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千阙的声音像鼓点一样,一声声敲打在他的心上,惊得姚文元猛然一下抬起头,终于颤颤的说出一句话:“我,因为厌倦了勾心斗角的生活,所以来这里,是来隐居的。他们不会想到我会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所以我认为这里很安全。”
“那你手上的金钗何解?”
“那是当初收养子苓时在她身上发现的。我不想让她认为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所以一直保管着,想她出嫁那日再告诉她真相,到时候她要是怨我了,不肯见我,也已经有别人可以依靠了,她怎么选择,我也不必再担心,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她。”
“收养?”
“子苓是我十五年前在芦苇丛里发现的。不是我偷的,不是。”
“那你手臂上的刺青怎么解释?”
“我认得这只金钗上的纹路,知道子苓是迁安国人,便想,要是有一天子苓被发现了,我也能因为有这刺青随机应变,所以请人刻上的。”
“那你为何要带着子苓在那么危险的九州府边上晃荡?”
“因为我想,若有一天,子苓的家人认出来她,她便能找到真的家人了。”
“刚才你为何不说话?”
“我想让子苓安心在侯府生活下去,没有我也能生活下去。可是我错了,她并不开心。”姚文元说,接着他对着韩千阙,“子苓,是爹爹想错了,爹爹错了。”
“爹……”韩千阙从位置上跑下来,抱着浑身没有一处好地方的姚文元大哭起来,“子苓不该不信你……”
池款款看到这一幕,终于擦了擦额角上的汗呼出了一口气,总算解开误会了。
“所以,你大费周折叫我们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看这个?”九州府府主李其善从背后传来一句,“你让人递上来的折子,说关系到胤月国和迁安国的头等大事,说的就是这个?”
“是……”池款款忽然有些心虚,事实上她真的这么说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迁安国也派出当事人来一同处理。
“放肆!九州府岂是你能来随便愚弄的?你可知你犯了多大的罪?”
“但是大人,此事牵涉到迁安国侯府千金,凭借她的身份,您还觉得这件事情无足轻重,不需要您亲自出面吗?”
“大胆!对本将军说话的态度是这样的吗?”
站在衙门外的陆之珩就要走进来的时候,蓝锦却先一步从后头走了出来。
“本王倒是觉得无伤大雅,这小姑娘聪明伶俐,局面一转再转,思维甚是缜密。本王很欣赏。”
李其善虽然是一个将军,但不是没有回过都城,蓝锦他自然认得,当下就带头下跪:“末将参加七王爷。”
“参加七王爷!”
屋子里连同衙门外的人满满当当跪了一群,唯独池款款和陆之珩两个人站着。
“你咋不跪呢?”陆之珩旁边一个小孩拉了拉他的衣角,“快跪下来,当心要被罚的,你像我一样蹲下来也行啊!”
看着周围多双眼睛盯着他,陆之珩:“……”
算了,不要惹事。
陆之珩在众目睽睽之下蹲下来……
蓝锦看着池款款,却是没有生气:“都起来吧。”
“谢七王爷。”
“王爷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通知末将一声。”
“无事,本王来并非为了公事。”蓝锦说,然后转向池款款,“这位池姑娘,是吗?”
“是。”池款款答。
“你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和解吧?”
池款款抬头看他:“是。”
“勇气可嘉,也聪明伶俐,可是,这位小姐是临国的千金,这个又是我国的居民,和解之后,你又打算怎么做呢?”蓝锦问。
这个,她确实还来不及考虑。
“我不知道。”池款款答。
“……真直白。”
蓝锦有些哭笑不得,却不得不佩服这小姑娘直言不讳的性格。
“这样吧,本王来帮你一把。”蓝锦说,“卫平,你去准备信函。本王要给迁安国的三王爷写封信。”
“是。”
“韩千阙小姐,你们且先回去,过些时日,安东宇便会去侯府拜访,到时候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谢谢。”韩千阙愣了一道,然后跟姚文元告别之后很快随陈广白启程回去了。
一切安顿好之后,陆之珩自然的走到池款款身边。
“我要怎么谢你?”池款款问。
“听说姑娘是蓝家的小女儿?”
“是。”
“可否带我去你们家看看?”
“我们家?”
