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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人生这玩意很是虚幻,很多人在里面年少迷惘到老蹉跎,说它是大海也好沙漠也好,无数人都已经在此迷路。其实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就是目标俩字。一个没有确立明确目标的人是不容易得到成功的。许多人并不乏信心、能力、智力,只是没有确定目标或者没有选准目标,所以没有走上成功的途径。这道理很简单,正如一名百发百中的神枪射手,如果他漫无目的乱射,也不可能在比赛中获胜,甚至会导致在战场上第一时间丧生。

——作者注

2006年,7月8日,基地。

清晨的基地操场上早就开始热闹起来,很多科研人员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龄,习惯早起锻炼身体,天刚蒙蒙亮,他们已经开始在操场上晨练了。

过了一会儿两眼通红的苏岳松推开办公室的门来到操场提神,正在散步的基地主任招手向他打招呼:“来啦老苏,过来一起走走,早晨起来冒点汗一天都很精神的!”苏岳松听见后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主任一看打趣道:“老苏,你是不是又和你那个彭政委通了一晚上的电话啊?卫星电话可是很贵的哟,你得付电话费给我。”苏岳松没有吭声,走过去和主任并肩散步,主任一瞧这架势继续开玩笑道:“哎呀一提到钱怎么就不吭声了?我跟你闹着玩的,这点电话费咱基地还是出得起的……哎,你说句话行不?”

苏岳松本无心答理这些玩笑话,但是主任都这么说了,他只好开口说道:“我现在就怕跟彭政委打电话,尤其是晚上,他能从八点一直询问到凌晨四点。这倒无所谓,关键是他非常仔细地挨个询问每个队员的情况,当初的十二个活蹦乱跳的小伙子现在只剩下五个,政委每次问到已经不在的队员时我心里直颤啊,你叫我怎么说?我只能硬着头皮一个个说情况。每次都这样,只要我说上两个牺牲的队员时政委就开始在电话那边掉泪,等我说完后就开始号啕大哭,他在那边哭,你以为我就好受?我心里有把刀子在挖啊!说句难听的,我真想把我的生命分给他们每人几年,就算他们回家后再没了,只要不是在我手底下死亡,我心里最起码比现在好受些啊!”

两句玩笑话竟然惹来苏岳松这么强烈的反应,主任有些始料不及,怔道:“那……那你知道队员们现在的情况吗?”

苏岳松摇摇头:“你还用问吗,每次出远门都是这样,咱们的电台发射台太小,波段根本达不到这么长的距离,一进山里手机就是一块表,有时还不准。队员们的情况我这个做统筹指挥的根本就不可能随时掌握着……唉,这身军装穿了这么多年,也该脱下了。”

“什么意思?”主任对最后一句话感到很震惊:“老苏,你也是这么多年的老兵了,应该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吧。败了,败了重新再来过嘛,谁还没败过?”

苏岳松苦笑道:“你不是军人体会不到我的感受。我在他们一个个小伙子的身上看见了当初的自己,看着他们成长也就看见自己的生命轨迹。可是突然有一天这帮小伙子比我先走了,你说我能好受吗?退一步讲就算我和这帮小子没有任何关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我眼前,你说我心里能无动于衷?况且他们又是我手下的亲兵。我想好了,等回国后我就申请转业回家种地,算是对自己的一种救赎吧……”

话已至此,主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站住脚步愣愣地看着苏岳松。

“唉……”苏岳松有些落寞地说道,“这一天估计不会太远了,我昨天已经把形势告诉政委,申请把这几个孩子调回国,他们受了这么多苦,也该回家过自己的日子去了。”他边走边说着,发现主任站在他身后没有跟来,于是也转过身站住挤出一丝笑:“不好意思啊主任,大清早的就过来影响你的情绪。”

“没……没事,对了,第二批队员什么时候过来?”主任反应过来后急忙问道。

“等绍辉他们执行完这次任务后估计就有消息了,部队做事效率很高的。”苏岳松回答道,他突然又想到什么:“当初咱们估计错了,以为十二个人足够了,没想到还不到一年……形势要比咱们想象的还要恶劣,所以这次我多报了几个名额,还要求国内无论如何也要配些先进装备过来。咱们太大意了,这几个孩子的死可以说是咱们造成的……你忙吧,我去宿舍补会儿觉。”苏岳松说完朝宿舍方向走去,主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感觉他衰老了很多。

黄昏,山,除了山还是山。

阳光驱散了环绕在山与山之间的雾气,空气虽然有些潮湿,却有一股大自然的清香味道在里面。雾气散去,群山终于露出了真实的面目。队员们一开始就没敢去走那条小道,而是抄山坡走山脊地纵深到这里,因为有人告诉过绍辉这里的部落和部落之间属于联盟关系,他们稍有不慎就会陷入群山皆兵的被动局面,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们只好驱车一步步越走越绝,直到现在发现前面已经无路时车才终于停了下来。

四个人走下车警惕地看着周围,赵正豪拿出地图仔细研究着,司若码若是一个隐藏在群山之中很小的部落,长期居住在这里的人有的都不知道它,更不用说通过这张临时用来指路的地图去找到它。赵正豪辨别大体方向没有错,收起地图说道:“把车放在这里,目的地就在这些山里的某个角落,咱们步行穿过这些山,到时候再找个人问问,随机应变吧。”

