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暗。
云,阴霾。
同样立于高台之上,却丝毫感受不到昨日里那股清爽,有的只是无尽的压抑,轻微的窒息。如墨阴云,压得格外低,仿佛伸手便可触及。
耳旁如潮的呐喊声,沈川都已不曾留意,在他双眼之中,只有那七丈之外,即将与自己交手之人,那个令自己心中矛盾异常的少女倩影。
也许,今天的这次交手乃是天意,是不可避免的吧。
长舒了一口气,沈川又回复了他那自信的目光。他恭谨地行了一礼,抬头时,眼神中已是流露出一丝坚毅。
“潇潇,开始吧。”
邱易衡所言不假,既是名为比试,胜负便不仅仅代表个人得失,为了师门荣誉,虽然心中很是不愿,沈川却不得不面对今日这一战。临行之前,他已是下定决心:绝不能由于自己的一时失手,使潇潇受到昨日如严师兄那般的伤害。
想到这里,沈川不由心衬:潇潇身手如此了得,自己哪有能力伤得到她?如此这般思来想去,当真是太过多虑了。如此作想,心中反而轻松了许多。
“小川”看到沈川坚定的神情,杜兴宇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钦佩。无论比试结果如何,沈川小小年纪便知权衡轻重,很是不易,更为可贵的是他能以大局为重,将个人内心的牵绊暂时抛到一旁,仅以这点来说,这登台比试的资格,他是当之无愧。
一阵狂风吹过,止住了围观弟子的纷纷议论。对于这场比试,众人心中早已期待良久,如今亲眼得见,怎能不为之激动?当下更是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连眼皮也舍不得眨上一下。
凌潇潇仍是一身白衣装扮,她的‘穹灵’仙剑今日尚未出鞘,仍是斜斜挂在身后。淡淡绿芒,笼罩在她的四周,好似一种无形的压迫,慑人心神,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这边沈川暗自运气,一声低喝,背后长剑缓缓出鞘,立于身前,散出淡黄光芒。他御剑的手法,较之昨日熟练平稳了许多,剑光夺目,虽没有惊天摄地的气势,却也是咄咄逼人,令人半点大意不得。
昨日比试之中,沈川手中长剑尽毁,已是再难复原。今日之剑,乃是他再度从兵器房中寻来。一般说来,同门师兄修行到‘灵’级之时,已是有了各自衬手的法宝,为此,沈川也曾苦寻良久,但每当遇到衬心如意的法器时,不知何故,体内便会响起一阵共鸣,头晕目眩,浑身肿胀,滋味很是难忍。正因如此,平日修习之时沈川也只用些普通长剑,但如此一来,灵源有乏,比试之时自是十分吃亏。
凌潇潇身前的‘穹灵’仙剑乃是天下无双的神兵,平常法器焉能与之对敌?昨日王明海手中长剑已属上品,仍是无法阻挡她几式凌厉的进攻,照理说来,今日胜负,本是毫无悬念。但偏偏事有凑巧,沈川昨日里胜得不明不白,更令众人觉得他身怀绝学,深藏不露,因此今日胜败,一时之间,仍是难以明言。
对面,凌潇潇看到沈川长剑出鞘,淡然一笑,仍如昨日般捏个法诀,‘穹灵’仙剑立时剑芒大涨,映绿了她身后半片天空。虽是气势夺人,沈川却隐隐觉得这绿芒气势与昨日相比,似乎是略逊了一筹。一时间,场中黄绿剑光分庭对峙,相互僵持不下,更是吊足了台下众人观战的胃口。
明双大师对自己这个徒儿最是了解不过,此刻却也是微微皱眉,暗自琢磨:为何这灵息感觉有些异样?潇潇这孩子今日身体可有不适?
沈川所处最近,对这种异样感受得也是最为明显。他与凌潇潇几番相见,只觉她灵力纯洁无暇,有如未经雕琢的美玉般晶莹剔透。但以今日观来,却又略有不同,灵息虽然纯净深厚,却似乎有意隐藏,没有全然释放出来,很是奇怪。一时半刻之中,沈川也是难明其理。
对阵之时,焉能有时间想这许多?沈川发现自己略微失神,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倘若凌潇潇刚才伺机出手,自己岂非已是败了?想到这里,心中再也不敢大意半分,迅速定下心神,又复之前那般专注。不过,对于凌潇潇的反常表现,他始终放心不下,又过片刻,终是按下长剑,轻声问道:“潇潇,你今日身体不舒服吗?”
