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如林，上绘的望天犼啸破苍穹。
烈马长嘶，铁蹄轰鸣，伴着数千将士的杀喊声震得寒风都在颤抖。
左营主将用着绝望的眼神看着那团黑云奔袭而来，僵硬的手提不起剑，哽咽的喉再也发不出军令，空白的脑中已经忆不起过去。
一切都完了……
身后的部下士气已经崩溃，阵形四散，一个个成为武魂甲士肆意猎杀的牲口。呼救和求饶的哀嚎不绝于耳，局势已经成了一边倒，但仍有不愿做亡国之臣的军人纵马提枪冲向如潮水般的敌军，他们的身影在主将眼前格外的清晰，在血染黄沙时拼着最后一口气高呼：“誓死不降……”
这是他带出来的兵，此刻却是他们在用生命诠释着他长年挂在嘴边的军人职责。
保家卫国，誓死不降。
或许是我老了吧，反应迟钝了，还多愁善感了。眼睛模糊了，那掠过的白光是刀锋，还是同袍灵魂？
唉……无所谓了……
……
苍舒望着势不可挡的援军，痴痴呢喃道：“是骁骑卫！”
徐梁微笑的看着苍舒，掩藏着方才略微受惊的情绪，说：“如我所说，这场仗，我早已胜券在握！”
苍舒一笑，说：“我知道。”
徐梁轻瞟了苍舒一眼，不再说话，转眼望向近在咫尺的骁骑卫，这是他父亲徐侯一手打造出的精锐骑兵。他们正用手中的兵器，溅上敌人的血，在晴空之下豪放的绘制着一副震慑人心的美丽画面。
杀戮，是一件多么美妙的艺术啊！
苍舒收起长剑，骑兵从他身边疾行而去，追杀着落荒而逃的卫国军士。包围圈彻底被撕裂，眼前所见的徐国军队没有步兵跟随，看来为了救援徐梁，徐侯真的是一刻也不愿意耽误。
“玩了一夜，你们尽兴了？”
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窜入耳中，语音绵绵，却如重锤一般轰然砸在苍舒的脑子上，让他不禁头晕目眩。
木讷的抬起头，只见徐侯一身戎装坐于白马之上。面目显现着文弱之气，却让人平白感受到一股压抑的霸道威势。
“君上……”苍舒沉吟着下跪叩头。
徐梁显然也没料到他父亲竟会御驾亲征，一句呼唤堵在喉头不能出声，但表情，徐侯已然读懂。
“没事就好啊！”
一句语轻如风，其情却比过山海深重，堆积在徐梁的心中，让他感到好生安稳。
吕璞一拳砸在墙砖上，立时破皮见血。紧咬的牙关令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快拉起城门！”
吕璞怒喊着，外面的人已经救不了了，但也决不能将信都拱手让给敌军。
“大人，大人。”来报的士兵慌忙说道：“轮机早被敌方甲士破坏，吊桥无法拉起了！”
“什么？”吕璞双目圆瞪，气急之下一脚踹开士兵大骂道：“为什么不早说！”
再看城下，敌军破阵如风卷残云，瞬息之间便瓦解了本方的的军势，长驱入城。那被踹翻在地上的士兵爬起来便逃，吕璞双眼紧闭，流血的拳头握得死紧。
“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动员这么多的兵力，破关拔寨，如入无人之境？嗯！咳咳咳……”
吕璞一时气血攻心，忍不住连连猛咳，血沫喷在捂口的手掌上。消瘦的脸面苍白无神。只觉头脑一阵发闷，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杀喊声已经近在身前，他抬起头，看着徐国的士兵已经驾马杀上了城墙。手起刀落，砍杀卫国那些反抗或逃命的士兵，都像是斩瓜切菜一样简单和随意。
这种超前的打法和昂扬的战意，以及所见的一切。吕璞突然觉得，自己和卫军的失败，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新兴的徐国摒弃了老旧的思想和制度，国运正盛。迂腐的卫国啊，能拿什么跟他比呀……
“哟，这儿有个当官儿的。”
“君上有令，所有贵族和官员通通抓起来，听候发落！”
“诺！”
两名骑兵跳下马，吕璞撑着身子坐下，拭去嘴角边的血渍，体面的接受自己的命数。
