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真美,它们红得坦然、红得正义,全没一点即将步入逝者后尘的恐惧和不安。我弯腰捡起一枚落到地上的红叶,放在手心,宛如一只凤凰浴火重生。
“我要去香山看红叶!”当年母亲还没答应我是否能去北京时,由邯郸开往北京的火车上就出现了我和朋友的影子。一路上我们都沉浸在犹如相亲似的兴奋中,然而登上香山时,暮色已把红叶藏匿得严严实实,任凭我们寻遍犄角旮旯,也没发现它们的身影,我们只好败兴而归。
在之后多年的秋天,我都会有种看不到红叶的遗憾慢慢从心底泛出,折磨得我活像得了相思病的女人。一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日入睡不久,我被如霞如烟的枫树林包围,那高达数米的枫树除去树的枝干是赭石色以外,所有的叶子都是大红的,那情景真像挂满红帷幔、点起红蜡烛的新房。我支好画架,拿起水粉笔准备作画,不料一阵风吹来,那纸忽悠悠飘到了树杈上,我使出吃奶的劲去晃树,却见纸纹丝不动,偏偏红叶似雨似雪一样纷纷落下,它们落在地上,落在我身上,我乐着醒来,哪有什么红叶的踪迹?
此后但凡我见到红叶的图片,一准把它收集了。那画上的红枫叶,有种我无法用语言传递给读者的美,就像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就在距离我去香山看红叶过去十五年后的一个深秋,我无意中发现有种像椿树的植物,它的叶子也是红的。那是随“邯郸地方艺术联合会”去邢台前南裕采风回来的路上,我坐在大巴车里,远远看去她们像一群穿红衣的“女孩”,她们站在那里,似是在等什么人,又似是三三两两说着私密话。后来,在无名的山脊、在小小的公园,我都看到过这种植物,每次我都会把目光滞留在她们身上,以发现美的目光看上一会儿。
不可否认地说,这种植物在短时间内的确吸引过我,就像街头男人窥视漂亮女人、女人把目光投向伟岸英俊的男人一样,只是暂时满足一下感官饥渴,若让此种“红叶”取代我心中红枫叶的位置,还真不那么容易。
今年深秋时分,我和文友去了趟山里,峰回路转中忽然看到一抹酒红酒红的叶子。我走近时,却见它无骨的身体紧紧攀在石壁上,风向南吹,它向南倒,风向北刮,它顺势改道。刹那间我反感起这种带有妖艳、猩红血色的叶子来,它就像那些喜欢攀龙附凤、趋炎附势的人一样,令我发自内心地鄙视。
早在夏天时,我去家住政通小区的外甥女家小憩,发现门口两旁栽种的树种竟然是我魂牵梦萦的枫树。眼前当即起了雾,朦朦胧胧中,我走进红叶的世界,我的左边、右边、前面、后面,到处都是红叶,红得像在天上,红得又似在梦里。
我像小时候盼望过年一样急切盼望着秋天,可秋天却变得扭捏起来,我多次叩响它的门扉,它就是躲着不肯露面。眼看到了十月中旬,可我的装束还停留在夏季,我知道这样的温度,打死枫叶都不会变红。就在我失去等待的信心时,一场秋雨从天而降,只一夜之间桐树和银杏的叶子就铺满了小路。我看见总有落叶追着打它们跟前路过的汽车疯跑,妄想无所不能的人圆它们起死回生之梦。
此时的枫树不同,它坦然面对风霜的洗礼,从没因为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而沮丧,它迈着坚毅的步伐,由绿变黄,黄得像阳光,照在心里亮堂堂的。没多久这些黄色叶子中的大多数便悄然坠落,它们静静地躺在地上,任人碾为尘、化成土,没有一丝哀怨。留在枝头上的枫叶则举起鲜红的旗帜,一枚、两枚、三枚,一枝、两枝、三枝,那红循序渐进,只一两天就红遍了半壁江山。红叶真美,它们红得坦然、红得正义,全没一点即将步入逝者后尘的恐惧和不安。我弯腰捡起一枚落到地上的红叶,放在手心,宛如一只凤凰浴火重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剧场,他集经理、演员、题词、编剧、换景、包厢侍者、看门人诸职于一身,此外还是观众。
——朱利叶斯·海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