四个人从车里拿出伪装网放在地上全方位地蹭了蹭。伪装网是一种用特殊材料做成的黑绿相间的网,类似于渔网,其实队员们现在所用的伪装网就是用渔网加工而成的。网的表面比渔网多一层叶状东西,将它铺放在有植被的地方根本辨别不出来。而且它还有个特性是易脏易洗,当然这种脏洗不是居家过日子中的那样。易脏:如果需要隐藏的地带没有植被只有泥土或者沙石之类,譬如队员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只要拿着伪装网和周围事物蹭一下,伪装网便会立刻改变颜色。易洗:不需要这种颜色了只需用力抖一下,伪装网便会恢复自身颜色,这实在是军人作战和宅男躲债的必备良品。

伪装网把越野车变成了光秃秃山体的一部分,队员们背起作战背囊收拾就绪准备出发,他们每人在车里留下了一件自己的随身物品,或是一盒香烟,或是女友的照片,或者是自己的几根头发,然后,他们依依不舍地看了汽车一眼,开始向深山里进发。

这是赵正豪告诉他们的,在远离家乡的战场上运输工具是自己的第二故乡,因为它能带自己回家。就算自己身体回不去了,留一件贴身物品在里面,灵魂也会随着它找到来时的路千山万水地回到自己故乡。

凡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人多少都会有独特的信仰方式来安慰和欺骗自己现实中的内心,或许这就是赵正豪的方式吧,一种无奈到极点的行为。

绍辉放在车里面的是两张照片,一张是和父母的全家福,一张是和刘君浩、左明的合影,赵正豪劝阻他不要放自己的照片,这是出征前非常忌讳的事情。绍辉笑了笑,说如果自己牺牲了,亲情和兄弟情随便一样就能让自己的灵魂乖乖地回家。赵正豪的嘴角动了动,没再说什么。

巴塞拉是一个常年积雪的国家,虽然现在已经过了雪季,但是深山里面仍然寄存着或浅或深的白雪。队员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深山,这里的积雪经过阳光的照射已经融化为水浸在土地之中,他们的作战靴正是踏着泥泞的山地一步步艰行着。背后,轮胎留下的痕迹遥相呼应着这串轨迹。

“不必打扫了,你顾得来脚印顾不来那么长的车印,前怕狼后怕虎地永远成不了事。”赵正豪对正在清理痕迹的左明说道,“再说咱们来这世间走这一遭,怎能不留下属于自己的足迹呢?”

群山无言,四个人背着厚重的作战装备走在与现代文明隔绝的山里面。傍晚,风尘仆仆、一身泥泞的队员们终于看到了人烟,赵正豪思量许久,决定让绍辉去里面打听一下道路。出乎意料的是,这个部落的居民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警惕和敌对意识,只是他们不懂英文,绍辉费力地说了很多却无济于事,幸好地图上的名称有英文和本地文字注释,当他问到第九个人时,终于有人指着地图对他说比画道:

“司若码若在东边,翻过两座山看见一条河流就是了,你可以顺着这条道路走,这是一条很近的道路。”

绍辉顺着对方手指方向道了谢,返回来把所见所闻告诉三人,赵正豪略一沉思:“那就走吧,今天务必赶到那边,如果时间很晚了咱们就在山里面过一夜,天亮后再到村里去寻找查希尔。”

两座山,从嘴里说出来非常简单,真正用脚步丈量起来却绝非易事。首先这里的山脉海拔非常高,常年积雪的陡峭山势人迹罕至,几乎无路可循,有些地方需要队员们相互扶持甚至搭人梯前进;第二,他们自从出发到现在所受的遭遇已经令他们身心俱疲,并且两天内全是依靠着压缩饼干补充能量;有了这两点,那么第三点便显得格外严重——随着黑夜的到来,雪山里面的温度骤降至零下,队员们所着衣物并不多,怎么安全度过这个山里夜晚的问题首先摆在了他们面前。

当然现在第三个困难还未凸显出来,难走的道路和沉重的装备在寒冷的气温里硬生生把四个人逼成汗人,幸好每人的身板都是经过千锤百炼,否则不用其他,单单是外界气温和自身温度的差别就足以击垮一个健壮的成年人。当身体和内心疲惫时,道路便会显得异常漫长,当漫长的道路摆在眼前时,想要征服它靠的绝不仅仅只是体力,更多需要的是信仰和毅力。

为荣誉而战,便是古今军人最高的信仰。

还是那句话,所有事情都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精神力量可以转换成现实动力,但它毕竟只是一种抽象的后盾,终究不是物质力量,当他们翻过第一座高峰又踏上第二座峰顶后,四人非常默契地一屁股坐在厚厚的雪地中,放了汗的身体一旦停止下来,刺骨的寒冷立刻袭来,无处不在地充实到人体的每一处神经,这时就算高温的铁水也会冷却下来,更不必说只是凡胎肉体的特种军人。

当一个人困乏到一定程度时,这些感觉都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当一个人心里被唯一目标所占据时,所有的困难都会为他让步,甚至可以逆转为愤怒。

