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石燕跟黄海之间的联系就从写信变成了打电话,这个头当然是黄海开的,电话也都是黄海打过来的,但写信是怎么停了的,就有点不太清楚了,可能是因为刚打过电话,该说的都说了,就没什么可写了;也可能是因为刚打了电话,如果又写封信,好像显得太热情了,所以就不写了。
黄海说他的长途电话都是从一个朋友的朋友的办公室打出来的,所以一般都是晚上人家下班之后才打,大概那时办公室没别人,比较安静。
姚小萍见她总是打好长时间的电话,就警告她说:“黄海打来的吧?他真像块鸡肋,吃又没啥吃的,扔又舍不得扔。不过你可要想好了,如果你是准备跟卓越的,那就趁早跟黄海断掉,不然的话,让卓越知道,有你的好果子吃。”
“卓越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他知道了就不给我好果子吃?
“你现在留校不留校就捏在他手里,如果他知道你还在跟那个黄海藕断丝连,肯定会让你留不成校。”
她最恨仗势欺人的家伙,她也最讨厌别人把她当那种为了留校就可以出卖自己爱情的人。她愤愤地说:“我留校的事捏在他手里?你别替他吹了,我从来没求他为我办留校的事。就算的确是捏在他手里,我也不怕他,大不了就是不留校了,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姚小萍拍拍手:“好,有骨气!不过骨气值多少钱一斤?对卓越这种人,不利用也是白不利用,只要心里知道防着他,利用他一下也没什么关系。我们可以先给他一个印象,让他觉得只要他帮成了我们这个忙,你就会爱他。等到我们两个人都在师院站稳脚跟了,再跟他翻脸不迟。”
她没答话,心想你倒说得轻巧,反正又不是你出卖爱情。不过她知道跟姚小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姚小萍也不怕出卖爱情,更不怕你指责她出卖爱情。
姚小萍警告说:“不过即便你不怕惹恼了卓越,我也觉得你没什么必要跟你这个姓黄的同学周旋,白费时间。他现在天高皇帝远,什么忙都帮不上,就会打电话,想拴住你,这种人——也是很自私的,又想马儿跑得好,又想马儿不吃草,什么力都不出,好处都让他赚尽,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呢?”
“他在F市那边也帮我想了很多办法的。”
“想办法?恐怕也就是闭着眼睛想想而已。他想出什么办法没有?肯定是没想出,不然早把你弄F市去了,你还用得着留校?”
“F市跟这里不一样,他一个外地人,能有什么办法?”
“那他怎么不干脆到这里来?如果真的是喜欢你的话,他可以要求分到师院来,还可以利用他名校生的身份为你谋点利益,比如向学校提出让你留校。对了,你可以就用这个来考验考验他,看他愿意不愿意来D市,看你在他心目中究竟有多重。”
这个正好戳在了石燕的痛处上,她有点不耐烦地说:“我们的事,你不懂,我看我们还是别说了吧。”
姚小萍赶快住了嘴,刚好门房老伯也在喊石燕接电话了,总算把这场谈话结束在翻脸之前。
但是她心里的那个包倒是又被吹涨了,鼓在那里很不舒服,在电话上讲分配的事又不方便,也不敢真的考验黄海,所以她只跟黄海讲了几句话就找个借口挂掉了。但她刚上楼,门房老伯就又在叫她接电话,她跑去一听,还是黄海,她有点不耐烦地问:“又是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不太放心你,觉得你好像——心情不好一样。”
她想,我心情不好就是你惹出来的,难道你连这都看不出?但她没这样说,只很淡然地说:“我没事,就是功课有点忙,如果你没别的事的话,那我挂电话了。”
黄海很知趣地挂了电话,但很快就写了封信来,写得很长,说了很多,都是些安慰的话,还讲了一些大道理,叫她别为分配的事担心,不管分在哪里,总是能考出去的,他留在A大,就是为了便于帮她打听考研的信息,搞考研的资料,等等。
黄海的这个说法倒是令她心中的包消了不少,至少以后姚小萍问起,她也有个比较充足的理由可以交代。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算怎么回事,好像承认了黄海是她男朋友一样,不然的话,她怎么会在乎黄海究竟喜欢不喜欢她呢?或者女孩就是这样,对生命中的每一个男孩,不管喜欢不喜欢的,也不管今后会不会走到一起的,都不放过,都要证明了别人是爱自己的才会罢休。
看了黄海的信,她思前想后,也写了一封长信,把这段时间毕业分配的事都写了进去,包括姚小萍和卓越之间的战术较量,都描写了一番,寄了出去。
