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耀着染血的“苍”字大旗，整座山林间都在回响着无尽的杀喊声，伴着刀剑铁甲的敲击，奏成一曲死之挽歌。
本来毫不相识的人们，因为立场所属不同而在这里以死相拼。视对方如仇雌，恨不能杀之后快。
那一望无际的火炬汇成一片火海，将这黑夜照成白昼，朝着这边汹涌袭来。胜负已成定局，而我们不会有援军，约定好的撤退命令也始终没有送到。
傻子也看得出，我们被当成弃子了。徐侯带着他的人马一路奔逃，让我们三千苍军抵御两万敌人。
我们靠着这片密林且战且退，苦苦支撑了三个时辰。奈何敌人太多了，我们的防线被一点点冲破，几次突袭都被挡了回来，弟兄们一个个死在我身边，用尽最后的力气对我喊着，将军快逃……
逃？敌军将成合围之势，是该逃了。我们没必要替徐国的野心放弃自己的性命，不过要逃的不是我。
我在乱军之中找到了正是与敌厮杀的兄长，他的双刀和铁甲上满是敌人的鲜血，没有多少人敢上前与他交兵，影刀卫的威名在这光影交错的战场上得到了验证，近身来犯只有死路一条。我一直在想，如果他能继承苍国三甲之一的影狼，那我们这场战役可能会更轻松一些吧。可惜……啧！
我靠近他，把他从前线硬拖回中军，他知道我的意思，但样子很不情愿。
“兄长，你赶紧撤，趁敌军还没有合成包围圈。这里由我来殿后！”
兄长对我的话只是浅浅一笑，仿佛还当我是小时候喜欢跟着他瞎跑的弟弟。
“开什么玩笑，你连武功都是我教的，哪还用得着你来保护我？”兄长望了一眼前方如潮水般的敌军。“你赶紧率队向后方撤退吧，我会将敌军引向东面，半个时辰后我再自行突围。这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你是一国之君……”
不等我说完，兄长便伸手打断我。仍像过去一样拍着我的头笑着说道：“哥哥保护弟弟，这是理所应该的。”
“如果你死了怎么办，苍国怎么办，舒儿怎么办？”
我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对他吼着，我也不知道那是愤恨还是伤感。他却对这些毫不在意，就好像，他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命！你也别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似的，活着有时比死更艰难！”
“什么意思？”
我并不明白兄长的话，而他也不再摆着一副随意的样子，语气也变得严肃，对我说道。
“眼前的情况摆明了是徐侯想借四国联军灭了我们。若我们都死在这儿，徐侯定会除去舒儿一举吞并苍国。若我活着回去，他日徐侯仍会征苍国百姓为他卖命，而我亦不能反对。只有你活着……”
兄长的眼神变成恳求，双手用力的握着我的臂膀，咬着每一个字对我说：“只有你活着，并远离苍国，徐侯就不敢对舒儿下手，苍国无主，民众自然也不会对徐国唯命是从！”
我这才明白兄长的打算，舒儿离国时未受册封为诸君。我若还活着，便同样拥有继位权，且以我的功绩更能获得国内的支持，要掌控我明显要比掌控一个孩子难得多。如此一来，舒儿的性命便能保全，徐侯怕激起民变让苍国转投他方势力，也必然会全力安抚苍国黎民。这的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但，却要牺牲兄长！
“活着有时比死更艰难，因为你要忍受有家不能回，背上逃兵的罪责，还要时刻提防被刺杀的可能！但这件事只能你来做，你是保全我们苍国的唯一希望。”
兄长的话像一把刀刺在我心上，即便他的话正确无比，但让我那个时候去理解他的大义与果决，我真的接受不了。
“二弟，这一次就让为兄做件简单的事吧！”
他的语气是在请求，从小到大被我依靠的人现在在请求我让他去死……
“君上，将军……”
我的副将韩让带着伤跑过来，满面的急切与慌张让人一眼便明白形势的严峻。
“敌军已成合围之势，请赶快突围吧！”
“韩让，带着上将军率余部向后方突围。我领卫队掩护你们！”兄长声色俱厉，强硬的姿态不容他人辩驳，“这是君命，唯者立斩不赦！”
“诺！”韩让下跪，一声悲唤，“君上保重啊。”
“你们也是啊。”兄长对韩让温和的说道。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在这决别之时，话不多，但彼此心里都明白。
只要有一个人活着，那他记得的人便会活在他心里。这就是我们用血凝固成的同袍之谊，为彼此而死，为彼此而生！
兄长抱着我，用力的拍着我的背，手掌打着铁甲闷声作响，一下，两下！
“走吧！”
这是他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他放开了我，拔出双刀径直走向那片火海。韩让拖着我离开，我本能似的挣扎，直到五个人上来架着我，让我无力反抗，眼睁睁看着兄长带着卫队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喊得声嘶力竭，却只听到一句如洪钟般响亮的声音……
“吾乃苍国之主，谁人敢与我一战？！”
以后的事，就像你们知道的一样。我带着人一路冲杀，很多弟兄死在突围的路上，韩让替我挡剑而亡。等到我们辗转来到栖妖谷时，我身边就只剩下十二个人了……
……
