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完全不敢相信留校就是这么留的,正胡思乱想间,就听门房叫她去接电话。她没想到黄海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给她的感觉是打晚了点,因为她已经把留校的表填了。如果黄海早点打电话来,说不定她还会有反悔的可能,但现在表也填了,恐怕黄海再怎么说也没用了。
她发现自己心里对卓越很有一点感恩的情绪,如果今天黄海又来说卓越的坏话,恐怕她会更不高兴。她还没想好要跟黄海说些什么,就已经到了楼下门房里了,她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听见一个浑厚的男声说:“石燕?”
这不是黄海,但这是一个她熟悉的声音,她脑子一下子糊涂了,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边又问了一句:“石燕?是不是石燕?”
她如梦初醒,小声说:“是我。”
“我是卓越。”
她机械地说:“是你。”
那边哈哈大笑起来:“是不是吵醒你睡觉了?怎么像在梦游一样?”
她也跟着笑了几声,问:“你——在哪里?”本来她还想说“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还要打电话?”,但她学习卓越,把这半句吞掉了。
“我在青岛开会,想看看你留校的事办好了没有——”
“办好了——噢——还没办好——噢——我是说——还要看体检的结果。如果体检没问题的话——就没事了。”
他很有把握地说:“你放心,体检只是走个过场,一般不会有事的。小陈说你紧张得不得了?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我都给他们交代过了——”
她想,原来真是他帮的忙,她想说个“谢谢”,但他没给她机会,嘱咐说:“学校给你分宿舍的时候,记得别要东三舍那边的房子,东三舍很糟糕,要分就分南一舍那边的房子,那边的房子新,又比较安静。还有啊,千万别要朝北的房间,朝北的房间冬天照不到太阳,冷死人——”
现在她总算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他问:“你想好跟谁住没有?”
她连分房的事都是刚听说的,哪里有想过跟谁住?但她记起姚小萍说过要跟她合住的,就回答说:“我还没想好,但是姚小萍她——想跟我住。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就跟她住——”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成了这样,居然说出什么“如果你不反对的话”,这到底是因为是他帮她找了这个工作,所以她想讨好他,还是因为她已经把他当她的男朋友看待了?她生怕卓越听出破绽会笑话她,但他似乎没有,而是很爽快地说:“我不反对,你跟她住比跟别人住强——”
她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批准了她,她还是很高兴的。她刚想说点感谢的话,就听他说:“搬家的事先别慌,等我回来找人找车给你搬——”
这句话她字字都听明白了,一股暖流涌向心间,整个心都甜丝丝的。她像个受宠的小情人一样,乖乖地答:“嗯。”
他又说:“我们明天要到崂山去玩,要不要我给你带什么回来?”
这个句子的信息量太大了,她的小脑袋一时处理不完,又愣在那里了。
他大概是等了一阵儿,没听见回答,毛遂自荐说:“听说那边珍珠项链很便宜,我给你带串回来吧,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这好像是她一生中头一次听一个男生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礼物,她简直是“喜迷心窍”脑子里一片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都有,但都叫不出名字了,只知道说:“随便,随便,不用了,不用了——”
然后她听见有人在叫“老卓,好了没有?”而他大声回答说:“就来,就来!”声音好大,差点把她耳朵震麻,他似乎觉察到了,抱歉说:“对不起,声音太大了。我有点事,要挂电话了,记住等我回来再搬家——”
她还想说几句,至少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但他已经匆匆忙忙挂了电话。
她完全被今天发生的事击晕了,好像一天当中进了两次时空隧道一样。早上那一次,她进行政楼的时候是一个学生,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C省师院科研办公室的干部。对“干部”这两个字,她还是很陌生,在她心目中,“干部”就是有一官半职的人,就是那些打官腔的人,而她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干部”。难道她以后也得打那些官腔?
刚才这一次,也很玄乎,打电话之前她还连卓越在哪里都不知道,打完一个电话,他就成了她的男朋友了,至少她是这样理解的,因为他要她等他回来再搬家,他还说要给她带礼物回来。这中间好像省掉了太多程序一样,使她有点不甘心,不断地问自己:恋爱就是这样谈的?
她不知道留校应该是怎样留的,但她心里对恋爱应该是怎样谈的还是有一点概念的。至少要有点追求的过程吧?最先是朦朦胧胧的爱,然后开始试探,当然是男生来试探女生,难道还能女生试探男生?没听说过。
怎么试探呢?她其实不知道,因为她没经历过,但她觉得刚开始应该是一些爱慕的眼神,然后可以写个信啊,约出去看电影啊,等等,等女生答应交往了,两个人才开始交往,花前月下什么的。再然后才在一个适当的时机说出那个神圣的“我爱你”来,那才算建立了恋爱关系,再再然后才能谈到买珍珠项链的事。
可是卓越他老人家办事怎么总是走时空隧道呢?好像怕她不得心脏病一样,直接就把时空隧道接在了她门口,不管她同意不同意,就把她拽上去了,还绑上安全带,让她动弹不得。就像今天吧,早上是一纸“不服从分配原因表”把她吓得赶快服从了分配,现在又是一个不合时宜来打岔的人,把卓越叫走,害得她没机会叫他别买什么珍珠项链。如果他买了,他肯定有办法让她收下,而她一旦收下,那不就等于同意进他的时空隧道了?说不定下一步就把她“隧道”进婚姻里去了。
她回到寝室就把这事告诉姚小萍了,姚小萍在“时间隧道”问题上也有同感,但姚小萍说:“一串珍珠项链,就能把你捆住?你没听他说,那里的珍珠项链很便宜?他买便宜货糊弄你,你还怕个什么?他要送,你就收,收了别听他摆布就行——”
“我不会收他的项链,我们现在根本就不是那种关系嘛。”
“你不收他的项链也没什么用,因为你终究是接受了他的礼物的。”
“我什么时候接受了他的礼物?”
“你留校不算接受他的礼物?所以我说你别想着‘清高’二字了,已经做了不清高的事,就干脆不清高到底,不然的话,会活得很累的。”
“我不是在说我清高,我是说在爱情上——”
姚小萍固执地说:“爱情不是一回事吗?男生就是那样的人,他做前面那一通,都是为了后面那一通,因为女生喜欢前面那一通,他不做,女生就不让他做后面那一通,所以他只好做。但是如果女生能让他省掉前面那一通,他肯定直奔后面那一通了。”
她觉得姚小萍真够“脚踏实地”的,简直就是大地本身,有强大的地心吸引力,总把身边所有人都往地上拉。虽然落到地上更安全,但有时人就是想在空中飞飞,而且就喜欢那种不安全感,因为人不是光活一个安全感,人还需要适当的冒险,适当的缥缈,生活才丰富多彩。
她相信并不是所有男生都像姚小萍说的那样不堪的,总有一些男生也跟女生一样,是很享受“前面那一通”的,她觉得无论是黄海还是卓越都不是那种不堪的男生,因为他们并没有急匆匆地想做“后面那一通”。黄海还可以说是因为离得远,但卓越一直都在跟前,如果他心里想的就是“后面那一通”,那他早就应该找上门来了。但他没有,说明他不是只想着“后面那一通”的人。
至于他现在为什么会找上门来,她也为他找到了理由:以前他在帮她的忙,他怕她思想上有压力,怕她为了感恩就讨好他,所以他不来找她。但现在她留校的事已经办好了,她就不用讨好他了,所以他就可以来找她了。而且他这次也只是在问礼物的事,没有说“后面那一通”,说明他还是在进行“前面那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