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姌回到府中，方知阖府上下都聚在了母亲的栖霞楼。
前来迎她的人不是菀枝更不是周娮，而是母亲身边的芙蕖。她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好。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要去母亲那里请安呢？母亲照顾幼安应该很辛苦才是。不如明日一早我再过去吧。”褚姌佯装不觉，平静的对芙蕖说了这番话。
“大小姐不必担心，大小爷的身子好多了，高热也退了。夫人之所以还没有睡，就是在等大小姐过去。”芙蕖面无表情的说。
“那好吧，这就过去吧，别耽误时间了。”
芙蕖心想，母亲这时候要她过去，一定是为了她进宫的事情发脾气。
加上还有周娮的事也要解决，看来今晚是真的要彻夜不眠了。
“给父亲、母亲、诸位姨娘请安。”褚姌含笑走进来，才发觉周娮就跪在厅堂的正中央。
褚姌连忙走上前去，想要扶她起来。
这才发现她的双颊都被掌肿了，唇角满是血迹。就连眼睛也哭的肿了。
“父亲，您答应过姌儿，会将周娮留在我揽月楼，待我回来再处理这些事。为何……”
褚裒难堪的叹了口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此，褚姌就明白了，是一切都是母亲的意思。
“母亲，我已经入宫向两位公主解释了御赐衣料的事情。两位公主得知周娮冒死在长街上救了女儿，都赞不绝口。她们已经恩准那件御赐的衣料制成的裙褂，可以赏给周娮穿。若母亲不相信女儿的话，大可以入宫向寻阳公主求证。”褚姌转了转眼眸，认真道：“即便是给女儿天大的胆子，女儿也绝不敢诓骗父亲、母亲。这件事已经圆满的结束，并不会牵累整个褚府。还望母亲念在长公主的恩典，就宽恕了周娮吧。她也实在是无心之失。所有的过错都是女儿造成的。”
谢颐柔闻听这番话，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不光是她，阖府上下都松了口气。
得知如此严重的过失，长公主都予以原谅，每个人多少都打心里佩服起这位大小姐来。
“这就好了。”齐月莱展露了笑颜：“夫人，您瞧瞧，咱们大小姐是多么的有本事。进了一趟宫，就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的表述清楚，还得到了两位公主的宽惠。这实在是咱们褚府的福气。夫人真是教女有方。”
“唉！”谢颐柔却没有这么乐观，眉目之间的阴戾转为忧愁：“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却偏偏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今日能为了一个卑贱的丫婢冒死入宫，明日还指不定做出什么吓人的事情。这一回，她的确是做的很好，算是挽救了整个褚府。可焉知，她不是拿着阖府上下的性命，去换一个卑贱丫头的命。孰轻孰重，褚姌，你会分吗？”
褚姌含着泪走到谢颐柔面前，恭谨的跪下：“母亲的教诲，女儿一时一刻也不敢忘怀。正因为母亲教导女儿，要做个正直有德行有良心的人，女儿才必须这么做。其实入宫，不光是为了救周娮，更是为了承担起女儿身为褚家长女的责任。本来就是我硬要拉着周娮去挑选衣料的，又逼着绣娘马上给她裁剪，才造成了无法挽回的过失。凭良心说，周娮救过女儿的命，这一次又是被女儿所累，如果女儿只想着如何保护自己，让她去承担所有的罪责，只怕此生都会良心难安。”
“说得好。”褚裒觉得褚姌的这番话，无疑是给了他一记耳光。一瞬间就把他捆清醒了。“姌儿，你做的没错。漫说今日两位公主都没有追究这件事。即便是追究了，勇于承担自己的过失，也是君子所为。”
“什么君子所为？”谢颐柔怒不可遏的打断了他的说话。“我们姌儿，不过是一介女流，何来的君子所为。她只要平平安安的度日，高高兴兴的嫁人，找个到个好归宿，我就已经别无所求了，为何你非要鼓励她去做这样冒险的事情？老爷，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姌儿？”
“母亲。”褚姌跪着上前，伏在了谢颐柔的膝盖上。“母亲有所不知，陵阳姐姐时常初入皇宫，与两位公主颇有交情。加之女儿也曾为两位公主做了些针黹的小物件，受到过长公主的称赞，深知两位公主是宽容慈惠，大度睿智之人。这才敢冒然入宫，将此事的前因后果禀明。且有陵阳姐姐在旁说情，确保稳妥。女儿知道父亲、母亲栽培女儿的良苦用心，绝不敢拿自己和整个褚家冒险。且衣料的事情既然已成定局，就一定要设法解决。即便是送了周娮入宫去领罪，可罪魁祸首正是女儿，两位公主眼明心亮，不可能看不出来。真若如此，只怕再说什么也是没有用处的了。”
“夫人，妾身以为大小姐的话不错。”齐月莱少不得再劝上几句。“您想啊，咱们褚家自己进宫去坦白这件事，总好过有什么风声吹到宫里去，然后交出个婢子承担罪责要好得多。起码能让两位公主明白，褚家无论犯了什么错误，也勇于承担，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有欺瞒的行径。”
