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谈完了话,严谨就用自行车送石燕回寝室。走到半路了,严谨说:“前面就是老卓住的地方,我想上去跟他说几句话,你要不忙的话,就跟我一起上去,如果你急着回去,我就先送你回去。”
现在只要是跟卓越相关的,她都很感兴趣,更何况是到卓越的住处看“实物”?这就好比一辈子研究恐龙的考古学家,终于有了看活恐龙的机会一样,哪还能放过?她说:“我不忙,还是先跟你去找卓——老师吧,免得待会儿你送了我又要折回来。”
于是两人一起来到卓越住的那栋楼,一看就知道是家属楼,楼道拐弯抹角的地方都被人尽力利用了,堆了些破铜烂铁,阳台上都伸出一些竹竿,挂得彩旗飘飘的。石燕想不通,卓越这个青年学者怎么可以住在这么个婆婆妈妈的地方?形象上又打了一点折扣。
两人来到卓越的房门前,严谨敲了敲门,就听卓越在里面问:“谁呀?”
“是我,还有石燕——你老兄打扮一下再开门。”
过了一会儿,卓越把门开了,的确打扮了一下,穿着衬衣长裤什么的,他把这两人迎进屋去,给他们各倒了一杯凉开水。
严谨急着跟卓越说话,石燕只好边喝水边打量卓越的住处,客厅没什么,跟大多数人的客厅一样,有沙发,有茶几,还有桌子椅子什么的,但墙上挂着个大镜框,里面有张黑白照片,大概是卓越那英年早逝的爸爸。也许是因为黑白照的缘故,人显得很英俊,浓眉大眼的,脸部轮廓很分明,似乎比卓越还耐看一点。旁边还有张全家福,上面有卓越的父母和读中学时的卓越,还有一个小女孩,大概是卓越的妹妹,照片也是黑白的,四个人都显得很出色。
照片挂得有点高,她正伸着脖子在那里看,卓越走了过来,从墙上摘下那张全家福,递到她手里。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她只好做出一个仔细研究的架势。卓越似乎是为了报答她这么仔细研究的恩情,又到卧室里去拿了一本影集出来给她看。她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只好做出更感兴趣的样子看起影集来。
她发现影集里主要是以前的旧照片,卓越似乎从小就长得比较出众,无论是班级大合照,还是跟朋友们的小合照,他都显得鹤立鸡群。她一边翻一边想,如果这是黄海的影集,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他是出生的时候被夹坏脸的,那影集里不全是那种——惨不忍睹的相片?也许他父母根本不给他照相?
她不知道严谨跟卓越在讲什么,因为他们跑到卧室里去了,但她可以听见严谨慷慨激昂的声音,而她听不见卓越在说什么,因为他说得很少,而且声音很低。最后严谨终于讲完了,从卧室出来对她说:“我们走吧,老卓还忙着呢。”
但卓越说:“我想跟她说几句话,我待会儿送她回去。”
严谨很乖觉地说:“好,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严谨一走,石燕的心便怦怦地跳起来,不知道卓越要跟她说什么话。卓越似乎也不急着说话,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调到一个新闻节目看了起来。石燕尴尬地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你不是说要跟我说几句话的吗?”
“嗯,”他酝酿了片刻,说:“我觉得你还是别跟姚小萍搞在一起为好,现在正在办留校的事,你把自己卷进这种桃色纠纷里去——会有影响的。”
她这人特别不爱听人教训,马上反驳说:“这个桃色纠纷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在跟人——怎么样。”
卓越没再坚持,只说:“我不过是这么说说,主要是考虑你留校的事,没别的意思,你不用生这么大气。”
“我没生气。不过姚小萍早就料到你——会说她坏话的,因为她知道你——不喜欢她。”
卓越淡然地说:“对她,根本不存在一个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我不是说那个意义上的喜欢。”
“哪个意义上的喜欢或者不喜欢都不存在。我只是觉得她这个人——素质很低,你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很容易把自己变得庸俗起来——”
她很不喜欢他以这种腔调说话,但又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他,姚小萍似乎是有点庸俗,但是她从来没这么觉得,现在被卓越点破,使她有点恼羞成怒的感觉,不知道是因为卓越贬低了她的朋友,还是因为她自己一直没发现姚小萍的庸俗。她坚持说:“姚小萍是我的朋友,我不会为了留校就疏远她。”
“嗯,你对朋友很不错,但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正在思考他这句话的意思,就听他说:“如果能留在系里,你高兴不高兴?”