愤怒,其实是最大的勇气。

正如绍辉所讲:当直面强大对手时,可以让自己恐惧情绪冷却的办法只有两个,第一是笃实的信仰,譬如信仰佛教与祖先庇护的泰拳手;第二是愤怒,愤怒情绪一旦占据人的内心,那它便会激起百分百的潜能,从而无所畏惧。

这是他从多年的黑拳生涯中总结出来的哲理,放之四海皆准。

尹默用手细心擦拭着步枪表面的汗水,摊开手掌,一层薄薄的冰覆在其中:“这也太夸张了吧,刚才还烈日当头呢,现在就开始结冰了。”

“狗日的天气!这个时候你也过来欺负老子们!”赵正豪站起来冲天吐了一口唾沫,可惜此时无风,老天不想要这份礼,唾沫不偏不倚地落在旁边低头休息的左明头上。左明抬手摸向头部,嘴里嘟囔着:“什么鸟大晚上的还飞这么高?”放手一看是一摊唾沫,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顺手在雪地里蹭干净,没再说话。

“牛逼你再冷点!把这些人直接冻死算我谢谢你!”赵正豪拍拍胸脯叫上板,“老子就不服……咦?”

绍辉本想劝他省省力气,看到赵正豪突然戛然而止直愣愣地望着远处,于是问道:“老赵,出什么情况了?”

“我们……是不是到了?”赵正豪手指着远处不太相信地问道。

队员们立刻爬起身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山下,两座较矮山峰之间有一段明晃晃的镜面,时至落阳正去留下最后一抹昏黄,却又为这段镜面披上一层柔和的暖黄色,宁静又温馨。

色重为淤,色亮为水,这静静的暖黄色不是河流又会是什么?

赵正豪大喜,举起望远镜,几秒钟后忍不住喊道:“果然是河流!兄弟们,咱们到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小小的太阳,立刻驱散了所有人的寒冷。

绍辉接过望远镜把视野拉近,果然,一幅泛着粼粼水纹的深山藏溪图映入眼帘,他深吸一口气想稳住情绪,但是眼角却晕开欣喜。

“走!咱们走!司若码若就在下面!咱们下去把那个查希尔找出来!”左明的头脑被兴奋冲晕头脑,失态地抓住步枪就要往下跑。

“等等!”赵正豪出声制止住他,“咱们不能下去,今天晚上就在这里过夜。”

“为什么?”左明站住脚步惊愕地问道,“司若码若就在下面的某个地方,咱们下去查明方位后在附近安心睡一觉不是更好吗?再说高处的风很大,咱们睡在这不被冻僵才怪。”

“你错了,”赵正豪回答道,“咱们下去睡觉才会被冻僵,下面一棵树木也没有,咱们拿什么东西取暖?就凭作战背囊里的睡袋?现在的气温就这么低,到后半夜睡袋还不成冰袋?这里好歹还有一些枯树,虽不多但是够咱们坚持一晚的,就算咱们能找到取暖的东西,你就不怕火堆把别人招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左明只顾着高兴忽略了这一点,战场上细节决定成败,如果不是赵正豪提醒,他肯定会带着几个人的队伍奔赴山下安营扎寨,到时候找不到取暖的材料,就算不会导致任务失败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在没流行之前本就是一句战场上的格言。

“我糊涂了!多亏你提醒,要不等会儿你们还不得骂死我!”左明犹如惩罚自己一般猛拍自己的头,头盔梆梆作响。

“不过你说得没错,有河,方圆又没有植被,下面不是司若码若又是什么?”绍辉为他打圆场。

这是巴塞拉的特色,凡是有人居住的地方都不会存在一切可供燃烧的植被,这是当地居民的悲哀,更是人类文明的悲哀。当然这种错误不能归咎于当地居民,罪魁祸首当是战争。人类其实和其他生物没什么区别,都是率性而为,一种环境给予他们什么思维,他们就会按照这种思维习惯地生活下去,从来不去想这种习惯会带给自己怎样的后果。直到有一天占尽子孙后代的资源后发现这个星球已经无法再生存时才醒悟:人类正在饮鸩止渴地生存和发展着。

更悲哀的是,这种错误人类至今仍在继续——题外话。

由于地形原因,夜晚的群山间总是会有股或大或小的风。队员们把栖息地选在河流的山背面,一来可以躲避山风的直面呼啸,二来可以令山下人发觉不到火堆。位置选好后他们便去砍伐枯木,这时绍辉深厚的腿功发挥了巨大作用,不管多粗的枯树一腿踢将过去都会折断两半,再跺几脚,树干或者粉碎或者出现裂纹,比起其他人手中的匕首,他的腿更像是一把利斧,不一会儿,一堆木材便堆起来,赵正豪卸下几枚弹头把里面火药洒在木材碎末中,擦亮火机,“嘭”一声,一堆碎末被引燃,他急忙拿起较小的木材接上火,一堆篝火熊熊燃烧起来。

有了火,一切便好说起来,火焰把四人的身体由里到外烤得暖暖和和。赵正豪找到很多鹅卵石大小的石块放进火堆,一会又拿出来冷却片刻后塞进自己的衣服,咽下嘴里的食物对其他人说道:“你们跟着我做,把石头降降温放在腋窝、肚脐眼和膝关节那儿,只要这几个地方暖和了,全身也就暖和了。”其他人依言取出石块放好,很快,一股暖流通过这五点产生并串联一起,队员们的身体在寒冷的气温中顿时不再感觉那么寒冷,留下一名哨兵后其余人钻进紧挨着火堆的睡囊,这样一来,疲惫的他们很快在这座雪山上香甜入梦。

