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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紧张、焦虑、恐怖、绝望,在巨石落地的一瞬间,宫本魁闭上了眼睛,心脏停止跳动,两耳轰鸣,整个脑子里一片空白。巨石是从一千七百多米高的峰巅上滚落下来的。石头撞击着石头,无数的松树被拦腰砸断。“喀嚓!喀嚓!喀嚓!……”石头磨石头,有火星子迸发了出来,刺着眼睛,如同一道道的闪电。闪电像一条巨龙,从峰顶一直到九妖洞的上空。石头撞石头,咚咚的声音震耳欲聋,随着巨石落地,豹子沟内,大柞树的周围,九妖洞的下面,天女散花,急风暴雨一样,无数的石块断断续续的降落了下来。大若磨盘,小的像牛头,像倭瓜,像拳头,轰隆,轰隆,劈里啪啦,哐哐当当,长时间地鸣响。有些石块落地后又蹦了起来,与地面上的石头撞击,地面上有火花在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同时还有树头、树枝、树身子降落了下来。树叶飘飘,蝴蝶般地舞动。两间草房子大小的青褐色巨石,砸进地里面去有两三米深。老天爷,好险啊!巨石砸落之处,恰恰是宫本魁刚才站立的地方。机枪没有了,吓呆吓傻了的狗群无影无踪了。石头周围,地貌改变了,可是连一根狗毛也没有看到。地上的骨头碎成了骨粉,骨粉的碎沫在缓缓地舞动着。

碎石落地,大柞树的枝叶几乎被砸光,桦树条子,菠萝棵子,云杉,椴念子,碎小的野花,狗枣秧子,山葡萄秧子,叫上名或叫不上名的,均粉身碎骨、面目全非、狼藉不堪……乌鸦没了,老鹰没了,不少毒蛇葬身石雨。宋丽萍和“拼命三郎”也不复存在了吧?宫本魁清醒过来,第一个念头想到的就是它们两个,少有的女人和罕见的猎狗。可是,奇迹出现了。宋丽萍没死,“拼命三郎”也还在活着,倒是有一只豹子——一只雄性的黑豹子,离宋丽萍和三郎子有五十米远,被乱石击中,卧在地上停止了呼吸。宫本魁冲了过去,一把就把黑牡丹宋丽萍搂抱住了,全身颤抖,喃喃地喊道:“丽萍妹子呀!丽萍妹子呀!你、你、你还真活着哪……我老天爷……你真活着哪!真活着哪!……真活着哪……”他哽咽了。哽咽着,抖动着,竟然有泪水滚落了下来。

“宫队长!”宋丽萍声音平静、理智、大方、坦然地把宫本魁推开了。作为女性,表情和目光,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冷峻和残酷,声音不大却是严肃地说道:“宫队长!谢谢三郎子吧!它的一只眼睛瞎啦!是它保护了你,也保护了我啊!你看看那边。”说着,宋丽萍随手指了指那只死豹子。猎犬“命命三郎”的左眼是被一块飞来的石子打瞎的。因为它始终盯着那只豹子,一比一,三郎子没有逃跑,没有回避,没有胆怯,更没有屈服。尽管是瞎了一只眼睛,但威风没减,戗着鬃毛,四腿如同浑圆挺拔的石柱子一样。破釜沉舟,豁出性命跟那只黑豹子较量……宫本魁仿佛忽然间地意识到了什么,两手从宋丽萍的肩上移开,尴尬地也是不自然地,侧过身,弯下腰,使劲儿抱住了“拼命三郎”的脖子,亲了又亲,吻了又吻,半天半天也没有舍得放开……“拼命三郎”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剽悍刚毅,关键时刻,在豹子沟内,又以牺牲换取了男女主人的安全与生存。黑牡丹宋丽萍所幸没死没伤,完全是她后背上的那张黑豹子皮的功勋和成绩。石雨倾泄,宋丽萍虽然听到了宫本魁的呼喊,更知道灾难是多么样的严重。可是,她第一个念头是保护她的猎犬。在猎场上,猎狗的生命与猎人的生命是同等重要的。关键时刻,猎犬弃主人逃跑,该杀。而猎人照顾不好使猎犬丢了性命呢,他的一生都不会安宁。

