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深几许（眉心）
当日夜晚，侯府中的向阳阁几乎化为灰烬，荆州侯也险些葬身火海。所幸因抢救及时，荆州侯才幸免于难。
除了向阳阁外，其他的地方竟未被殃及。不过，有一具已被烧得无法辨清容貌的尸体，从体态依稀可辨是女尸。
公主听闻此事后，打了个哈欠，道：“原来当侯爷的女人，这么倒霉的。早知如此，我就不答应燕侯了。”
我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复杂难言。
次日午后，荆州侯的新宠姬朱槿在吃燕窝银耳时突然腹绞难耐，浑身抽搐。幸好大夫救得快，再加上她吃进肚中的燕窝不多，才保住一命。
但中毒，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自中毒事件后，她每次见到我和公主都躲得远远的，像防凶手那般防着我们。
这也难怪，那燕窝是我炖的，但毒却不是我下的。
那燕窝银耳原本是要炖给公主吃的，恰好朱槿来访，于是公主让我端一碗给朱槿。
就在那时，荆州侯因灼伤难耐，派人找公主过去。
朱槿见荆州侯派人来找的人是公主而不是她，很是压了一口气，拿起燕窝银耳便喝。
这一喝，就出了事。
还好证据不足，公主又肯回护我。否则，我真的要背负起杀人未遂的罪名。
第三日傍晚，我与公主在庭园里赏今年最后的一盆秋菊。
一名黑衣男子突然闯入，手上握着刀，刀上、身上尽是血迹。
我还来不及呼救，那人已被毙命。
杀死那人的，是邹炽炼。
邹炽炼挺着一把仍在滴血的剑，垂着头，压低的声音里有分痛苦：“倾吾，我奉父亲的命令，前来擒你。”
公主慢慢站起身，脸上并无意外的神色：“岚妃可是败了？”
邹炽炼缓缓点了点头：“今天中午，鸿樱姬带着一群人将她抓了起来。她企图自尽，不过被拦下了。”
闻言，公主似是松了一口气。
邹炽炼又道：“她却是疯了。”
公主干笑了两声：“她三番两次想杀我，如今铁证如山，已不容她多作狡辩。她觉得一败涂地，觉得崩溃，也在情理之中。当然，我若被邹公子捉到洄溯，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下场。那眉心呢？邹公子，令尊打算如何处置她？”
“父亲并不会为难她。”邹炽炼答道。
公主用手捧起一朵秋菊，微微一笑：“邹将军可真会过河拆桥，眉心可是岚妃派来我身边的人。他与岚妃素有来往，不会不清楚。不为难她？如今岚妃疯了，他就是这样替故友照顾她的人的？”
我惊异地瞪大眼睛看向公主，她字字我是听得清楚，可句句却无法意思明了。
明明事情是公主吩咐的，要我假意做岚妃的眼线。如今怎么虚实难分了？
我张了张口。
“眉心三番四次背叛我，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她冷笑着抢过我的话，“三日前向阳阁的那场大火，是眉心告知岚妃我当晚会入住向阳阁而引起的。很不巧，那日酉时半我突然觉得身体不适，临时换成其他人去。也因此，那人做了我的替死鬼；昨日在燕窝银耳里下毒的人，也是岚妃派来的。更不巧的是，我又幸运地逃过了一劫；至于今日的刺客，之所以来到面前的只剩这一人，那是因为其余的，已被鸿家的人给杀了。眼前这个，不过是漏网之鱼。”
“其实，就算邹公子不出手，这名刺客也伤不了我。”她顿了顿，笑道，“因为，自出凉州起，般若就从未离开我身边十步之外。”
邹炽炼闻言神色微微一变：“你不是因与那个玉秋惊心存芥蒂而离开了么？”
公主静静道：“我那是骗你们的。故意让你们认为我受左幽尘话语的影响，心生动摇。利用你们在我身边安插的眼线，让你们产生错觉，我已与公子决裂。没想到，你们还真的上当了。”
不是这样的！事情并不完全是这样的！公主为何非要这么说？
她总是半真半假，让人想相信又不能尽信，不信又会有她说的才是事实的错觉。
我如今什么话都不能说，万一说错话，很可能会坏事的。