绍辉感觉刚躺下不久就有人在推他,睁开眼,浩瀚的星空美得令人窒息,大煞风景的是旁边杵着一张疲倦的脸,火焰映亮脸庞,绍辉看清是左明,左明看到他睁开眼后打着哈哈走开,钻进睡袋神速地起了轻微鼾声,这时绍辉还未钻出自己的睡袋。

指针指向五点,再过一会儿便要叫醒他们出发。刚刚在暖和的睡袋里出来,绍辉感觉到寒冷异常,紧紧衣服坐在火堆旁向里丢了几根木材,火焰立刻高了一些,他环顾四周,除了火堆的燃烧和偶尔木材的“噼剥”声之外,天地之间一片静寂,积雪像白色细沙细腻地铺满整座山,上方,正是一穹童话般的星空。

“星星在文明的天空中,再也看不见。”绍辉突然想起这句歌词,整天忙忙碌碌的人们,有多久没有抬头看看夜晚的星光了,曾几何时,这清澈的星光又在人们的视线中退出了多久?

“唉……”回答他的,只有在这片充满杀戮和鲜血的战场上一声沉闷的叹息。

夜,正在悄悄地渐行渐远,令绍辉惆怅的星光也慢慢褪去光泽,把时间推向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绍辉站起身叫醒所有人,赵正豪掬起一抔积雪擦擦脸赶走睡意,收好睡袋拿出干粮草草吃了几口,看见其他人也准备完毕后说道:“咱们跑了这么远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今天,我不知道山下的情况对咱们有利还是不利,等会儿下山后我要求你们一定要万分提高警惕,同时要保持客人般的礼貌,万不得已坚决不能开枪,如果惹恼了整个部落,要想找到查希尔是根本不可能的。记住了吗?”

三人点点头,“熄掉篝火,出发!”赵正豪短促有力地下达命令。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四个人深浅不一地摸索着前进着。山背面的小股冷风拂起雪粒形成规模,大量的雪粒聚集在一起簌簌滚向山下,好像地面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氤氲之气。他们刚刚离开了篝火,身上仍然保持着一丝暖气,结果山风这么一吹浑身顿时起满鸡皮疙瘩并瑟瑟发抖,四个人背着背囊胸前挂着步枪相互搀扶着一步步往山下走去,在大自然浓重一笔画出的这片山脉,甚至是这座山里,他们的背影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粒雪粒,微小得不足为道。当四人费尽力气走到山下后,绍辉扭过被冻得发紫的脸回头望去,浮雪早已把来时的脚步遮盖,他使劲活动着关节咬牙说道:“别再告诉我什么山高人为峰,人这个峰在大自然面前能撑多久!”

“那都是咱们自欺欺人的话,就像有人站在珠穆朗玛峰上高喊一句我征服了世界最高峰然后赶紧灰溜溜地走下来一样,倒不如说是珠穆朗玛峰包容了你。”左明也在活动着被冻僵的关节回答道。

“你们先别管大自然了,看看一会儿咱们将要面对的人们包不包容咱们吧!”赵正豪打断他们,言外之意是责怪俩人在这时候还有心情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山脉,顾名思义是山的脉源,除了山还是山,队员们在这里不管如何折腾都不会离开山。幸好有在山顶上的观察,他们知道再绕过一座山后便是那条出现在望远镜里的河流,他们的目的地——司若码若肯定在河流附近的某一地方。四个人走捷径穿过山,又顺着河流一路走去,直到太阳高照走到尽头后也没发现一处人家,这里显然就是一片荒山野岭。

“不对啊,按说这么缺水的国家,有水的地方肯定会有人居住啊,再说不是有人告诉你司若码若就在这条河的附近了吗?”赵正豪看着地图找不到答案,抬头问向绍辉。

“汪汪……呜……汪汪汪……”几只狗突然出现在远处山坡上充满敌意地对他们吼叫着,四个人相对一视,笑了。

镜头一闪,狗在前面夹着尾巴亡命地跑,四名队员在后面玩命地追赶着。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绍辉之前总以为陶潜的这篇《桃花源记》是一些完美主义者空想出来的脱离现实斗争的美好世界,或者说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但是当他们追赶着狗跑过山坡又绕过几个弯之后,眼前顿时一亮,一个小村落转山忽见安静祥和地坐落在山之间,虽无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空气之中却也弥漫着炊烟未尽和泥土清新的香气,其中略有人影走动,更加渲染了这份宁静平和的山居环境。

四个风尘仆仆手持武器的军人呆呆地站在这个村落旁边,竟然感觉自己没了胆量,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肯带头再往前走一步。

“走啊,怎么都没胆了?”赵正豪催促道。

“我怕狗,您先请。”绍辉枪口冲下,右手食指贴在扳机上方,左手擦擦眉头,虽然眉头没有汗。

“换个理由!刚才就你撵得凶,你当我弱智?”赵正豪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领导先请,我断后。”绍辉优雅地伸手让道。