灾难降临的一瞬间,宋丽萍当然也看到了灰桦树条子后面的那只黑豹子,她催促“拼命三郎”去山根下面躲藏。但三郎子太倔,愣是不走,无可奈何,黑牡丹宋丽萍只好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她的爱犬。伏在猎狗的身上,一块飞石恰恰击落在了她的后背上,折叠着的黑豹子皮太厚,她和三郎子,才所幸躲过了这场预料不到的毙命之灾……除了“拼命三郎”外,进沟的猎犬全都见了阎王。同时还有那挺神秘莫测的歪把子机关枪。另外,山头——七鬼峰上的豹子,可能是没有料到:它们的同党——同时间的袭击者——另一只黑豹,躲不及被飞石给砸死。这是它们的战术,空中与地面,同一时间出击,进了豹子沟,再多的炮手,再庞大的狗群也很难逃出它们的魔掌……

作为大校,飞刀英雄,共和国的功臣,宫本魁历来是瞧不起这些流寇和土匪的。粗俗、野蛮、下流、无赖、不礼貌,也没有丁点儿的人格。自从到老鹤林的第一天,除了副队长于宝坤,其他炮手,他就没有正眼对待过。对于宝坤的好感,百分之百,是他的腹腔艺术——烟酒喷画。其他的炮手呢?和自己一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鲁莽一个。可是现在就不行了。既忠又义,智慧又顽强,事实改变了他的看法。尤其是刚才的这一场灾难,对土匪出身的宋丽萍,彻头彻尾刮目相看了。甚至是有点儿自卑。其他猎犬,始终是跟着自己的,关键时刻,只顾自己逃生,怎么就没有想到发懵,吓傻了的猎狗群呢?与宋丽萍相比,我宫本魁是这么渺小,这么样的卑鄙啊!他愕然又愧疚地用旧军装的袖子擦着脸上的冷汗,很长时间才小声儿说道:“豹子沟,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

石雨降落,石块坠地。豹子沟,很快又恢复了它的宁静和奥秘。太阳平西,湛蓝的天空,忽然出现了薄薄的云彩,云彩是由各个山峰上的浓雾而形成的。雾多云厚,瓢泼大雨也是在眨眼之时就出现了的。宫本魁打量着遍地狼藉的豹子沟,三分恐惧七分茫然地催促宋丽萍道:“走吧,咱们三个!”他把猎犬也视为了人类,而且决心深交为朋友。宋丽萍撇了一下嘴角,目光不屑,表情也是蔑视的,她先把后背上的豹子皮卸了下来,又从石头缝薅了两棵老牛锉与山薄荷秧子,用两只手掌使劲儿揉搓。直到出浆,才轻轻烀到“拼命三郎”的伤口处。宫本魁知道这两种植物都是止血又消炎的。烀上药材还安慰它说道:“唉!命保住啦!感谢老佛爷,帮了咱的忙啊……唉!从家走,你们一大帮,如今可好,千顷地田一棵苗——就剩下你自己啦!别动!别动!噢!坚持一会儿……我剥了皮子,咱们就回家,啊!疼了吧?疼了吧……”宋丽萍把药烀好,分秒没停,又匆忙地赶到那头死豹子跟前,弯腰提气,用最快的速度继续剥皮,“滋!滋!滋!——!”刀光闪闪眨眼就剥下了一半。

“丽萍妹子!不要啦!这一张就够你背的了!”宫本魁劝她,这娘儿们,太贪啦,见钱眼开,毕竟是娘们儿啊!他掂了掂后背上的两支猎枪,“‘天王’、‘天霸’,还等着你背哪!”宋丽萍头不抬眼不睁,专心致志忙活着手上的工作:“少废话!你把那张背上,‘天王’、‘天霸’不用你操心!”语言比刀子还要生硬和锋利。“我不要!”宫本魁再次晃了晃膀子上的两支猎枪,刚要说“远路无轻载啊!”可是没等吐口,宋丽萍就直腰,对着他吼道:“德性吧!你不要?给谁?让你背,你就背!这儿是豹子沟,少让姑奶奶再跟着你操心!哼!你不要,你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哪!”说着,脚踩着大腿,连屁股加尾巴,“哧”的一声,就剥离了下来。快速地折叠,匆匆忙忙地打捆,处理完了,才降低点儿声音说道:“宫队长,部队上的事,我黑牡丹不懂,可是这猎场上的活儿,你就听我的吧,绝对没错!不背上豹子皮,你还打算着出沟哪!哼!回去问问我干爹,就知道啦!老鹤林,有多少个炮手,来这儿发财,又活着出去啦?”说完,又瞥了一眼高悬着的九妖洞。

