿将青花瓷的茶碗放石桌上一放，忙不迭地护在佟嫣然的身前，小脸绷得紧紧的，表情很是紧张，“奶娘说了，我家小主子比豆腐还嫩呢，千万不可碰他一星半点。”
“你家小主子？在哪呢？”
玢儿很自然地将双眼移向佟嫣然的腹部。
佟娅然顺着玢儿的目光看过去。
佟嫣然面红耳赤，提了提玢儿的总角发辫，笑怪了一句：“我平日里说了那么多，也不见你听进去。怎么奶娘一句话，你便当成了圣旨了呢？”
玢儿嘻嘻一笑：“有关小主子的，奴婢自然要格外上心呀。”
玢儿一口一个小主子，又见佟嫣然的神情有些扭捏，佟娅然一把抓过小丫头，问：“什么小主子大主子的，什么个意思？”
玢儿用力挣脱开，小手抚着重佟嫣然平坦的腹部，笑道：“小主子在这里头呢。奶娘说了，再过八个多月，小主子便可以出来跟奴婢一个块玩耍了。”
什么？
佟娅然这才能明白过来，一把将佟嫣然而抱起，大笑：“我真的要当三姨娘了么？可是真的？”
佟嫣然娇羞地点了点头。
“坏丫头，如此大的喜事竟然不吭不哈地藏着掩着不告诉我！说，我该怎样惩罚你才解气？”
佟嫣然被搂抱得直叫唤：“你松开手行不？我被你勒得喘不过气来了……”
玢儿也在旁直叫喊：“三小姐快松手，小主子要哭了！”
佟娅然松开手，将佟嫣然小心翼翼地扶着坐下，又敲了一下玢儿的脑袋瓜子，笑道：“看在我小外甥的面上，且饶过你主仆俩。”
梅晴端着托盘，一直傻愣愣地站在梧桐树下。
“梅晴，你这是怎么啦？”佟娅然一扭头，看见梅晴一付神魂出窍的样子，顿时吓得粉脸失色，还以为梅晴又发病了呢。
梅晴低呼了一声，端着托盘便朝佟嫣然冲过来，涕泪交流地喊道：“小姐，奴婢没听错吧，小姐有身孕了？”
“没听错，你很快就有小主人了！”佟娅然抢下托盘，笑着说：“你的身子要赶紧好起来，日后好帮五妹妹带孩子！”
“太好了太好了，真是上天有眼哪，”梅晴念着佛号，不住地打量着佟嫣然，又哭又笑：“奴婢的身子已全然好了，甚至比先前更强壮了。小姐，咱们这就回去，回武王府去。奴婢还跟先前一样侍候小姐，日后侍候小主子。”
佟嫣然抿嘴笑：“你还能侍候我一辈子不成？眼看要过十七岁的生日了，我可不敢长时间留你，我怕误了你的终身。”
梅晴羞答答地垂下头：“奴婢哪怕到了七十岁，仍要随侍小姐，哪也不去。”
“那可不行，哪有女子好端端的不嫁人的？”佟娅然将一盘子焦黄的松子酥饼端给佟嫣然，又给梅晴拿了一块，正儿八经地说：“就算你有这份心思，你家主子也是不敢留的。”
梅晴看了佟嫣然一眼，眉宇间的那抹娇羞，突然被一缕凝重所代替。她咬了咬唇，轻轻地撂下一句话：“奴婢的终身大事，便是侍候小姐！”
手捂着脸儿，飞快地跑了。
佟娅然望着梅晴的背影笑：“这丫头还嘴硬。”
听这话有些意思，佟嫣然便问：“怎么，梅晴是言不由衷么？”
“听岫烟她们说，前段日子，梅晴犯迷糊的时候，时不时地会喊一个人的名字。”
“喊谁的名字？”
“就是你和梅晴共同的救命恩人。”
“你是说，梅晴时不时喊云风的名字？”
佟娅然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佟嫣然的心，似从山顶往山谷坠落。
但又有些不甘心情，道：“云风救了她的性命，她感激于心。所以，迷糊中喊了一两声，也属正常，三姐姐多心了。”
“不是我多心，而是，梅晴不仅会叫喊他的名字，而且会背着人做衣做鞋。”
“就算做衣做鞋，那也不能说，那便是替云风做的吧？”
“就是替他做的，你是没看见，那鞋帮子上及衣边袖边，绣得全是云纹！你还记得云风的衣饰么？”
佟嫣然当然记得。素日里，云风总是一身白衣，衣边袖边用银线绣着云纹。到了流云山庄后，云纹更是随处能见到。
那颗一直往下坠落的心，又往下沉了又沉。
假如梅晴真是暗中心属云风，那该如何是好？
云风，是乾元国堂堂的七王爷！他貌俊才秀，风流倜傥。又是皇室子弟。而梅晴，仅仅只是个服侍人的丫头。他俩之间，怎么可能有交集？
佟嫣然有些紧张了，反手一把抓住佟娅然的手，面露难色：“三姐姐，假如真是这样，那就难办了。”
“有啥难办的？咱们梅晴，模样是一等一的俊俏，品性甚是优良，妇言德容功，样样上乘。配那个如云似风到处流动的家伙，绰绰有余！”
“唉，三姐姐是不知道云风的真实身份才会如此说。”