“是啊夫人。”何心也附和道：“妾身虽然读书少，但也赞同大小姐此举。素闻南康公主是爽利性子，而寻阳公主最重亲情，两位公主都是性情中人，自然会赞赏咱们大小姐的举动。”
“是么。”谢颐柔淡淡的拧了眉头：“咱们大小姐的举动，是为了报恩，罔顾性命。两位公主听了这故事，想必也会为之动容。可谁又能保证，她是真的救了姌儿的命呢！那马车的事情，就真的不是存心安排？”
“母亲，关于这件事，女儿想单独对您与父亲说明。”褚姌也是万般无奈，唯有把实话说清楚，母亲才能不再怀疑周娮故意为之。
“哦？”谢颐柔不禁纳闷：“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
“母亲，此事关乎宫中的一位贵人，女儿不敢轻易讲明，还请母亲成全。”褚姌朝谢颐柔磕了个头。
看着自己女儿一脸的委屈，谢颐柔心里当然会心疼。“罢了，你们都先回去吧。”
“是，夫人，妾身等告退。”
府中的女眷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然而周娮还满脸是泪的跪在原地。
“母亲，等下讲明了原委，您一定会相信的。能不能先让菀枝送周娮回揽月楼。女儿看她这个样子，心口窒闷的厉害。”褚姌含着泪，说完这话便咬住了唇瓣。
谢颐柔没有答应，她就一直咬着唇低着头。直到嘴里充满了血腥的气味。
褚裒不理会谢颐柔的霜冷的表情，蹙眉厉声：“菀枝，你扶她回去。先上点药，敷一敷脸，明日一早请个郎中过来。”
“是，老爷。”菀枝知道小姐的心思，所以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谢颐柔正要开口阻止，就听见褚姌唤了一声母亲。
“你们父母两个，还真是厉害。一个薄情寡恩，背叛发妻。一个好赖不分，为个贱婢罔顾性命。”谢颐柔只觉得自己很没用，操劳了这么多年，换来了什么？一个两个都不听她的。
“母亲。”褚姌伏在她的膝头，满面委屈的说：“女儿真的没有分不清好赖，您的话，女儿都记在心里。也懂得如何为自己打算。可若是不去宫中走这一趟，我知道周娮很可能会没命。她救了女儿，却因为女儿的愚蠢断送性命，那还谈什么高高兴兴的嫁人？只怕这一生，女儿都要带着愧疚做人。”
“好了。”谢颐柔根本不想听：“长话短说，你怎么证明那个贱婢没有做手脚。”
“您不是也查清楚了吗？那辆马车是中都督府的。”褚姌没有直接提到吴王，是想着如果母亲能相信，那吴王的身份还是不要明说会比较好。
“中都督府的马车又如何。只要是中都督府的奴才，就有机会能用。谁知道那个贱婢是不是买通了某个车夫，故意做出这么一场戏……”
“你怎么能这么想？”褚裒十分的失望：“她只是个孩子，她才十二岁。你今天当着阖府上下所有的人，将她打成那个样子，你可还记得她也是我的女儿！”
“这样就心疼了？”谢颐柔瞪圆了眼睛：“她差点害死整个褚府。要不是我姌儿拼死相救，她现在早就一命呜呼了。到那个时候，你岂不是要心疼的跟着她一起去了！”
“你……竟然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褚裒气得只喘。“岂有此理！”
“这才哪到哪啊，更恶毒的还有呢！”谢颐柔脸红脖子粗的吼道：“早晚她会害死我们全家，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父亲、母亲，能不能别吵了！”褚姌这一嗓子，几乎是用尽了自己的力气吼出来，只觉得喉咙疼的厉害。
当然，这一声没白喊。谢颐柔和褚裒都被她惊着了，两个人齐齐的看着她，停止了争吵。
“你不是想知道吗？好，那我告诉你。”褚姌边哭边说：“在宫里，我们遇到的吴王殿下。他就是那日那个驾着马车给了女儿一鞭子的人。当时马车里坐着的人，正是当今陛下。是女儿鲁莽，长街上拦阻那辆马车，被当做了刺客。所以吴王殿下才会下重手，差点要了女儿的命。今天当着两位公主，女儿与吴王殿下已经把这个误会解释清楚。母亲若是不信，大可以请人去吴王殿下府上一问。女儿若是说谎，必遭天谴。”
“有吴王殿下作保，难道你还要污蔑周娮不成？”褚裒听了这番话特别的解气。“颐柔，你我多年夫妻，怎么会没有恩情。你替我抚育了姌儿和幼安，我在心里无比的感激你。与周香凝的事，的确是我做的不对。可是现在，她人都已经化作一捧黄土了，你为什么就放下这些事情。为什么就不能把周娮也当成你的女儿来看待。即便不能当女儿，至少也当成个人来看待。你一向严苛，可你身边的婢子，有哪个被你打成这样？她到底是我的女儿，我答应不与她相认，已经是为了你着想了。她委身为婢，也只是希望能留在褚府，留在她父亲和姐姐身边，难道这样都不行吗？或者说，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放下你心里的那个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