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亦群去省城临江办事，特意带了关友君的材料。事办完了，先逛街。见有新上市的中华烟，这烟的包装很精美，硬盒的，不像其它烟都是软包装的，一元四一盒，他买了两盒，打开一看，见有过滤嘴，带过滤嘴的烟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般的烟也就两、三角钱，这中华烟是最贵的了，一元四，差不多是一个工人一天的工资了。贺亦群想了想，又买了两条，放进背包里。
他来到法院，按判决书上办案人的名字，找到办关友君案的军管会的一个军人。虽然都是“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的帽徽、领章，看不出军衔，可这军人穿着四个兜的军服，四个兜是军官的标志。一问，是个连长。贺亦群说自己也当过兵，叫他张连长。
他拿出介绍信，说是搞外调，又拿出烟递给张连长一支，自己一支，把两支烟点燃。贺亦群常搞外调，所谓外调一般是本单位的人想了解员工的家庭出身和过去，外出找知情人调查。贺亦群搞外调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有时候甚至是被打倒黑帮、犯人，他都给敬一支烟。烟能引发人的思绪而想起许多事来，也表示对人的尊敬，人被尊敬了就愿意配合。不过，拿这么好的烟敬人还是第一次。
张连长一边吸着，一边拿起桌上那盒烟细看，说：“烟不错，烟盒也漂亮。你们县城生活还不错嘛！”
贺亦群：“哪里，哪里，这烟是特意敬你的。”说着，他拿出另一盒没开封的推到张连长面前，张连长顺手放进抽屉里。
贺亦群：“关友君是公安学院的高材生，为这事蹲监狱，太可惜了。”
张连长：“他撕大字报，撕毛主席像。这不是在文革前，现在谁敢撕毛主席像？撕了就是现行反革命啊！”
贺亦群：“他撕的是江联总的大字报吧？”
张连长：“没错，是被江联总的人当场抓住的，证据确凿。”
贺亦群：“听说江联总是反革命组织？”
张连长像背书似的说：“江联总是516组织。516分子破坏和分裂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为首的党，破坏和分裂无产阶级专政的支柱，伟大的人民解放军。攻击周恩来，绝不能放过他们！清查516分子的运动已经展开了。江联总的头头现在抓了一部分，有的在追捕中。”
贺亦群：“是啊，现在到处在抓516分子，决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对他们要坚决打击和镇压。毛主席说，‘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516分子是敌我矛盾，关友君撕他们的大字报，也不失为义举，撕毛主席像的事，是不是他们陷害的呢？”
张连长陷入思考。
贺亦群见张连长身材魁梧、直率，很有可能是罗瑞卿大比武时提的干。英雄相惜嘛！管他是不是真的，就说：“关友君的擒拿格斗很是厉害，听说文革前是全市公案系统比赛第一名。”
听到这，张连长嘴角露出一丝骄傲的微笑，说：“当时看他也就一介书生，不知道还有这两下子，有机会见识见识。”
贺亦群：“关友君如果能出来，抓516分子，他一定能积极主动提供线索。等过了这个坎，将来也能当个好警察，对国家也是有益的，这事关一个人的政治生命，他一定会感激你的大恩大德的。”
贺亦群从兜里拿出来那两条中华烟，塞到张连长的抽屉里。
张连长：“那就这样吧，我写一份裁定，就写，关友君被516反革命分子诬陷，撤销原判，宣布无罪。”
张连长在裁定书的格式纸上写，贺亦群紧张地看着，生怕他改变主意。本不是自己的事，心却“嘭，嘭”地跳了起来。写完了，盖上法院军管会的大章，递给贺亦群。贺亦群接了，说了几句张连长为人正直，做事雷厉风行等赞扬的话，怕节外生枝，不敢多说，走了。走出法院，他直接来到火车站，坐上了最近的一班火车，回到家里，已经是夜里了。
贺亦群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兴奋得睡不着。老伴问他怎么了？他把去法院的事说了。
老伴说：“你真行！事关一个人生命中这么重大的事，让你轻轻松松解决了。”
贺亦群：“我还有一个想法，想把如锦嫁给他。”
老伴儿：“不行，不行，你对他能了解多少啊?他虽然可以出狱，可毕竟没有工作，将来也不知道能什么样。再说了，咱闺女这么漂亮，又有文化，知书达礼的，工作也好，还愁找不到对象?她才二十一岁，对象还没看过一个，你着什么急啊？”
贺亦群把自己知道的关友君的情况给老伴说了，又说：“我对他有恩，他又是一个重承诺、懂感情的人，肯定会对如锦好的。就算一时找不到工作，我跟军管会说说，让他当个编外狱警先干着。再说了，在咱们这个小县城里能有什么出息，我早注意了，没一个配得上咱闺女的。现在的年轻人，整天就是造反。个个都是不服天朝管的毛头小子，哪有像他做事有条有理的。女儿是我的心头肉，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慎重吗？他这个人，不论在哪里都能干出一番事业来，前途不可限量。咱们这儿水浅，装不下他这条龙的。将来女儿跟他去了省城，那里不仅生活条件好，也有女儿的发展空间啊。”
老伴儿觉得贺亦群说得在理，可这事也得和女儿商量商量啊。见女儿房里还亮着灯，已经半夜了，贺如锦还没睡，躺在床上看小说。很多小说都在破四旧的时候烧了，说小说是封资修的东西，其中有爱情的是********，认为反动的是毒草。剩下私人手里不多的小说在爱看书的人之间借看。一本长篇小说，借到手，通常两三天就得还，所以这么晚了，贺如锦还没睡，在抓紧时间看小说。
找来女儿，把事情和女儿说了。
贺如锦说：“搞对象的事，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啊？找个介绍人，一本正经的看看也没什么不可，哪有你当父亲出头的呀。”