“这不就结了?”赵正豪“哼”了一下,抬脚向村中走去,架势里还真有点领导风范。三人相视一笑,紧紧跟随在他身后一步步走进村落。

这的确是个小村落,他们走近后迎面而来的是一间不知塌陷了多久的土屋,一条小路弯曲地延伸,两边错落不一地筑有零散房屋,这里跟他们之前所见过的村落不同,房屋大多是用泥土堆垒而成,偶尔出现的几座石头房子倒成了景观。出于礼貌和展示友好,队员们把步枪背着身后一路走进去,有道是看景永远不如听景,远处观望这个村落令人神往,但真正设身处地地站在了里面就会发现,落后的生产力和贫瘠的经济让这里的人们生活举步维艰,常年大雪封山和高寒地带只能种植一些青稞果腹,也有蓄养牲口的,队员们看见了一个羊圈,里面的几只羊被活生生地饿成了狼,两眼冒着绿光趴在里面瞪着土地等待着青草破土。几只狗,也就是队员们刚刚见到的那些,正卧在道路旁边吐着舌头休息,清晰可见的肋骨随着喘气一收一缩,干瘪的身躯全靠没有光泽的毛发支撑起立体感,绍辉见此直后悔刚才不该让它们那么剧烈活动,他掏出随身所带的几块巧克力走过去喂它们,左明在后面叫住他:“巧克力不多了,留到有用时再拿出来吧。”绍辉知道他的意思,只好可怜地看了这些狗一眼,收起手里的巧克力放在上衣口袋,这时他突然感觉刚刚的那一眼不太对劲,抬头再次望去,发现一个老得已经看不出年纪的老头正坐在墙角处晒着太阳,绍辉愣了一愣,慢慢走过去蹲下打招呼:“你好,请问你会说英语吗?”老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连眼也没睁。

“你在跟谁说话?”后面的队员问道,绍辉扭过头竖起食指示意他们息声。“请问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他继续问道,老头仍然保持着静止,绍辉等待了一会儿,不甘心地又说道:“我们是来自中国的朋友,来这儿是为了寻找一个朋友,您能告诉我他住在哪儿吗?”说完他又安静地等待着,这次老头有了动静,伸手拾起树枝做成的拐杖颤巍巍地站起身,拐杖轻轻敲打着地面,竟然摸索着离开了。

“别费力气了,这是个聋瞎哑的老人。”赵正豪站在后面说道。

绍辉站起身看着老人的背影不解地问道:“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我一说话他就离开?”

“这……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他装出来的吧。”赵正豪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猜是没有用的,咱们还是跟过去看看吧,说不定中间会遇到懂英语的人。”左明提议道。

“也好。”绍辉看看四周,带领着三人跟着老人走去。奇怪的是,走完这段路拐过弯来到另外一条路,目光所及之处仍然是空空无一人,仿佛是一座死城,狭窄的道路只有老人颤巍巍的背影和敲击地面的“哒哒”声,好像他是在专门等候队员们的到来然后再把他们带到某个地方一样。队员们面面相觑,如果始终是这样他们也不会这么疑心,关键是刚才他们分明看见这个村落里还有其他的人影。

“不太对劲,咱们还是谨慎些好。”赵正豪把步枪挪回胸前对他们说道。不用他说,所有人都已经感觉到这种异常的气氛,同时把赖以保命的步枪重新收在身前,枪托牢牢地放在肩窝处形成一级警戒射击式,只等周围有任何异常时抬枪即射。

“哒哒……”敲击声越来越远,队员们外松内紧地放慢速度跟在后面,再转过几个小弯之后,老人的身影突然在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队员们没有感到惊讶,只是把食指慢慢放在扳机上,走向这条路的尽头。

一只纸鸢缓缓地从空中飘扬到绍辉的脚下,一个小姑娘随后闯进他们的视线,看着几支冲向自己的枪口她顿时惊慌失措地站住脚步,忘记了那只自己想要捡起的心爱玩物。

绍辉没有放下枪,虽然对方是一位楚楚可怜的小姑娘,他知道当年越战时很多中国军人正是牺牲在对异国妇孺的同情心上。“如果你没有恶意,请你马上离开。”他喃喃自语道,小姑娘似乎吓傻了,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很长时间后才惊叫一声转身飞快地离开。他虽然感觉自己非常残忍,却又无可奈何。你死我活的战争,总是在不经意间放大猜疑拉长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纸鸢拖着长长的线安静地躺在地上。

“不要碰那个风筝和那条线,小心是诡雷!”赵正豪小声嘱咐道。队员们屏住呼吸抬高腿迈过这条风筝线又小心翼翼地放下脚步,生怕每一次震动甚至每一次呼吸都能引发一场剧烈爆炸,越过这条生死线后,他们急忙快步走出这条路,路的尽头也是村的尽头,是一片在山腰间开垦出来的梯田。来到这里绍辉愣住了,缓缓放下手中的枪。

他有一个愿望,希望有生之年能去一次西藏,在那片离天最近的土地上看看纯净的天,摸摸承载着无数虔望的转经筒,再看看磕长头匍匐在千里朝圣路途中的虔诚信徒。他知道这个愿望很远也很近,但是没想到的是,在自己什么都没想也不敢想的时候,始终萦绕在脑海的这副场景竟然不约而至地来到自己眼前。