躲到了战场边缘的邓国人此时心情极为复杂，短短的五个时辰，他们的经历已经胜过无数人一生。有的人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即便是见过些风浪的送嫁将军，此时也迷茫了，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他回头望着身后被部下团团围起来，保护着的公主鸾驾。心中的忧虑变得更加沉重。
卫侯被甲士从车顶上提溜了下来，失魂落魄的，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徐侯一手扶住卫侯，关怀的说道，“小心一点儿！”
徐侯示意左右甲士放开卫侯，解开自己的披风搭在卫侯身上。卫侯也不抬头看他一眼，表情羞愤，恨恨道：“徐靖，你可真是教出了个好儿子啊！”
卫侯看着四下堆积的卫军尸体，又转身仰望城楼上飘扬的徐国大旗，一行热泪不觉落下。“这手段，我服，我服了……”
一夜之间，经此巨变，卫侯模样显得更加苍老。
徐侯接过苍舒从泥地里找回的盟书，几眼扫过后，收起对卫侯说，“你我两家既已结盟，本不该有此一役。走到这步田地，卫涔兄，可是怪错人了。”
卫侯冷笑一声，“呵，你儿谋杀邓国公主栽赃于寡人，陷我卫国于不义。这事，也是你指使的？”
徐侯双瞳移向一旁的徐梁，徐梁眼神略有畏惧，思量了片刻，走到父亲身边，低声解释道：“死者并非邓玉，是我府中养的一名歌姬。”
说完这句话，徐梁又退开，恢复正常音量说道：“其人死在卫君席上乃是众人所见，当时我与苍舒并不在场。此刻卫君将脏水泼到我们身上，真是狠毒！”
卫侯也不再反驳了，淡然道：“是也好非也罢。都无所谓了，你们的计谋已经成功，真相，自然是随你们去编。”
“卫涔兄言过了！”徐侯说，“有此盟约在，寡人岂能夺取卫国，惹天子烦忧。”
卫侯一怔，转过身，动作有些僵硬，但看向徐侯的目光里却很是热烈。
“你，你所言是何意？”卫侯问道。
徐侯举着盟书说道：“只要卫涔兄你，答应遵守盟约协定。我们，就退兵！”
卫侯犹豫着，眼下的情况，自己已经没的选择了。就算他想等到吕国的援兵到来，但徐国的后续部队也一定早就在路上。翻盘似乎是无望了，但低头认输，这张老脸真的是拉不下来啊。
徐侯心里很清楚这些守旧诸侯的心思，对于他们来说，天大的事也不及自己的颜面重要。不然卫涔也不会反复无常，说背约就背约。
“寡人知卫涔兄疑虑何在。”徐侯说：“为避免诸侯闲话，寡人劝卫涔兄将君位传于世子，再以新君的名义与我大徐订立新约。如此可好？”
“退位？”卫侯疑惑道。
苍舒拱手对卫侯说道：“此刻各大驿馆都应该收到两国结盟的消息，若卫君拒不承认，那我等征讨卫国便是合情合理，连天子也会支持我等“义举”！虽然不能占据卫国，但卫君您的名声也……”
徐侯伸手制止苍舒的言语，慢步上前靠近卫侯，低声道：“卫涔，你要是想死我绝不会反对。留着你并不是因为你有什么用，只是因为我心情还不错，你可不要看不清现状。”
卫侯面容已经从疑惑变得惊骇，如此直白的恐吓让他的怒火竟被胆寒给全力压下。他已经做不出别的反应，只能愣愣的听着徐侯说道，“不管我儿子手段如何，也不论我发兵目的为何。诸侯之间无义战，我若真要灭你一国，何惧千夫所指！”
卫侯内心一震，猛烈鼓动的血脉有点胀痛。徐侯说话分明眼中带着笑意，却让自己身心感受到强烈的杀意。虚汗渗出掌心，呼吸不由自主的变得短促，意识告诫自己不要流露出惧色，但是，这副身体已经由不得自己控制了。
看着两位君侯的背影，苍舒与徐梁相互对视，用表情询问着对方的猜想。虽然不知道徐侯具体会对卫侯说些什么，但他们都对结果有了共识。徐国是赢定了。
徐侯扬声大笑，掺着卫侯转过身来，说道：“好，今后徐、卫互为兄弟之国，互不侵犯，永世交好！”
卫侯沉默不语。
苍舒向徐侯祝贺道：“恭喜君上，两国能化干戈为玉帛，实乃民之幸甚。”
徐梁白了卫侯一眼，结盟一事本是尘埃落定，却因他脑子一热，白白让自己父亲来占了便宜，实在是心有不甘。
“来人！”徐侯一声传唤。
两名甲士走上前来，应声道：“君上！”
“送卫侯回城。另外传令全军进驻信都！”
徐侯的后一句话让卫侯忍不住抬眼看了他一下，敢怒却不敢言。
“诺！”
甲士扶着卫侯要离开，徐侯还不忘补充一句，道：“卫涔兄好生歇息，晚些时候，寡人再来看望你。”
卫侯偏头斜眼的看着他，然后点下头以示回应。随即朝信都城走去。