贺亦群：“机会难得，他一旦走了，这么优秀的人，说不定多少人惦记着呢！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又没说偏得一看就成，先处处呗。”
老伴儿：“是骡子是马也得拉出来遛遛啊。”
贺亦群：“我明天让他到家来。”
贺亦群一上班很快办理完了关友君的出狱手续。先没惊动关友君，让他最后体验一下当犯人的生活吧。下班前，他找来了关友君。关友君听到自己已经无罪释放，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虽然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平反，可文革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现在怎么可能呢！贺亦群把去法院的事说完，他才相信。他给贺亦群深深鞠躬，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再造之恩，更当报答，现在无以回报，将来用我的一生来报答。”
贺亦群：“用不着你报什么恩，雷锋为什么做好事？做好事他自己也开心啊！我是学雷锋做好事，真的很开心啊!这也就足够了。今晚你来我家，咱们爷俩喝两杯，庆祝庆祝。”
贺亦群领着关友君回到家，桌上酒菜已经摆好了。四个人坐下，贺亦群说：“我还有两个儿子，他们都成家了，在外地单过。这是我女儿，贺如锦，今年二十一岁，中专毕业，在县文化馆上班。”
关友君自从进了监狱，几个月了，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一个女人，不由得怦然心动。这贺如锦长得大眼睛，粉红的脸蛋儿，身材健美，凸凹有致。文革中，化妆是资产阶级情调，再爱打扮的女人也不敢化妆。贺如锦的美是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如果说林丽的美带有一些洋气，贺如锦的美则是民族式的。听介绍得这么详细，关友君感觉贺亦群别有一番意思，可又一想，大恩还没报呢，不敢多想。
几杯酒下肚。贺亦群又说：“我这个女儿，是我的掌上明珠，今天我把她介绍给你，行你就先处着，不行你也不用客气，再说了，搞对象也不一定偏得一次就成。我问过女儿了，她是同意的。”
贺如锦羞得涨红着脸，深深地低着头。
关友君站了起来：“这么好的姑娘谁见着不爱呀！按理说实不敢当，既然二老有意，请二老放心，叔叔对我有再造之恩，只要她不嫌弃我，我一定对她好一辈子。”
听到这，贺如锦抬起头，脉脉含情地和关友君对视了一下，回自己屋了。
吃过饭，贺亦群说：“今天你也没地方去，就住我这儿吧，让如锦和我们住大屋，你住如锦的小屋。”
贺如锦的小屋整洁、温馨，充满了女性的气息。关友君知道自己身上脏，怕把东西弄脏了，不敢乱动，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想到自己今天的际遇，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事，做梦一样，让他一时还没回过神来。
贺如锦进来了，端来一盆水放在关友君脚旁，又用手试了试温度，伸手解关友君的鞋带。关友君忙说我自己来，伸手要自己解，可是，手碰到了贺如锦的手，他把自己的手缩回去了。他虽然也碰过别的女人的手，这一次却胆怯了。贺家对他有大恩，这大恩让他诚惶诚恐，他唯有小心谨慎。虽然她已经是自己的对象了，可刚见面，培养感情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关友君不敢看自己的脚，那脚太丢人了，看着贺如锦的头发，那头发亮亮的、直直的，在灯光下透着金色的光，散发着幽幽的香皂的气息。
关友君穿的是露了脚趾头的黄胶鞋。脱了鞋，贺如锦把他的脚放进盆里，水立刻就黑了。贺如锦的手同时在两只脚上细细地揉搓着。关友君感觉痒痒的，麻酥酥的，这感觉像无数的蚂蚁，顺着腿慢慢爬上来，一直爬到了大腿根。
贺如锦的手触到了关友君的脚心，又刺激又舒服的感觉像电流，一下子充满了他的全身。他被电击一样倏地站起，贺如锦也站了起来，四目相对，贺如锦冲他温柔地一笑。关友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张开双臂，两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当晚，两人睡在了一起。
早晨，贺亦群领着关友君在浴池洗了澡，理了发，又去买了鞋和衣服，关友君重生一般地焕然一新。贺亦群拿出户口，又拿了两张空白介绍信，说让贺如锦跟关友君回家办理结婚登记。
贺如锦要上街给关友君家里买礼品。关友君说父母被隔离审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解放“了没有。贺如锦说第一次到你家，无论如何，见面礼是必须的。
一个漂亮姑娘就足够引人注意了，再加上一个英俊潇洒的小伙，两人走在街上，百分百的回头率。不像大城市，人海茫茫，走在街上，互相都不认识。地方越小越没隐私。贺监狱长的千金找了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帅小伙，在小县城一下子就传开了。
上了火车，贺如锦紧紧依偎着关友君。问起林丽的事，关友君一五一十的说了。贺如锦说，很想见见这个林妹妹。
在狱中时，关友君给家里和朋友写过信，说让关照林丽，也没接到回信。****时期，邮局也不正常工作，像关友君这样的******，通信也受检查，信，估计没人收到。此时的关友君，心已经飞到了他们租住的小屋，知道如果正常的话，林丽应该已经生产，月子也坐完了。她一个单身女人，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