宫本魁是猎场上的生手,但随着宋丽萍的声音,或多或少,他也发现了些弥端或疑惑,在悬崖处的第九个洞口——也是最高最小的那个洞口处,有三五个灰白色的物体,皮球一样,可是更像多年腐烂后的骷髅盖子,沿着绝壁上的岩石,忽而攀升上去,忽而又滑落了下来,无声无响,不快不慢。因为和岩石的颜色差不多,若不注意就难以辨别,到底是动物,还是本来什么都没有。是花了眼走了神,因为恐怖而产生的错觉?为了弄个明白,他刚要掏出望远镜观察,黑牡丹宋丽萍就恶声恶气训斥他道:“真的,撒谎不是人揍的,如果是崔大胡子哪!姑奶奶还跟你,费唾沫星子哪!猎场上的规矩,你真就一点儿不懂?快走,别啰唆!今儿出不去沟,咱俩就永远也出不去豹子沟啦!”听口气,内心的紧张,远超过了他宫本魁。

“三郎子哪!咱们走吧!还是从来时的那条儿道上。”宫本魁听话地也是乖乖地背上了那张豹子皮。也许是一整天没有吃饭了吧,一米八的大块,一张皮子又能重到哪儿去呢?可是不行,腿发颤,心发虚,不是皮张,简直是块大石头压在背上,呼吸都有点儿困难,就在他犹豫着想扔掉的时候,前面的宋丽萍又说话了,脚步没停,一边跋涉一边鼓励他说道:“宫队长,走哇!咬咬牙!一会儿您就尝到甜头啦!让你扔,你还舍不得哩!”宋丽萍开路,“拼命三郎”居中,宫本魁殿后,沿着他们来时的脚印。疲劳、饥饿、紧张。尽管是下坡,两腿还是打颤,气喘吁吁,摇摇晃晃,两只大脚像拌蒜一样。可是黑牡丹宋丽萍呢,大步流星,轻轻松松,比空手儿走道还快,这个娘们儿,走火入魔啦,还是跟她干爹于宝坤一样,体内有一种特异功能?超群脱俗……就在宫本魁因过份疲劳再次想扔掉豹子皮时,两腿忽然就不觉着那么酸涩了,感觉找到了自己,头脑略为清醒,两眼不再发黑,全身上下也蓦然地增添了一点点力气。尽管很沉很重,但不像刚才那么泰山压顶般支持不住了,脚步也开始一点点加快。他是军人,超负荷跋涉,早已经不是一两次了,下了慢坡,整个后背略感到一点儿轻松,略一轻松就忽然闪出了一个念头:“黑牡丹,这娘们儿大概是一个巫婆吧?”

爬山的地点又到了,因为不再那么沉重,宫本魁有兴趣观察,头午死了的那只老鹰还在,悠悠晃动着,阴森、恐怖、荒凉。可是那条金丝蛇没有了,但更远处是一条巨蟒,从岩缝中探出来半截身子,伏在石面上等待着有食物路过。看着蟒蛇又看了看死鹰,宋丽萍撇着嘴角,哼了一鼻子说道:“哼!实话说,也就是你吧,宫队长!大伙儿尊敬你,你呀,才有号召力。可是你也不想想,夏天来七鬼峰,这不是明摆着,麻脸不叫麻脸——活坑人嘛!鹿死了你心疼,可是你死了哪!两条人命啊!就是再痛心,也得等到下了大雪再来吧!冬天来哪!就是一样,对付老豹子!夏季可好,你瞅瞅,什么猛兽不都在活动?还有那块大石头,冬天被厚雪盖着,豹子想报复,条件也不允许哪!宫队长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三郎子小心哪!树枝子太稠,别把伤口给碰啦!”

