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打完电话之后,心情很好,吃饭的时候就把这事带点吹嘘地告诉姚小萍了,也算洗刷一下那天打牌没人把她当回事的耻辱。
姚小萍说:“你看,你看,我说了吧?他外貌上有这么个缺陷,脾气就特别大,人就特别敏感。你要是跟了他,那可有你受的。你在外面为他受了气,回到家也别想从他这里得到半句安慰,他只会把你的委屈当做是对他的瞧不起,那时候内外夹攻,你肯定受不了——”
石燕觉得姚小萍说得有道理,黄海虽然只发了一小会儿脾气,但就那一小会儿,也让她看清了他的庐山真面目,如果真的跟他生活在一起,不仅每天要听别人说他的坏话,而且回到家后也别想从他那里得到安慰,说不定一句话就把你打哑了:“我就是这个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谁叫你嫁给我的?”
好像还是卓越来得保险一些,如果跟卓越在一起,别人根本就不会说那些难听的话,每天在外面听到的都是“你丈夫好英俊啊”“你丈夫好能干啊”,就算她把那些评论带回家来说,也不会引起卓越的反感,相反,只会促进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问:“你说我那同学好笑不好笑?就在医院见了卓越一面,就一口咬定卓越在追我。如果他真的在追我,难道我这个当事人会不知道?”
“这些事嘛,处在黄海这种位置,别说还在医院见了一面,就算他不见,也能从你的言谈举止当中觉察出蛛丝马迹。”
“黄海说钢厂没有到处找他,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没找就没找,那不正好吗?”
“但你不是说卓越他说——钢厂的人找他调查黄海的下落了吗?”
姚小萍想了一下,说:“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钢厂没去传染病院调查黄海的下落,直接找卓越调查了。”
“但是如果钢厂没去传染病院调查,他们又怎么知道卓越前一天去医院看过黄海呢?”
姚小萍也愣了,好半天才说:“那会不会是听招待所的人说的?”
石燕觉得也有这种可能,反正她无所谓,不管卓越是出于什么动机,都不是什么坏事。如果钢厂的确是找卓越调查过了,那说明卓越没撒谎,品质好,没私心,能那么迅速地想办法通知黄海,差不多赶得上《卡萨布兰卡》里那人了;如果钢厂没找过卓越,而他编这么个情节出来把黄海赶走,那说明他想追她,也很好。反正都是好,她也懒得去追究到底钢厂找没找过卓越了。
她好奇地问:“你说,如果卓越真的像黄海说的那样,那他那天送我回来的时候,怎么又——那么——冷淡呢?”
姚小萍说:“谁知道?可能是欲擒故纵吧。”
两个人哈哈大笑了一通,石燕问:“你跟严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老样子,不过他说这个周末会带我去他家。”
“啊?这么快?就上门见公婆去了?”
“哪里是见公婆?是见老乡,我一个伯伯对他爸爸有恩,他爸爸以前在乡下劳动改造的时候,我那个伯伯帮过他很多忙,有一次他爸爸被牛踢伤,差点送命,是我那个伯伯拼死将他爸爸送到县城医院才捡回一条命的”
“他爸爸现在做了教授,还记得你那个伯伯,真不简单啊。”
“嗯,他爸爸还挺感恩的,说不定我不用做他家儿媳他就可以帮我办好留校的事。”
“那你就不跟严谨——好了?”
姚小萍为难地说:“其实我也挺喜欢严谨的,一个没结过婚的男人,又比我小,还能被我迷得神魂颠倒的,要说我不喜欢,那也就有点假了。但是——他的这种感情毕竟是建立在我的谎言之上的,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可能就——要恨死我了。你毕业分配的事怎么样了?”
“我都还没想过分配的事。”
“如果学校不让你考研究生,你还不考虑分配的事?”
“我不知道要怎么考虑。”
“不知道卓越的妈妈能不能起到一点作用,她是市教委的,可能在留校的事上起不到作用,因为我们师院是省里管的,但是如果你想在D市找个中学教书,我估计还是没问题的。”
石燕一听说在D市教中学,头都大了,辛辛苦苦地读了这么些年的书,就是为了在D市教中学?
她也不得不操心起毕业分配的事来了,她让她的父母帮她打听一下,看“洞洞拐”那边的中学允许不允许老师考研究生,如果允许的话,那她就先去“洞洞拐”,再从那里考研究生出去。但她父母打听的结果很令她寒心,不光是“洞洞拐”的中学不允许老师考研究生,整个“洞洞”的学校都不允许,因为那个地方难得有人分进去,所以分进去就不会被放出来。越不允许出来,就越没人进去;越没人进去,就越不允许出来。整个一个恶性循环。
她现在不得不在D市这边想办法,但她不好意思去找卓越帮忙,因为卓越自那次用摩托车送她之后,就完全没音信了,既没来找她,也没通过严谨或者姚小萍表什么情,搞得她恨不得把黄海抓来质问一通,看他的直觉是不是出了问题。
黄海回去后就来了一封信,感谢她对他的帮助。看得出来,黄海竭力想回到以前那种写信的风格,但经过了这一切,他似乎回不去了。她也似乎回不去了,每次写信都不知道写什么好。
后来黄海来信告诉她,说他决定留校了,因为他们学校也不允许应届本科生考研究生,几家报社也都说暂时没名额,不能录用他,只好留校,争取以后读在职研究生。
他已经好久没再鼓励她考研究生了,因为她早已告诉他学校不允许应届毕业生考研究生。但这次他在信里说:“希望你早日考到A大来读研究生。”
毕业分配的事,像个大石头一样压在石燕心里,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是多么势单力薄。可能以前她也势单力薄,但那时还没到用“势”用“力”的时候。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在读书,不用搞关系开后门也能办到。即便是考大学,好像也不需要开后门,或者说开了也没用,你只考了那么多分,再怎么开后门也等于零。
但这次不同了,好像除了本事,还有个“关系网”的问题,甚至可以说主要是“关系网”在起作用。但她没有关系网,父母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她家乡那边使点劲,跑路子的结果是可以把她弄进“洞洞”的任何一个中学,或者是附近县城的中学里去。但过了那个地界,他们就没撤了。
她只能靠自己,首先是争取留校,她成绩一向不错,如果单凭成绩,系里完全应该留她。她跟姚小萍都申请了留校,还有两个男生也申请了留校。系里装模作样地让他们四个人都试讲了一次,她虽然知道这是虚晃一枪,但她还是竭尽全力地准备了,自己感觉试讲的也很不错。
但最后的结果是她试讲的分数没有姚小萍高,系里说留校是要教书的,而不是读书的,所以不能光看学习成绩,而要看实际教学能力,综合起来看,还是姚小萍更适合留校。
她觉得系里的做法很虚伪,你要开后门,就直接说姚小萍有后门,我们留她不留你,那样虽然没留校,心里还想得过去。但现在这样一搞,她没留校还成了她自己没用了,真是奇耻大辱!
她知道姚小萍留校是严谨的爸爸在里面起了作用,虽然严谨的爸爸只是体育系的教授,但总归还是个教授,比她这种完全没人帮着说话的要强。
姚小萍似乎知道她这些心思,在她面前总像有点心虚,总是说:“其实你比我成绩好,应该留你,但是——系里后门多得很,就算他们不留我,也不见得就能留你,很可能会留那个李树,因为他爸爸是钢厂的财务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