“父上，那我……”
“边境那三个卫国大营应该已经都被控制住了。你领着邓国队伍直接回大业城！”徐侯快语说道，态度斩钉截铁，“立刻起行，回去后好好安抚他们，不得怠慢。”
说完又看向苍舒，说：“舒儿留下，伴寡人左右！”
“诺！”
“父上……”徐梁不服气的喊住要走的徐侯，“能让卫国折服，孩儿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你只是在添乱！”徐侯看都不看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寡人心意已决，其它的事，寡人回去后再跟你算。舒儿，我们走！”
苍舒看了徐梁一眼，看他神情失望，自己心里倒是安慰了不少。这家伙行为过于大胆，却没有过好的运气。也因为他这么一通折腾，让自己看到了徐国隐藏的实力，这对自己来说，是幸也不幸？
“世子一路保重。臣先告退了！”苍舒向徐梁道完别，然后跟上徐侯的步伐。
徐梁怒甩袍袖，眼看着苍舒陪同父亲慰问邓国的送嫁队伍，嫉恨的心情不禁涌上心头。
……
栖妖谷外，密林深处。
流云和青璇牵着小琴站在苍浩蜇居的洞口外，顶上的老树的根须覆盖在洞口，让他们看不清里面。阴湿的空气让人感到发闷，呼吸都变得沉重。
小琴左右看了一下流云和青璇，面带伤感的问道：“你们，站了这么久，到底要不要进去啊？不然，我们离开这里吧！”
“呃……”流云为难的说，让我再好好想想。
青璇看着他，说道：“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吧。”
“哎哎！”流云拦在青璇身前，小琴也抓着青璇的衣角。
青璇低头看向小琴，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突然泪眼汪汪，一下子就戳中了青璇心底柔弱的地方。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一下这么多愁善感起来，这就是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而已啊，不值得这么矫情。
“我知道，这是大叔的意思。”小琴撇着嘴，带着哭音说道，“可是，可是……呃呜呜……”
小琴忍不住哭了起来，流云心疼的蹲下身，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哎呀，你别哭呀，我们还没做这个决定呢！”
青璇问流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流云抬眼望着青璇，又收回视线，站起身，说：“我的意思是……”
“你们回来啦！”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三人望了过去，见苍浩正撑着一根拐杖站在大树后，腰带上的挂钩上吊着一只山鸡。看样子是刚从外打猎归来。
“大叔……”小琴撒开了青璇的手，快速跑向苍浩，将他紧紧抱住。
“哦呵呵呵……”苍浩也开心的笑着，道：“你这孩子，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跑出去了，多让人担心啊！”
青璇和流云也走过来，朝苍浩行礼，“上将军！”
苍浩看着二人身上还有未消的瘀伤，表情变得有些愧疚，“辛苦你们了！”
青璇叫道：“将军……”
“上将军！”流云打断青璇的话，对苍浩说道：“我有些话，想单独跟您说说。”
苍浩见流云眉毛挑动，明显是有内情。思虑之下，点头道，“好，我们到山洞里说。”苍浩解下腰带上的山鸡交到青璇，“午饭的事儿，就拜托你了！”
青璇双手接过山鸡，“啊，好的！”
流云跟着苍浩要前往洞中，青璇一手拉住流云，轻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流云轻轻拍了一下青璇的手，微笑着说，“做该做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