她慢慢地抬起一双眸子，顿时光芒四溢：“如今，荆州也在我的掌控之下。邹公子，倾吾只怕不能跟你回洄溯了。”
荆州侯身负重伤，能干的那位夫人烧死了，得宠的那位夫人被吓坏了，剩下的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如今荆州侯对公主依赖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荆州落入公主手中并不是虚言。
我原以为公主是利用荆州来取奚言，没想却是一石二鸟之计。
现在想想，不禁不寒而栗起来。
邹炽炼暗暗紧了紧拳头，痛心疾首道：“倾吾，没想到，你变成这样！醒醒吧！那个玉秋惊，不过是在骗你。你再跟他走下去，只会走上绝路。”
公主低眉一笑：“的确，他是个骗子。我心里比谁都明白。但是，要不要分开这种事，是由我和他决定的，你们不要来插手。”
“倾吾！”
“公主！”
我与邹炽炼几乎异口同声。
“嗯？”她含笑着看我一眼。
我双膝盖一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道：“公主不要奴婢了么？”
她别开眼去，冷冷道：“会出卖主人的奴婢，我要不起。”
我拔下发中的簪子，抵着自己的咽喉：“奴婢早说过，一离开公主身边，立即就去死。”
说着，我拿着簪子就往自己咽喉刺去。
却被身边的邹炽炼一掌将簪子打飞。
我用另一只手握住被打痛的地方，眼泪就那样下来了。
公主一直冷着脸，不为所动。
邹炽炼扶起我，语气中尽是失望：“眉心姑娘，这样铁石心肠的人，早已不是你我认识的尚倾吾。为这样的人寻死觅活的，不值得！”
我哭着道：“不在公主身边，奴婢再无处可去了。”
邹炽炼想了想，终于下了决心：“你以后跟着我，可好？”
我一味哭着，没答应，也没拒绝。
“眉心，你可得记住了，无论如何，你都是背叛了我。”公主此时突然开口，“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背叛我的人，我要亲自动手。所以，在我动手之前，你这条命都还是我的。”
我闻言止住哭泣，错愕地看向她。
此时，一条黑影窜出，动作快如鬼魅，杀意扑面而来。
邹炽炼拉了我一把，与那人纠缠起来。
我一时脚步不稳，向后趔趄两步，跌倒在地。
抬头看时，正好看到公主的两只珍珠耳坠，微微晃动，我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后来，是我扶着邹炽炼仓皇而逃。不过，后来无论是般若还是荆州的人马都没有追上来。
我知道，公主其实无心要伤害我们二人。
她说，我和邹炽炼的媒她做定了。
这话，并不是骗人的。她已经用实际行动在成全我和邹炽炼。我明白了她的心思，又怎好拂她的好意呢？
邹赳将军对我并不反感，他真当我是岚妃的人，且又在危难时刻对邹炽炼不离不弃。再加上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也是对他们一家人尽心尽力地照顾。终于，得到了他的认同。
我如愿地在两年后嫁给了邹炽炼，并为他生下一女，取名念吾。
即使他未对我说起，我仍知道，他对公主一直念念不忘。
我想，我也是一样的。
如今幸福平淡的生活，是她为我争取的，也是我自己努力的结果。
我再也无从得知她的任何消息了，现下所居住的小山村太过偏僻了，消息很不灵通。但对此我并无任何不满。
唯一对外面的牵挂，便是希望公主能如愿以偿。
至今，我偶然还会想起，还在洄溯檀榭园的时候，她曾对我说过：“如果因我没有翅膀而无法飞翔，那么我就仰望天空，在地上爬行……至少，我想试着哭泣，呼喊，咬紧牙关……或许，这样能够改变些什么。”
那天的月光，很冷很迷茫，但她的话在黑夜里静静流淌，有些笑有些真，更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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