空地中,一群男女老少衣着或旧或新,几十个人同时聚在村外的空地上朝同一方向觐拜着。打满补丁的宽大衣服包裹住里面纤瘦的身材,旁边的梯田很是贫瘠,应和着主人们瘦弱的身躯告诉来者这里的人们过得很艰难,这么多人嘴里念着同样的经文做着同样的动作,令人震憾的是,他们的面容很平和,找不到一丝抱怨生活的神情,似乎正在感谢圣主带给自己的生活现状,或者是在对圣主倾诉着什么。就是这么一群渺小的衣衫褴褛的人跪在草木不生的雄大的山间,用精神把自己托成巨人。

“要么赶快离开,要么入乡随俗加入进去,咱们这样看着他们是很没礼貌的。”赵正豪小声说道。

绍辉正在发呆,赵正豪的这句话把他点醒:“入乡随俗吧,表示咱们的尊重之情。”说着,他们走过去跪下跟随众人的姿势进行祷告,嘴里也喃喃自语:“那不是刚才的老头吗?”

“嗯,看来他不是装的,算着时间过来祷告的,阿弥陀佛。”赵正豪一板一眼地跟着众人磕着头,姿势颇像虔诚的信徒。

绍辉嘴角抽了抽强忍住笑:“别乱说话,尊重一点。”

“哼……哼哼哼……”一阵优美的旋律在他的左后方传过来,绍辉恐怖地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果然,不是大悲咒又是什么?他趁着磕下头的机会抬起胳膊压低嗓子冲后面的左明喊道:“闭嘴!”终于,一切不协调的杂音总算消失了。

几分钟后,整个村落的祷告仪式结束,人们站起身开始回归到各自的岗位。面对这四个突然出现的军人他们没有表现出好奇仇恨或者害怕的神情,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陆续从身边走过。队员们一时猜不透其中态度,尴尬地站在原地。

“百年换得擦肩过,咱们和他们之间还是有缘分的,应该不会再动刀动枪了吧。”一向不爱说话的尹默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绍辉听这句话有点佛学的味道,忍不住问道:“刚才你嘴里嘟囔着什么?也是大悲咒吗?”

“不是,我在唱周杰伦的《爱在西元前》。”尹默轻轻回答道。

“……”

人群散尽后,两个人出现在队员们的眼前,一个穿着破旧袍子长满络腮胡的中年男子牵着刚才的那个小女孩站在远处看着他们。小姑娘显然非常害怕,双手抓住中年男子的手直往身后躲,只露出两只明亮的眼睛惊恐地望向这边,绍辉觉得有必要澄清误会,走过去点点头:

“你好,请问你会说英语吗?”

中年男子没有说话,微微点点头。

“我们是来自中国的朋友,虽然我们是拿枪的军人,但是从来没有对百姓开过枪。”绍辉开门见山地说道。

对方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言。

“刚才是一场误会,你知道作为军人在陌生的地方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不管是谁都会有这样的反应。”绍辉摘下帽子深深弯下腰,“真的非常抱歉。”

“你们也信仰我们的宗教吗?”他的态度起了作用,中年男子终于开了口。

“实话实说,我们不信仰任何宗教,但是你们虔诚的态度感染了我们,所以我们才会跟随你们一起祷告,算作一种尊敬。”绍辉不想欺骗他,说出了实话。

真诚的态度所有人都会感觉得到,中年男子紧绷的脸有些放松:“没有信仰的人是最可怜的。”

绍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们为什么来到这里?我们不参与任何战争,没有跟任何军队军人产生联系,或者矛盾。”中年男子看着绍辉问道,深邃的眼睛仿佛可以穿透身体看清他的内心。

“我们过来是为了寻找一个叫做查希尔的人,他拿走了我们的一些东西,我们只是想让他还给我们。”

“查希尔?”中年男子一听到这个名字,脸上有些不快,“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说完拉着小姑娘绕开绍辉离开了这里。绍辉想伸手阻拦,最终没有动,他目送一大一小的身影走远,又看着远处的战友走过来。

“怎么样?有消息吗?”赵正豪问道。

“暂时还没有,不过应该有戏。”绍辉淡淡地回答道。

十分钟后,队员们在梯田里问遍所有人,所有人都对他们报以微笑,但事实是,他们根本听不懂英语,甚至不懂当地文字。刚才那名中年男子好像是神灵下凡点化他们似的,简短地对了几句话后就消失了身影,直到夜晚也没有再出现过。

“总不能这个村落只有一个人会说英语吧,咱们来之前不是有人说这里的人基本都会英语吗?”赵正豪站在田间愤愤地说着气话。

“恐怕你说对了,刚才那人说他们从来不过问外面的事,看来这回咱们真来到传说中的世外桃源了。”绍辉回答道。

“那怎么办?难道咱们再回去找到那个人用社会主义荣辱观感化他让他情不自禁地流着泪告诉咱们一切?”赵正豪略带嘲讽地反问道。

他现在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一个人豁出性命一路走来,眼看即将到达终点却又遇到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时,赵正豪的反应已经算是非常轻微的了。

而且,一个有着坚定信仰的人是轻易不会改变自己的言行的。

绍辉微微一笑:“暂时还不用这样,你还记得咱们的前辈是靠什么和所有百姓打成一片的吗?”

