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子刚拿到钥匙，“小山东”就和他的老板找上门来。
老板前面走，“小山东”后面跟着，老板说一句他就“嗯”一句，成竹在胸的样子。我对老板说，一定要派一些好手过来啊。老板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吧，绝对精兵强将。“小山东”也在一边搭腔说，干了多少年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其实不放心的就是他，个子虽然不低，可是看上去“乳臭未干”。
他的头上、身上，白花花的，一看就是刚干完活下来的。我说就你的年龄，能干了多少年？别糊弄我。他梗梗脖子说，我从十五岁就开始干，已经三年多了。我笑笑说，才三年，也就刚出徒吧。
他没再争辩，而是开始整理自己的工具。
他的工作主要是刮墙皮，然后再抹腻子。他干活很快，开始我还不放心，站在一边“监视”他，后来也许是他意识到了什么，对我说，你不用担心，我们对自己的活都是很负责的，如果干不好返工，不仅影响声誉，还没有收入。我骗他说，不是不放心你，是怕你摔着。
那怎么可能，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能地沟里翻船，“小山东”仰头呵呵笑道。
别跟我吹牛，我说，你连防护措施都没有，还大风大浪呢。
我出了门，径直去了小五金市场，我买了几个口罩，算是对他的鼓励。
他看着我递过去的口罩，有点吃惊地摆着手，不用的，不用。我说，拿着吧，干这种活哪有不带口罩的，现在你感觉不出什么，等老了，肺里都是病。
看我坚持，他不再推辞。他说，你这人不错。
他的话让我心里美滋滋的，山东人就这点好，说话不绕弯子。
他有一个手机，“三星”牌的，干一会儿活他就要拿出来发短信息。我说，你发给谁啊？他头也不抬说，老乡，我让他们给我盯着点，有活就揽下来，我们不能闲着。
那也不能一直干吧，身体能承受得住？我说。
没办法啊，出门不就是挣钱来的吗？不像你们，旱涝保收。
他也抽烟，很老道的样子，能吐出向上盘旋的烟圈。有一次，我拿了“中华”烟给他，他接过来，左看右看的，说，这么好的烟我们可抽不起。又说，不是腐败烟吧？我看着他率直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有几次我听见他唱歌，是李星的《流浪歌》。他的嗓音一般，但是他很投入，我远远地听了，竟有一些感动。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吹下……我想起自己的老家，心里像有什么在抓挠。
工程验收的时候，有几处瑕疵，我都给“小山东”提了出来。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但我坚持着要返工。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东西，但是我们可以追求完美，尤其对“小山东”，更为重要。
也许“小山东”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原来也是一个像他一样的打工者，我之所以苛刻，是因为梦想，一个打工者关于城市的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