讲到这儿，苍浩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右手捂着双眼，挡住已经流下的热泪，牙关紧咬，用一声短促的嘶喊发泄着他的悲伤。
身边的小姑娘挽着苍浩早已哭成了泪人，感性如她，为这般真挚的手足之情，同袍之义所动容。讲不出安慰的话，所以只能用最自然的情绪释放来说明，她对苍浩的心痛感同身受。而且，那活下来的十二人，就在半个多月前，为了救她和其他孩子们死在那深谷之中。她的伤心，还包含着对他们这些忠义之士的感恩。
青璇也是湿了眼眶，这些她从来不知道的内幕，让她和苍舒等人苦恼了八年。由其是苍舒，失去父亲的他被伤心蒙住了眼，对世上所传的流言从半信半疑到现在的憎恨。这种情感也影响了苍浩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所以在听到这些后，她即为苍武和苍浩的各自牺牲而感动，也为自己的无知所懊悔。
还有流云……他正面向墙壁蹲在角落，身子屈成一团。
“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流云不禁慌张起来，一阵乱动，抽着鼻涕。然后回头对询问的青璇笑着说，“没事啊？”
看着那红肿的双眼和没擦干净的鼻涕，青璇心里瞬间明白，流云刚才是躲在这儿哭。也难怪，同是军队出身的流云自然会对苍浩将军的经历感受更有共鸣。所以青璇也不点破，更何况他这副蠢样子也最好别让他知道了，免的尴尬。
流云起身整理了一下脸面，伸手拉过青璇，瞟了苍浩那边一眼，然后问青璇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还动手吗？”
青璇别过头，不看流云那疑惑的眼神。她的内心也是百般纠结，上将军苍浩牺牲自己一生的名誉来保护苍国黎民与苍舒。但这次任务要是失败，苍舒一定会彻底失去徐侯的信任。想要回到苍国恐怕只能是遥遥无期了。
可是，如果失去了苍浩，苍舒成为唯一的继承人。那徐侯又是否真的会除掉苍舒，继而完全吞并苍国？这亦不得而知，青璇也不敢轻易下这个决断。
“我不知道。”青璇说，“如果上将军一死，徐侯趁机杀死少君窃取苍国。那我们便是罪人。”
“上将军是‘叛将’身份，徐侯点名要他人头。我们不下手，只会落下话柄，也许还会被徐侯借机扣上叛党的帽子，到时候，少君仍是死路一条！”流云说，“而且，现在徐侯既然敢对上将军下手，就说明他已经打算除掉少君。以如今徐国如日中天的实力，他也根本不怕苍国民众的反弹，也不怕其他诸侯借机联合讨伐。”
“那他也不在乎天下舆论的指责吗？”青璇激动道。
是啊，在这个以礼乐治天下的朝代，凡事都讲将名正言顺。“可惜，时代却已经变了。凡事只讲拳头大小！”流云无奈的说道。不论成功与否，他们都将面临被徐侯清洗的命运。
怎么办？
“与其苦恼，还不如问问当事人的想法呢！”
流云说完就朝着苍浩走去，青璇也不好阻止。
“上将军。”流云向苍浩作揖道，“将军当知眼下形势大变，徐侯窃国之举已是昭然若揭，请将军教我等如何应对！”
“八年来，我一直对外透露我还活着的消息。徐侯也果真如兄长说的那般聪明，将舒儿养在身边，代管苍国，向天下人表现自己的清高。”苍浩回复着自己的情绪，说：“现在，他也是该厌烦了。”
苍浩取下自己腰后的双刀，递到流云的面前，说：“拿着，用它取下我的人头！”
流云震惊，整个身子不由得一颤。
青璇下意识快走两步，却又明了似的停下。朱唇微张，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脑中又是一片空白。
“不行！”小姑娘张开手想夺下苍浩手中的刀，却怎么也拽不过来。
“小琴别闹了。”苍浩安抚道：“大叔累了这么多年，也想回家休息休息了！”
回家！这是和他一起逃到这里的弟兄们最渴望的事，他们到死都还在念叨着这个愿望，却不知道家乡还有没有人为他们招魂，牵引着他们回到那常常出现在梦里的地方。
“可是拿下您的人头，徐侯依然有可能会反悔的！”流云有些不解道。
“最起码，这也算是一线希望吧！”苍浩说，“我相信舒儿会知道该怎么摆脱徐侯的控制，如果他不能，那便是天亡苍国，与人无尤！”
面对苍浩的淡然，流云一时无言。
“把我的人头交给徐侯，把我的身体烧成骨灰埋入祖陵。”苍浩平静的说道，“还有，把我们的故事讲给后辈听，告诉他们，我们不是逃兵！”
“您决定了吗？”流云问。
苍浩闭眼点头道，“是，这是我的决定，不会更改！只是……”苍浩睁眼望着流云说：“我还有一件事情放不下，你们可愿帮我？”
“将军请讲！”流云说。
苍浩伸手轻轻掐着小琴姑娘的圆脸蛋，拇指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谷中两年前进了一批来路不明的人，在谷中南侧凿山开洞，起初我们也没在意。直到一个月前，我手下一个弟兄突然发现这些人在偷绑小孩儿入谷。经过查探我们知道这些人都出自军队，但抓小孩子的具体原因尚不得知。”
“您是希望，我们能去解救这些被绑来的孩子！”流云说。
“是，我和弟兄们的营救行动失败了，他们都为此为出了性命。我想替他们弥补这个遗憾！”苍浩将刀递得更近，对流云说道：“你们愿意帮我吗？”
青璇低头沉思。
流云双膝跪地，俯身伸出双手，向着苍浩一字一顿道：“先、给、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