黑牡丹宋丽萍,尽管是责备,可更多的却是原谅理解,舍命陪君子,搭上了恋人也毫无怨言。宫本魁不能反驳,作为决策者,此时此刻,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听着。七鬼峰之行,一是说明自己感情用事;二是自己的无知。对猎场上的知识太少了,因为感情用事,狩猎队的炮手又太重感情了,出于对我宫本魁的理解、支持和崇拜,才导致崔彪和于良子丧生,大半猎犬覆灭性地阵亡。毁了狗,死了儿。副队长于宝坤两口子,感情和精神上的打击,又怎么才能摆脱呀?山坡陡立,一步一步地往上攀登,别说是炮手了,就是凶猛矫健的猎犬——“拼命三郎”爬行起来也有些吃力。可是前面的宋丽萍身背着黑豹子皮,脚下生风,上坡就把宫本魁甩在了后面。宫本魁自己呢,因为轻松忘记了负担,扬头寻找宋丽萍和“拼命三郎”时才忽然发现,后背上的豹子皮似乎是不复存在了,四肢飘飘,像驾着云又仿佛是踩着风,饥饿和疲劳荡然无存,心情不再压抑,双臂变翅膀简直就要飞起来了。只有此时此刻,他才忽然想起宋丽萍说的那句话:“宫队长!咬咬牙,一会儿你就尝到甜头啦!让你扔,你还舍不得扔哩!”是的。黑牡丹的话一点儿都不假,背上的豹子皮,血水连带着肉丝,其重量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可是现在呢!不仅再没有负荷,反而觉着全身都轻松,爬山像有人在后面推着,想站下不动,都有些困难。两脚似乎是踩在了弹簧上,刚落地就弹了起来。这是上坡,如果在平地不是早飞起来啦!

这奇异的功能当然是后背上的黑豹子皮了。但豹子皮究竟也是物质的呀!他不信迷信,世界是物质的,豹子皮就在后背上驮着呢!但全身轻松,欲跃欲飞,这又怎么解释呢?宫本魁在小兴安岭前后生活了几十年,背过猪皮、狼皮、狐狸皮、黑瞎子皮和马鹿皮及堪达罕皮,都是野兽,都是自然界的野生动物,可是像今天的感受却是第一次遇到。如果是别人,他宫本魁绝对不会相信,可是今天,在七鬼峰下——豹子沟的西坡,阳光下面实实在在的东西,你不相信又怎么行呢!

难道说,七鬼峰下面的黑豹子,吞嚼了一种稀有的植物,皮毛有佛光闪烁,全身还能自然与不自然地飞了起来?答案是肯定的,肉眼难以发现,难以察觉,可是独筒儿望远镜就在兜里面揣着呢!丢下皮张,拉开距离,用镜子一晃,不自然就知道了吗?没有必要,自己的感受就是最有权威性的回答。相信自己,干嘛非得相信外国人制造的洋玩意儿呢?还有,宋丽萍先知先觉,经验丰富,尤其是对豹子的皮张,那么有把握又是那么肯定。由此判断,这黑娘儿们不是第一次来七鬼峰下面的豹子沟了。与黑豹子打交道,也是有其经验或者是教训的。这个巫婆,实实在在不是个一般的小人物哪!与黑豹子一样,在宋丽萍的身上,似乎也蕴藏着一种奥妙与玄机,两天来的实践证明,宋丽萍的语言与行动,都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灵感或超级功能在操纵着她,指挥着她,使她先知先觉,灾祸没来她提前就能料到。长期以来,狩猎队的炮手们为什么敬她又惧她?在这一方面,也许能找到一点点原因吧!

宫本魁是个不轻易就认输的男子汉,对宋丽萍那点儿玄机和奥妙,早早晚晚要下决心去破译。被别人指挥或调谴,他是极不舒服的。尤其是被一个女人指挥,他不能容忍、更不能接受……因为背驮着黑豹子皮,爬山的脚步是轻松又迅速的,一男一女加上一条瞎了一只左眼的秃尾巴大狗,离开阴森森的谷底,当太阳刚被老白山遮住的时候,也就是下午五点钟左右吧,两人一狗就又站在了头午经过的那块大平台上了。当然了,指挥刀、匣子枪、钢盔、探测仪一样都不少,仍然在石头上摆放着,静悄悄似乎在诉说着点儿什么。宋丽萍卸掉豹子皮,摘掉了双筒枪,几步绕到大青石的侧面,褪下裤子,撅着屁股,哗啦哗啦好一顿撒尿。这娘们儿,吞嚼了一整颗黑豹子的心脏,来不及解手,现在才排放。声音洪亮,时间又特长,尽管在山顶上,清凉凉的新鲜空气还是被一泡臭尿给污染了。“这家伙,一泡尿要泡倒了七鬼峰呢!水淹九妖洞,也就算彻底地报仇啦!”宫本魁拧着脖子自言自语,话音刚落,就听宋丽萍在那边气哼哼地喊道:“滚!该死的家伙!想美事哪,有啥看的,还有那份儿闲心!”是“拼命三郎”,一顿呵斥又溜到了这边。