赵正豪吃不准他的意思:“什么?你有什么主意吗?”

“没什么好的主意,”绍辉回答道,“咱们不妨帮助他们耕一天地,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让他们知道咱们是友善的,这样他们便会告诉咱们查希尔的下落,如果三天时间还不行的话,咱们只好采取别的措施了。”

“能不动武就别动武,用自己所能化枪为犁吧。”他补充道。

把枪支回炉融化成铁水浇筑为犁,这座代表着世界绝大多数人们呼吁和平的雕塑至今矗立在联合国大厦的门口,年复一年接受着风吹雨打,却从未褪色。

相对的是,人类的战争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赵正豪和左明在家里种过地,绍辉只是小时候看过父母在田间劳作,后来土地被征用了也就没机会再去把持农具,尹默家是城市的,除郊游和回姥姥家外根本没有下过地。这个叫做司若码若的部落人口稀少,精壮男子更是稀如国宝,一眼看去基本都是老弱病残在田里劳动着。主意打定后队员们分头去寻找帮助对象,绍辉来到一位跛脚的老头面前,友好地对他一笑,接过他手里的锄头有模有样地挥舞起来。老头先是不明白,反应过来后开始笑呵呵地看着这位陌生的异国小伙耕种着自己的农田。在他眼里绍辉的动作着实太蹩脚,忍不住上前手把手地教导他使用要领。绍辉站在一旁虚心看着,然后又接过锄头按照要领慢慢熟练,不到半小时,俩人就像亲爷俩般处在一起——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卖力地种着田,旁边站着一位慈祥的爷爷笑呵呵地打着下手。虽然语言不通,但是天伦之乐溢于其间。

在海拔较高的山上种地是种专项体能,一段时间后,饶是精钢铁骨浇筑成的绍辉也冒出一身汗,扶着锄柄大叹以前的自己何德何能,不事农桑却还可以吃好穿暖,再回头看看那边的尹默,他正在帮助一个妇女种田,可能人家嫌他速度效率太慢,干脆要过农具指指别的地方让他去帮助他人,尹默只好厚着脸皮去找别人,但是他的表现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不管到哪里都是婉拒,最后还是一个带孩子的母亲收留了他让他看看孩子打打下手。这是个好事,虽然有些尴尬,但充分说明当地百姓性情淳朴,早已不把队员们当做外人了。

绍辉跟随众人笑呵呵地看着脸红的尹默正拙手拙脚地看着孩子,小孩不怎么待见这位特种兵保姆,咿咿呀呀地迈着步子去找正在忙碌的妈妈,尹默急忙弓腰哄逗他回来,修长的步枪背在身后随着身体一颤一颤地在阳光下反射着亮光。一个全副武装的军人手忙脚乱地看护幼儿的场景让绍辉看得入迷,直到有人拍他肩膀时才惊醒,老头递过一只装满烟丝的硕大烟锅,烟斗已显旧相,黑色的烟垢布满锅内侧,外面却被擦拭得闪闪发亮,看来是有些年头了,绍辉本想拒绝,转念又一想这是很不礼貌的事情,于是接过来点燃吸了一口,劣质烟草产生的烟雾通过喉管一直沉进体内,绍辉顿时感觉像是吞了一团燃烧的火球,忍不住弯腰一阵猛烈的咳嗽,烟雾顺着嘴和鼻子喷出来,又带出他的泪涕,狼狈不堪。老头看着他这副模样哈哈大笑,绍辉忍住咳嗽摆摆手将烟斗还给他,直起腰把脸擦干净,“嚯!”等到恢复正常后他舒服地呼出一口气,“够劲!”老头示意他再尝尝,绍辉急忙摆手拒接,抓起锄头老老实实地侍弄起地,也不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了。

太阳渐渐升到半空,队员们的苦力没有白下,田间人热情相邀他们一起回村吃午餐,队员们盛情难却只好跟随他们过去。村间的一处房屋里已经摆好一些热腾腾的土饼,村民们走过去根据自己食量大小来取食。绍辉取了两张饼跟在老头后面来到他的家,这是一间破旧的土屋,里面空无一人,没有任何的取暖设施,甚至没有一张铺在地上完整的毛毯。正当他诧异一个老人是靠什么熬过寒冷的夜晚时,老头抱着一堆木材走进来,掀起那条一人宽的毛毯露出下面的土地,在上面生起火架上一只被熏得黝黑的壶,一股浓烟散发开来,呛得屋里的人眼泪直流。老头却似乎很是享受,盘腿坐在旁边眯眼看着火焰舔着壶底,等到这堆柴火燃烧殆尽,壶里的水也开始咕咕沸腾起来,老头起身把柴灰扫出去重新铺上毛毯,用手势告诉绍辉坐在上面,绍辉听话地坐下,老头也坐在一边往一个土杯里斟满热茶递给他,绍辉致谢后接过小嘬一口又还回去低头猛啃几口饼——这几天他确实饿得够呛,这几口粗茶淡饭在他嘴里被嚼出了世间绝美的味道。老头也没再客气,把唯一的一个杯子放在两人中间便开始享受起自己美味的午餐来。绍辉咀嚼着食物突然想到这个部落的生活方式很像当年的集体生产制度,一起劳动一起分享成果,又像当年李自成提出的“有田同耕有钱同使”的口号那样,当然这里没有钱,只能是有饭同吃。他这么胡乱想着,感觉屁股下面热热的,手一摸,毛毯竟像是电热一般温烫,他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老人是靠什么来过冬熬夜的了。不过他还想知道这个老人已至暮年为什么生活竟是如此艰苦,他的家人都去哪里了,是不是都已经消失在战争中了。他很想问,但苦于语言不通,就算可以沟通,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来开口寻找这个答案。

