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这几句诗非常真实地反映了四十年前的“中国特色”。在20世纪70年代,中国人民要“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因此“全民皆兵”,城乡都普遍建立了民兵组织。年轻人本来对一个“兵”字就很有兴趣,再加上时代的因素,热情就更高了。“不爱红装爱武装”,是非常普遍的心态。我们生产大队的年轻人,男的女的都很踊跃地报名参加民兵。我作为一个在农村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当然也成了一名光荣的基干民兵。
民兵的活动是业余的,白天照样在田里干活,而夜里却要集中睡在生产队的仓库里。仓库是一个长长的南北通间,中间用篾簟隔开,前半间住男民兵,后半间住女民兵,一律打地铺。这下,可热闹了,前间后间有讲不完的笑话,有时又相互拉歌,白天干活的疲劳全忘了,最后还得排长下命令,才肯静下来进入梦乡。集中睡不是目的,目的是备战和保卫村庄。当时我们每天夜里要组织巡夜,每夜有五个组,每组两男一女,从晚七点到次晨五点,轮流在全村巡逻。巡夜的人手上并不拿武器,每人只带了一只手电筒,但作用还是挺大的,不但杜绝了小偷小摸,更重要的是大大减少了火灾的发生,这对住在堆满了柴草的木结构旧房里的劳累农民来说,意义十分重大。
巡夜很苦。首先是困。劳动了一天的人,一旦睡着,一时就醒不过来。前一班完成任务,来叫正熟睡的人接替下一班时,常常是拖也拖不起来,所以就连这样被叫醒一次都是一种折磨。其次是冷。冬天不但没有现在一样的羽绒服,甚至没有一双棉鞋一条围巾,责任心又使我们在巡走时连避风的念头都没有。冒着刺骨的寒风踩着沙沙作响的残雪在直通南北没有遮拦的村巷里行走两个小时,那滋味实在不好受。再次是惊怕。虽说名义上是“兵”,毕竟都是普通人,两三个人在漆黑静寂的村巷里走着,有时连突然的一声犬吠都会禁不住毛骨悚然,真遇到什么事,胆小的人更会吓得心惊胆战。但我们还算是胆大的,有一次遇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居然还想去追根究底呢。
那夜我们是轮到第三组巡夜,即从十一点到一点。三个人在村巷里从南往北走时,听到左边隔着一片百来米宽的竹林与我们平行的半山腰官路上,有人边走边唱着:“一道清河水,一座虎头山……”这不是郭兰英的《敢叫日月换新天》吗?歌声清亮圆润,听着非常舒服。我们停下脚步想仔细听时,他们好像不走了,在议论着:“这句不是这样唱的,快了半拍。”“不,就是这样的……”听起来像是几个文艺爱好者。我们奇怪了,这半山区,又是冬天,本不会有什么文人雅士来此散步聊天,再说时间已过了半夜,更不可能有谁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那会是谁呢?更奇怪的是,当我们继续往前走时,他们好像也与我们同方向地朝北走起来,一边还在唱着:“七沟八梁一面坡,层层梯田平展展……”
出于好奇心,我们想去看看这些到底是什么人。但那位女民兵却不同意,说在这半夜里,就我们三个人,而且还要上半山腰去。我们两人说那有什么,又不会有特务。那女民兵说,谁知道是不是特务呢,山上不是出现过好几次信号弹吗?她说的倒是真话,前阵子,山上多次打出来历不明的信号弹,但是,现在这是唱歌的人,总不会与信号弹有关吧。可是她还是有点怕,又不好意思退却,后来她就说,她去向排长汇报情况,请求增援,叫我们先追过去。
为了能赶上这些人,我俩加快了脚步。紧走几百米,到了竹林尽头,眼看往上拐就可通到上面的官路了。这时,确实可以隐约看到上面山路上的几个人影,就差那么百十米距离。但奇怪的是,明明看他们不慌不忙的,但当我们跑上那一百来米路时,他们已弯过了一个小山口,而当我们过了山口,他们就连影子都不见了,只有路边的残雪上似乎还留着几个脚印。而更远处的小庙后面,继续传来动听的歌声:“敢叫日月换新天,换新天……”
我们无功而返。那位女民兵正在仓库门外等我们,她松了一口气说,正担心我们回不来呢。她说,排长不愿意为了几个唱歌的人而钻出热被窝,她没办法,只好在这里等我们。
日月如梭,当时所有的艰苦和危险,现在早已淡忘,只有这件奇特的事,有时不免会想起,但终究想不出答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