猎场是战场。在战场上,只有生命才是最珍贵的,除了生命,其他的事情均不足以挂齿。解手互不回避,更没有其他的忌讳。当然了,风流之事是绝对不会有的,因为男女炮手都懂得自然界的规律,不管是食草性动物,还是食肉性动物,越是发情期,越是在交配期间,就越容易被炮手们猎杀,但猎人和炮手从自身的利益出发,动物交配,碰上了机会也得耐心地等待着。等交配结束才能开枪,而且是击雄性不击雌性,除非雌性动物久病不愈,年老体衰没有繁殖能力了,多次相遇,猎人才有权斟酌后猎杀。鉴于动物的弱势,男女炮手是引以为戒了。所以说,无论情欲多大,感情多深,风流之事是绝对不会出现的。有些炮手甚至夫妻性交也当作了一大忌讳,有炮手常年在密林中搭一马架子窝棚生活,妻子去探望,也不过那种生活。担心野兽们窥视,只有回到了家中,夫妻恩爱才允许逍遥。

宋丽萍解手,宫本魁倚着石头,豹子皮也没卸,居高临下,对豹子沟的景物默默地继续在审视着。阳光被遮,空中的云彩迅速加厚重,但视野清晰,九妖洞、大柞树、滚落下的碎石,以及贴着山根的激流。激流两岸的碎石和白骨,一览无余,逼真又清楚。可是怎么努力,第二只豹子的尸体没有看见,还有于良子的尸体和“黑虎星”、“老太婆”的尸体……是被飞禽们吞嚼了吗?可是不对呀,低空既没有老鹰也不见乌鸦,三具尸首怎么会无影无踪了呢!突然,似隐似现,沿着第九个洞口的下方,他又看到了那几个灰褐色的骷髅盖子,快速地游动,目标和方向,恰恰是大平台的这面……还有,大平台、大柞树、第一个大洞口,三点一线,笔直笔直的。于良子发现了歪把子机枪,他就本能地与大平台上的指挥刀、匣子枪、钢盔及探测仪联系到了一起,为了弄个究竟,宫本魁又掏出来独筒儿望远镜,对准第一个大洞口,调好焦距,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因为是下午,云雾最少、沟里头最清爽的时间,再加上是居高临下,仔细观察,他隐隐约约地看到,洞内仿佛是有死人在躺着,服装是深绿色的,但看不真切,除了死人,大概还有不少的武器、猎枪、军械、灰白色的骨头,西瓜瓤一样的骷髅盖子……

洞底的深处,似乎还有红红的眼睛,弥漫又飘浮着的无颜色气体。眼睛在活动,似乎又是静止的……什么东西呢?他继续调焦,想进一步能看得清楚,就在这时,宋丽萍处理完了,亮着嗓门,催促他喊道:“唉!观景哪,有啥看的!快走吧!看也没有用啦!天黑咱们俩得到山那边宿营哪!”背上豹子皮,挂上猎枪又继续着喊道:“宫队长!我可是提醒啦!天黑,务必得到死鬼倒头的那疙瘩,出了豹子沟,野猪王还在候着咱哪!翻不过这道岗去,小命儿就得玩儿完!三郎子,快走!别它妈的老缠着我!”“哎!我说,你先站下!”宫本魁两次发现了几只活动颇繁的骷髅盖子。他觉着疑惑,就提醒黑牡丹说道:“两三个骷髅盖子,是从最小的洞口上滑下来的,正往这疙瘩爬哩!丽萍妹子,你看到了没有?”“知道啦!我早看见啦!用不着你那洋玩意儿!”宋丽萍头也不回,边爬山边不耐烦地回答他道。“噢!你早看见啦?”见她说得肯定,宫本魁就更是大惑不解了。宫本魁收起镜子,三步两步紧跟了上去。