凌潇潇咯咯娇笑道:“小川哥哥,你在说些什么啊?人家今天神清气爽,舒服还来不及呢!一会儿动手之时,你可不要让着我啊。”说完,还向他眨了眨眼。沈川一时无言,凌潇潇的俏皮模样,哪里像在比试之中?倒好似玩耍一般。听她如此一说,自己紧绷的神经也不由略微放松了些。
“既是如此,潇潇,我出招了。”
说完,沈川也不聚气凝神,立即调动周身灵息,展开身形,整个人如一道黄光般疾速冲出,其势之迅捷,比之凌潇潇也是不惶多让。他此番进击,并非正面制敌,而是身形不断晃动,迂回闪向凌潇潇身侧。昨日,凌潇潇那快如鬼魅的身法,沈川已是亲眼得见,思来想去,若不先发制人,待得凌潇潇腾手出击,且不说‘穹灵’仙剑威力难以抵挡,只是她那灵动飘忽的身法,必会令自己手忙脚乱。正因如此,沈川才特意为今日之战定下了这主动进击的策略。
转瞬之间,他已是疾速闪到了凌潇潇的左侧,此时的凌潇潇仍是目视前方,眼波平静,似是对沈川的飞速欺近没有丝毫察觉。杜兴宇看到台上如此情势,不禁皱起眉头,脱口道:“奇怪!”
他转头看向邱易衡,却正好与邱易衡投来的目光撞在一起,四目相对,同样的疑惑不解。二人何等聪灵,彼此心照不宣,立时明白对方所想:沈川方才的身法虽是迅疾无比,但以凌潇潇的身手,绝不致察觉不到。她故意露出如此明显的破绽,若非今日身体有恙,便是有凌厉招数埋伏在后。
想到这里,二人只觉背后冷汗涔涔,沈凌两人无论哪个受伤,都是令人心中不快。更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平日里凌潇潇活泼俏皮,天真可爱,想不到她竟也有如此手段!
对于凌潇潇的毫无防备,沈川自己也是大感意外,预先准备好的七八个后式也都失去了意义。面对着眼前凌潇潇的空门大开,他不禁略微一愣,但他立刻回过神来,向着凌潇潇左肋空虚之处一剑掠去。
台下众弟子原本还惊于沈川的快速身法,见他骤然刺出如此果决的一剑,立时响起一片惊呼之声。明双大师座下的几位女弟子更是以手掩面,不忍再看。
沈川虽在第一时间刺出此剑,但其中仍是试探成分居多,在他心中,竟是隐隐希望凌潇潇能够立时察觉过来,卸去他的这次攻击。
三寸,两寸四周已被剑气包围,眼见锋利的剑尖离凌潇潇身体已是越来越近,而她仍是没有一丝还手之意,沈川只觉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连掌心中也是微微潮润起来。
这一剑刺下去,自己便会取胜。
这一剑,自己应当刺下去么?
一道白光,闪过。
一刹那间,台上二人已是飞速地交换了位置,沈川手中仍是握着那炳长剑,剑身微微颤抖,看起来有些不太自然。
剑尖光亮,没有血迹,也没有撞痕,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那一剑,他终究还是没有刺下。
在剑尖即将触到凌潇潇身体的一瞬间,沈川手腕强行一转,生生地让自己刺出的这剑偏出寸许,刚好擦着凌潇潇的衣边滑了出去。如此凶猛的一剑,他终究还是下不了手。
台下,一直提心吊胆的杜兴宇和邱易衡二人也是同时松了口气,虽说沈川放弃了一剑制胜的机会,但那剑倘若那般刺出,难保凌潇潇不会受伤,会场见血,恐怕是没有人愿意看到的。
杜邱二人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喘上一口气,便通通被台上的场面惊住了,像是看到了极为可怕的事情一般,连一向稳重的杜兴宇也是失声叫了出来:“小川!危险!”
与此同时,在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沈川也看到了,凌潇潇嘴角露出的那丝冷笑。
她是故意不躲的么?
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迅速传遍了沈川全身,他从凌潇潇的那抹笑容中只读出了一个冷酷无情的字杀!
背后一剑袭来,快得竟是令人无法躲避,‘穹灵’仙剑的霸气,更是迫得人难以呼吸。
沈川方才强行变招,收势不及,自身破绽完全在凌潇潇身前,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竟会在这个时候偷袭自己,而且竟是毫无犹豫!
自己,当真已无丝毫还手之力。
他转身,看到的只是飞速欺近的绿芒,和凌潇潇冷厉无情的眼神。
她真的要杀自己?
这是为什么?
瞬间,沈川心中只觉无尽悲痛,万念俱灰。这是一击致命的招数,毫无回寰余地,在这样凌厉招式之下,任何的反抗都是徒劳的,自己没有丝毫生机。
虽然心中尚有万千疑惑,他,终是放弃了。闭上双眼,静静等待那夺命时刻的来临。
脆响之声,尖锐刺耳。
血花飞溅。
这一剑冲势极为凶猛,沈川身体有如断线风筝一般坠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十丈之外。
他的颈部,赫然多出了一道一寸来长的创口,血珠顺沿流下,伤口虽不很深,却仍是令人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