下午依然是如此,在充当完第一天的免费劳动力后,他们在村里找到一处背风地铺开行囊宿营,今夜阴风,只听得狂风刀子般呼啸地割过座座山发出瘆人的尖锐声响,加之无边的黑夜把这里变成了地狱。在深山里,白天和黑夜是两种世界,黑夜也是死亡率最高的时刻。绍辉披着一切能保暖的东西蹲在墙角处上着第一班哨,他背后的土墙阻挡住了寒风的去路,凌厉的寒风撞在墙上不甘心地尖叫着化成漩涡改变方向,绍辉听着头上哨子般的风声,又看看旁边休息的战友,心里踏实了很多。

“呼——”满世界依旧是寒风不可一世的声音,但是绍辉却支棱起了耳朵,特战队员的听觉非常灵敏,尤其是对某些声音有着条件反射般的敏感,他听着声音越来越近,悄悄起身把步枪子弹推入膛,这时候过来的人应该不是朋友,有道是善者不来,绍辉是这样认为的。他没有感到一丝的害怕,比起山里的狂风,具体的敌人比之要好对付得多。

脚步声不紧不慢地传来,一段时间过后绍辉有些怀疑是不是幻觉,他重新蹲下探出眼睛望去,黑压压一片,别说是人,就连一个鬼影也没有,但是那诡异的脚步声仍然透过风声传到耳朵里。这种环境下出现这种现象,一向不信鬼神的他也情不自禁地联想起一些恐怖的东西,如果真能确定是那玩意倒也淡定,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明知敌人就在附近却不知具体方位,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东西,绍辉心里暗骂一句,趴下身子耳朵贴住地面屏住呼吸想听出脚步的方位,更加诡异的是,声音突然消失了。

绍辉感觉不对劲,急忙站起身想叫醒正在旁边睡觉的战友,一转脸,发觉一个人影鬼魅般正站在自己面前。大骇,他急步后折腾起身子灌注所有力量踢出一腿,目标直指对方头部,这完全是紧张时潜意识的动作,“砰”的一声,不料对方也非庸辈,异常迅速地弯起胳膊挡住这一击,只是绍辉保命时放出的力量实在太重,对方虽然挡住这致命的攻击,但是巨大的力道还是令他浑身一震横倒在地下。绍辉上前想再补一脚,来者躺在地上捂着嘴伸出手,绍辉见状停止动作站在自己可控制的距离内看着对方,估计对方头部受伤很重一时说不出话,两个人在风中就这么僵持着。打斗声惊醒了睡觉的队员,有利的局势立刻倾向绍辉这边。

“你就是这么向我证明你们是朋友的吗?”来者慢慢撑起身体问道。松开捂嘴的那只手,手心里面的红色血迹在黑暗里很是显目。

“是你!”绍辉睁大眼睛惊愕地喊道。没错,来者正是他们费尽心思想要接近的那个中年男子。

绍辉摆手让队员们放下手里的步枪急忙走过去扶起他,中年男子起身后双手在身上摸索着,绍辉递过一张卫生纸,对方接过后擦拭着嘴角的血迹,“噗!”一颗碎牙吐了出来。

“如果我现在真诚地向你道歉,你能接受吗?”绍辉看着对方问道。

对方仔细擦着手心,纸巾浸饱血液泛着暗红,绍辉又递过一张,中年男子没有接,用力挤干纸团的血后塞进口袋:“如果没有你们白天的举动,这个道歉我不会收下。”

一盏八面玲珑的欧式灯台,蜡烛偶尔发出哔哔声,烛光微曵,将琉璃打造的灯台照射得通透泛着流光,墙壁上,映着五个黑影,如一幕老式的电影,屋外,是永无尽头的狂风。

“我叫艾莫德,是这个部落唯一走出去过的年轻人,也是唯一一个会说英语的人。当然,只是现在,当时村里有几个年轻人也和我一样走出过这个部落,只是他们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只有我和另外一个人活着回来了,那个人就是你们要找的查希尔。”艾莫德捂住茶杯回忆道,袅袅热气从里面飘出消散在屋内。

“那查希尔呢?他现在还在这里吗?”绍辉问道。

“可以说在,也可以说不在。”艾莫德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队员们面面相觑,这种答案的背后所指他们能够猜想得到。

“你是说查希尔……”绍辉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没,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样,”艾莫德捧起杯子低头嘬饮一小口,“他没有死,但是你们想见他却比这还要难。”

“对不起……我没听明白,到底出什么事了?”绍辉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们还都年轻。五年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你们想象不到我是怎么走过来的。五年……我宁愿用十年来换取这五年的空白,只求这段时间不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艾莫德低下头,仿佛回忆就在面前,而他却忽然没了勇气抬头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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