爬上山顶,舒了一口长气,宋丽萍才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说道:“宫队长!刚才俺已经埋怨过你啦!鹿死了心疼,也不能夏天到这儿来呀!没有我干爸的这些狗,你还想再回野猪岭哪!哼!还是个大校呢!满嘴的跑舌头,也不低头想想,骷髅盖子,能到处地乱跑嘛?”“噢!不是骷髅盖子,那又是什么呢?”宫本魁真就让她给蒙住了。可是又不好意思深问,男子汉,征南战北,又是解放军的大校。残存不多的那点儿自尊心,还是让他欲言又止,瞅着远处一愣一愣地发呆。太阳坠入了老白山的深处,头顶上的薄云似乎是更厚重了一些。没有风,就是在山顶的最高处,空气也没有沟底处那么凉爽与痛快。周围都是大树,不爬上树尖,探出脑袋,除了头上那一块块的天,其他,什么也甭想着看到。

宫本魁的思维始终没有离开那些灰褐色的骷髅盖子。快速爬行,仿佛还长着腿儿,再想心里头就是一颤,一阵寒冷,根根汗毛又都直竖了起来。“妈的,不是骷髅盖子又是什么呢?”“走啊!到死鬼那边,咱们再歇脚!”宋丽萍处处主动,所谓的死鬼,就是昨天傍晚崔大胡子丧了命的地方,恋人的头颅还在泉水中泡着呢!去那儿歇脚自然有她的目的了。宫本魁在后面跟着,尽管是下坡,藤条灌木缠身,不慎就栽个跟头。可是他,思想上仍然是那几个骷髅盖子。

到了地方——那块突兀而立、野猪挑死了崔彪崔大胡子的大石头砬子。暗红色的,离着还有老远,他就清清楚楚地发觉到了。尽管暮色浓浓,天色已近黄昏。可是没有鸟鸣,与昨天一样,死气沉沉。除了哗啦啦的泉水声,整个山尘似乎仍然被昨日的死亡笼罩着。昨天在岗顶上过了一夜,今天黑牡丹又要在这儿歇脚。宫本魁没有意见,哪儿宿营还不是一样?早晨离开的时候,崔彪的尸首被乌鸦、老鹰啄食成了一堆白骨,可是野猪倒是完好无损的。肚皮掏开,五脏已经没了,但其中一只眼睛还是活的。盯着大伙,阴险又残酷……盛夏季节,整整一个白天,现在的野猪又怎么样呢?宫本魁是军人,素质、智慧、勇气、胆量、枪法、功夫、经验、阅历等等,都不是一般人攀比的。可是,当他又走到那头孤猪跟前的时候,先是一阵子毛骨悚然的,随着脑袋上的冷汗就滴答了下来……

老天爷!没有五脏的孤猪仍然在活着哪!红红的眼珠贼亮贼亮的。目光相撞,宫本魁差一点儿就晕了过去。怎么可能呢?五脏没了它还能活着?整整的二十四小时了,尸体没臭,乌鸦没啄,狼和豹子也没有光顾。眉毛闪动,闪烁着残忍,也闪烁着恐怖。大嘴巴子在咀嚼着,尽管没有了獠牙,但黏黏的白沫子是一点儿也不少啊!石头上的鲜血早已经变黑,亮亮的,凝固的,一动不动在诉说着它的昨天。特别是周围的白桦、榆树、云杉、野葡萄、倒卧后的杂草,凋零后的野花……都让人胆颤。

宫本魁本能中抹了一把冷汗,右手抓剑,左手握枪,匆匆忙忙追着黑牡丹而去。是的,黑牡丹已经变成了他的主心骨,包括最凶猛的猎狗——“拼命三郎”也戗着鬃毛,步步紧跟,寸步不离,紧围着她转。瞎了一只眼,嘴里头还不停地哼哼着。狐疑、胆怯,一扫白天在沟里头的那种阻挡一面的大将军威风,仔细一想,他才忽然间地醒悟:猎犬最胆怯的还是孤猪,孤猪的獠牙,想想就胆颤……黑牡丹宋丽萍倒是坦然又大方。异常冷静,目光轻蔑,嘴角上挂着嘲讽。刚才宫本魁就注意到她了,这黑娘们儿,后背上驮着豹子皮,鹿皮猎服太厚,一路走来使她有点儿气喘吁吁,在野猪王面前,她揶揄嘲弄地撇了撇嘴角,目光刁野、不屑,先捂了捂胸口,然后才两手捧着,笑容满面,轻轻地作揖。作揖时她是那么满不在乎,可是在两手捂胸的长时间内,她一脸虔诚,目光也是那么温顺,在手捂胸的一瞬间,这野娘们儿,到底又是卖的什么关子呢?宫本魁不善绕圈。就他们俩人了,没有必要绕圈,追到昨晚的灰烬旁边,单刀直入,不客气地问道:“丽萍妹子,告诉我,你怎么就不害怕呢?”