黄海会怎么评价卓越,她不看回信也能猜出,但是黄海会怎么评价姚小萍,她倒真的有点关心。她现在有点惶惑,觉得姚小萍对她的生活和想法有太大的影响,但她不知道要怎么对待她跟姚小萍之间的友谊,好像到了既摆不脱也发展不下去的地步。
她经历了这次毕业分配,对姚小萍的那些“市侩”理论和做法,也没有十分抵触,因为她自己也在到处找路子,她父母也在到处找路子,她认识的人都在到处找路子,比姚小萍也好不到哪里去。也许所有的人都比姚小萍好不到哪里去,那些看上去不“市侩”的人,要么是因为生活比较顺利,不用这么“市侩”;要么就是骨子里其实很“市侩”,只不过掩藏得比较好而已。
黄海在回信里一如既往地批判卓越“绝非善类”,这差不多成了黄海的语言风格,每次谈到卓越,黄海必定要说“绝非善类”,不管有没有证据,也不管她讲了多少,讲了什么,只要提到卓越,黄海就是这句话。如果石燕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他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只说是一种感觉。在这一点上,她觉得卓越反而还“善类”一些,因为卓越从来没说过黄海“绝非善类”。
有一次她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差点把黄海问倒了。黄海想了半天才说:“他没说我‘非善类’,那是因为他知道我是善类。”
她觉得有点好笑:“那至少说明他看问题比较客观吧。”
一句话说得黄海只剩下感叹:“唉,你们女孩子啊!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们才好,就只看见一张脸。”
她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不是也包括他以前的女朋友,很可能是包括的,不然就不用说“你们女孩子”了。她知道他为什么发这通感慨,因为他刚好就是没有“一张脸”。但因为自己没有“一张脸”,就否定那些有“一张脸”的人,似乎也太小心眼了吧?
黄海对姚小萍的评价就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原以为黄海肯定会狠狠批判姚小萍,叫她别跟姚来往的,但黄海对姚小萍却很宽宏大量,说姚小萍能靠自己的力量奋斗到这一步,很不简单,还说姚小萍其实也没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黄海说:“别忘了,是姚小萍出面请卓越帮你忙的,而姚之所以跑去跟卓越面对面地干那么一场,也是在姚听说了你为了她决定不留校之后,也许她更多地是为你才那么做的,即便她只有一半是为你,也没有什么值得谴责的。她在不损人的前提下利一下己,甚至是在利人的前提下利一下己,没什么不好的。”
至于姚小萍的脚踏两只船,黄海说:“感情的事,是很难说清的,人不到那一步,可能永远都不能理解别人的心情,我们只能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们也不能因为姚小萍说了她不在乎严谨,我们就真的认为她不在乎严谨,也许是因为太在乎,所以连自己也得欺骗。不然的话,不在乎就不在乎,其实用不着挂在嘴上的。真到了不在乎的那一天,恐怕连提都不记得提了。”
对于她留校的事,黄海是这样说的:“现在你留校不留校,已经不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了,因为姚小萍的留校问题也跟你的纠缠在一起了,这并不是姚小萍造成的,而是卓越造成的。他为了你能留在系里,就设法破坏黄姚小萍留校的事,这是很卑鄙龌龊的。姚小萍奋起反抗,一是她性格使然,面对这种情况,必定会背水一战,另外也可能是怕影响了你留校的事,所以你现在做决定时已经不能不考虑姚小萍的利益了。”
最后黄海表了个态,说不管她分在哪里,他都希望她不要放弃考研,因为这是为她的高考平反昭雪的唯一途径,只有考上研究生了,才能彻底治愈她因高考不顺而受的内伤。不然的话,无论她今后的物质生活多么优越,也无论她的丈夫怎么才华出众,她都不会真正感到幸福。
这几句话真的把她震惊了,别看黄海平时在她面前唯唯诺诺,他还真的很了解她呢。她觉得这几句话,卓越肯定是说不出来,因为他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在师院读书,他并不了解她的过去,更不知道高考失利对她造成的伤害,很可能觉得她就是读师院的料,只有黄海这个跟她一起读过书的人才真正知道她的才华和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