“什么身份？不就是一个江湖的浪荡子么？”
佟嫣然苦笑了笑：“三姐姐，云风不是一般人，他，是乾元国那位让人谈资甚浓的七王爷！”
啊？
佟娅然差点摔倒！
“你说谁？那个又疯又傻的七王爷？我的四妹夫，你的四姐夫？”
“对，就是他。只不过是，他并不疯傻，所有的一切，只是云风为了掩盖他真实的动机而故意散布在市面上的。”
佟娅然无语了。
她与佟嫣然虽无视身份地位等当前社会用来评价一个人的价值的这些俗世观念，却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一个丫头喜欢上一位王爷……能结善果么？
“五妹妹，这事太悬乎了，咱们得赶紧想辙掐灭梅晴的念头！与其让梅晴失望后绝望，不如让她绝望后再生其他的希望！”
话是如此说。
可真要如此做，却觉得好为难，好残忍！
佟嫣然思忖了半日，突然说了一句：“三姐姐，梅晴就留给你照应了，日后若遇上有合适的，你给她安排安排。”
佟娅然扑嗤一下笑了：“她是你的丫头，咋把责任全推到我的头上了？”
佟嫣然欲言又止，勉强笑着：“我们姐妹一体，三姐姐为何分得如此清楚？我……我不是怀孕了么？接下来生孩子养孩子，哪有空闲时间？”
这话也在情理之中。佟娅然透出一口郁气，道：“原来是为了这个，我还以为你又要上哪去了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佟嫣然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谁摘走似的，眼眶顿时湿润了，她扭过头去，极小声地说：“世事多变，三姐姐要多保重，桐荫深处的一伙人，也全交给你了。”
佟娅然不由地扭头看着佟嫣然，她觉得五妹妹今儿有些古怪。“你……你这是怎么啦？感觉怪怪的。”
佟嫣然苦笑了笑：“兴许是怀孕了吧，近来总是多愁善感的。”
“怀孕还有这样的症候啊？五妹妹，辛苦你了。”
佟嫣然抿了抿嘴：“三姐姐以后会感同深受的。”又往佟娅然的怀中靠了靠，无限动情地说：“三姐姐，日后婚事若定下来，你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无论我在哪，我都会赶回来贺喜的。”
佟娅然一把握住佟嫣然的脸，异常严肃地问：“五妹妹，你老实告诉我，到底遇到啥事了？”
佟嫣然移开目光，笑道：“能有什么事？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佟娅然就是个粗线条的人，佟嫣然的几句话便打消了心中的疑惑，顿时大笑：“这个小外甥也太调皮了些，还没出娘肚皮呢，就把他娘折腾得神神叨叨的。”
佟嫣然又是那样萧瑟地笑了笑。这笑容，仿若冬日的阳光，那般的稀薄，那般的清淡，似乎，含了千千万万的愁绪。
“三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绝密的消息，我要对老巫婆动手了！”
嗯？
佟娅然一惊，一把抓住佟嫣然的手，双眼瞪得奇大无比：“你如何动手？我能做什么？”
“三姐姐只要静观其变就好。再说，又不是打老虎，不需要那么多人上阵。”
佟娅然不放心之极！“五妹妹，你想怎么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老巫婆虽不是老虎，却是豺狼，你一个人能对付的了她么？”
“自然不是我一个人，三姐姐放心罢。我既然出手，那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说着，佟嫣然在佟娅然的耳边细细地说了起来。
佟娅然边听边点头，朝佟嫣然伸出大拇哥：“我对你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五妹妹，我也不说别的，只告诉你一句，若有需要，你随时随地差遣便是。”
“知道了，我的好姐姐！”佟嫣然趁势偎在佟娅然的怀里，蓄了许久的泪，一滴滴地滚落在三姐的肩头上……从今往后，还会有这样相亲相爱的光景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