宋丽萍笑了。先用左手捋了下刘海,习惯性的又撇了下嘴角,暮色之中不在乎地答道:“宫队长!共产党是不讲迷信的,你想想,再凶的孤猪也已经是死啦!死了就不能再活,咱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不过……”她卸掉皮张,看了一眼远处,声音略低也严肃了许多,“猎场跟战场上是一样啊!怕活的,不怕死的,特别是那些没有露面的活物,预料不到,就会遭它们的暗算,像战场一样,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啊!别忘了,现在是夏天,夏天狩猎,历来就是大忌啊!宫队长!这下你应该明白了吧?”说着,又捂了捂胸口,声音更低,尽管温柔也流露出了她的不安:“宫队长!你歇歇脚,我把死鬼的头提上,咱俩还是得走哇!”说完,她匆匆忙忙奔小河沟而去。暮色渐浓,除了山尖上还有点儿微亮,沟塘子有浓雾升腾,山坡部分的大树下面,几乎是恍惚朦胧近在咫尺也难辨对方的模样了。

宋丽萍走了,宫本魁继续品尝着她说话的味道:“夏天!夏天!夏天!”夏天忌猎,她反复念叨了两三遍啦。夏天黑瞎子在四处游动,冬季蹲仓,再有是蛇类,天冷它们也冬眠,夏季也在活动着觅食,除了这两种动物,夏天狩猎,还有什么可忌讳的呢?就视力、视野而论,夏天的枝叶太稠……这当然是最起码的常识了……宫本魁正挖空心思地想呢,宋丽萍回来了,一反常态,十万火急地吼道:“宫队长!走,快走啊!”她拎着一个湿淋淋的死人脑袋,五马三枪,哟喝着他快走。宫本魁一惊一愣,脱口说道:“往哪儿走,不是在这儿宿营吗?”“少啰唆,你就听我的好啦!”黑暗中宋丽萍不耐烦地喊道,“再晚一步,‘天王’、‘天霸’就都没命啦!”背上皮张,抓着猎枪,刻不容缓,调回头去就走。踉踉跄跄,鬼撵着一样。宫本魁长叹了一声:“唉——真他妈的见鬼了!”万般无奈,撂开大步也紧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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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人,一剑。少年一人,独闯大陆,闻名大陆后又闯向了另一个位面,踏上了新的征程。从此走上了艰难又辉煌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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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杏音从来没有想过会再次见到陆庭笙,于是当她在陌生的病房睁开双眼,那张熟悉的俊脸映入眼帘的时候,她忍不住抱着旁边的护士哭了。“天使,那是我男朋友,呜……我是不是到天堂了,我肯定是死了,不然我怎么会看见他,呜……我才22岁,怎么就死了。”男人皱着眉头,将她从护士怀里抽出来,将她狠狠掐在怀中,粗声问道,“顾杏音,你的意思是我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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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吴羡,整天不务正业。打架斗殴,抽烟喝酒,老师头疼父母放弃。警察与痞子,最不可能的身份切换,独一无二的青春生活,惊险刺激的侦查破案,学校操场一声吼,扔书扔卷拔枪走。(文中有关军事纯属瞎扯,切勿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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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成君九岁那年,上天给她被冷落的荒谬童年派来个大哥哥。这个大哥哥下了个饵,她就一步步咬上了钩。“你跟我哥真的是好朋友吗?”“嗯。”“陆哥哥,你送我一只鸽子吧,我保证好好对它。”“回去问问你们老师,鸽子的量词是什么,然后再来找我要。”“既然有九十分、满分存在,就说明有人是可以做到的。”“如果你能靠自己考到八十分,下次我就让你见识一次真正的赛鸽。”——九岁离家出走,被他护送回家。十三岁家庭变故,他引她走上正途。十八岁,她终于成为他的骄傲。甜宠养成,他荒谬童年里上天派来的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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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见大战时跑去拉屎的主角吗?没有?对,我也没见过,绝对没见过。“王胖子?”“不认识,我跟他不熟。”吴明一本正经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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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