“当然高兴,但是系里不是只留一个人吗?你看可不可以让姚小萍跟我换换?让她到科研办公室去,让我留系里?她愿意去科研办公室。”
“她愿意去科研办公室,还要看学校愿意不愿意。”
“你问过学校了?他们不愿意?”
“我没问过。”
她知道自己问得没道理,她今天才跟他说这事,他怎么会早就跟学校谈过了呢?她改口问:“那你觉得学校会不会同意我跟她换?”
“你换到系里去,学校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她闹了这场风波,恐怕——”
她紧张起来:“啊?但是学校怎么会知道这场风波呢?姚小萍已经把她丈夫稳住了,她丈夫肯定不会到系里去闹了。”
卓越笑了一下:“这种事还用得着她丈夫去系里闹?还不早就传开了?”
“可是——没几个人知道啊,怎么会传开?我没传,姚小萍自己肯定没传,她丈夫也没传,那怎么会传到学校里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怎么办?姚小萍她不能留校了?”她真的慌了,“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如果姚小萍她不能留校,就得回那个县中去,她回了那里,就得受那个校长的管辖,那——”
卓越安慰她说:“你别太着急,她回县中也没什么不好的,她的家在那里,丈夫孩子都在那里,她去那里是回家,而不是上刑场。”
“但是——那样的话,她跟严谨的事——怎么办呢?”
“她跟严谨的事就得她跟严谨去决定了,你我说什么都不起作用。”
她也知道她跟他说什么都不起作用,但她这不是在为姚小萍着急吗?人着急的时候还管什么起不起作用?如果还能管那么多,那就不算着急了。
卓越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跟她这么——铁?如果你跟她只能有一个能留校,你还会不会这么——替她说话?”
她有点答不上来,最后承认说:“我开始是有点觉得她——是凭后门才弄到这个留校的名额的,有段时间我还想过——揭发她,但是我后来就想通了,即使她不开这个后门,也未必轮到我留校,所以——只能怪我命不好吧。”
“命是一回事,自己努力是另一回事,不能把什么都推到命的头上。”他说了这句箴言一般的话,就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姚小萍回来上课了,上完课,姚小萍又不见了,大概又到旅馆“稳”她丈夫去了。一直“稳”到了第四天,姚小萍才回到寝室来吃饭睡觉,大概她丈夫已经被“稳”回县里去了。
石燕抓紧机会问:“姚,你丈夫走了?”
“总算走了,谢天谢地,再不走,我简直要发疯了。”姚小萍的情绪似乎不错,正在箱子里挑来挑去,大概是要打扮了去见严谨。
石燕警告说:“我听卓越的口气,好像学校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哪件事?”
“就是你丈夫来闹的事。”
姚小萍眼珠一转:“学校怎么会知道?我们就是在寝室楼里吵了一下,后来我很快就把他稳住了,怎么会——是不是你告诉卓越了?”
“我没有,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没有告诉卓越。不过——严谨他——”
姚小萍的眼睛灼灼发光,好像要吃了谁似的:“你告诉严谨了?”
“我没有——但是他知道你丈夫的事。”
“他怎么会知道?肯定是卓越搞的鬼,我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卓越——不地道——鬼点子多得很,绝对不是一个好家伙——”
“应该不是他,因为他还是从严谨那里知道你丈夫来闹事的——”
“我才不相信呢,如果不是他,严谨怎么会知道我丈夫的事?除非是你告诉他。”
石燕简直是有口难辩,里外不是人,她声明说:“不是我告诉严谨的,而是他说了你有丈夫之后,我才——承认的。”
姚小萍咬牙切齿地说:“一定是卓越干的,我早就对你说过,这个卓越不是个好东西,他为了让你留系里,就使出这么毒辣的一招。也怪你没早点对他说我愿意去科研办公室,如果说了,那就两全其美,他也不用踩我这一脚了。”
石燕现在完全糊涂了,难道卓越是这么——阴险的一个人?联想到他曾经说过姚小萍各方面都素质低,她觉得这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是她很难说服自己相信卓越有这么阴险,他看上去不是一个使阴坏的人,而是那种嘴上讨人嫌的人。如果他真的在背后算计姚小萍,应该就不会公开叫她别跟姚小萍在一起了,那样说的话,不是很容易暴露出他对姚小萍的痛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