“不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那你跟我来吧。”池款款说,然后拉上陆之珩,“走吧,陆之珩。”
“你如何知道韩千阙会原谅她的养父?”蓝锦跟在后边问。
“嗯……姚文元身上添的鞭伤虽然看起来很严重,可是每一鞭都没落在致命的位置上,而且依伤痕看,她下的手并不重,要不然以那样的鞭子,姚文元拖着一身旧伤根本熬不过来。这样看,韩千阙本来就是不忍心的。”
“哪样的鞭子?”
“那种鞭子镶上了尖利的铆钉,是最为狠辣的鞭子。那时常平侯若是亲自来打,姚文元活不上半天。”池款款解释道。
那是连刑部都禁止使用的鞭子,太狠毒。
“可是,据我所知,这种鞭子已经禁用多年,那你如何懂得这种鞭子?”
“我曾经在书上看见过的。”池款款答,“爹爹那时也说它早就已经被禁用了,所以当时多看了两眼,便记得了。”
蓝锦顿了顿脚步:“你爹爹是不是叫……”
“爹!娘!澈儿!有客人来了!”池款款卒不及防的往院子里头叫了一声。
“……”
沉寂一阵之后。
“又是谁?”蓝以澈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哪个啊?款款。”赵伶月探出头。
“所以?”
蓝以澈,蓝熠,赵伶月三个人从房里出来,脸上的表情却是各不相同。
该怎么形容呢。池款款想。
嗯,娘亲是惊讶,爹爹是眉头紧皱,但澈儿好像长叹了一口气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蓝锦?”蓝熠问。
“是我。”蓝锦说。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好。”蓝锦应了一声,往池款款的方向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哈?他说来看看,就是这种看看?连院子都不进的那种?太名副其实了吧……话说,爹爹和这个王爷什么关系啊,感觉好熟……”
池款款大为惊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睁大眼睛看着陆之珩。
“回去吧。”陆之珩摸摸她的头。
池款款才走回了屋。
可是刚刚的一幕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爹爹不提,娘不提,连澈儿也回屋看书了。难道只有她一个人好奇……?
马车摇摇晃晃的,晃得车上的韩千阙脑袋有些涨,她安静下来的时候,似乎连呼吸也轻浅得听不见,眼底的潮红色褪了些,只有一双眼睛还像浸在水里一样,蒙了一层雾气。
“陈将军。”她上车许久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喊了车帘外骑着马的陈广白一声。
“怎么了吗,千阙小姐?”
“我,原本是不是被父亲丢弃的?”
陈广白愣住了,白晃晃的日头照着,将他的眼底晃得一片空白。车帘里女孩子的面容若隐若现,平静得像一汪湖水,没有风吹过,所以不起一丝褶皱,没有一点表情。
他拉了缰绳,将马停住了。
赶车的将士随着他停下来。
连车帘也停将下来,严严实实的遮住了里头的人。
“小姐为何如此问?”
“我在祖祠里看见了四个牌位,我上头其实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是吧?”
“所以父亲将刚刚出生的我毫不怜惜地丢弃了。将我丢到胤月国,为了实现他的抱负,是吗?”
“小姐,侯爷他并不是不要您,他只是想暂时让您在胤月国待一段时间。他为您打造了一支独一无二的金钗,为您找好了抚养您的人,他在您出生的时候,守了虚弱的您整整三天三夜……”
“所以我只是一个筹码吗?为了让两国之间发生战争的筹码?那个本来该抚养我的人没有接到我,这场战争就推迟了十几年?”
“侯爷并没有把您当做筹码,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将您送走,发现您被弄丢了之后,他好几年没有好好吃下东西,整个人消瘦了很多,侯爷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您。”
“我知道他没有放弃寻找我,所以他认出我的时候,就急急忙忙让你们绑走了我。可是谁知道呢,如果我的哥哥和姐姐们都平安无事的话,或许他也没这么着急了。他告诉我,我是被偷走的,难道不是为了要留住他唯一的血脉吗?”
“小姐。公子们和大小姐均是因为隐疾去世的,他们都没能活过十五岁。韩家世世代代都有这个隐疾,侯爷那一代也只有侯爷一个幸存下来,侯爷他其实很可怜的。末将在侯府这么多年……侯爷真的很思念您。您,末将希望您能体谅他……”
“那当初就不要选择丢掉我啊。”韩千阙说,声音里有细微的起伏,“就算丢掉我,也不要妄图杀害我的养父啊,你要我如何体谅他?!”
帘子被风刮起来,周边的树叶也沙沙的作响。
时间缓慢得像是无法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