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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们依恋着所忍受的

1.

十六岁的赵媛媛相信爱情可以争取,只要努力,就一定可以达到她想要的目的。

那几个月,她天天都给盛晓阳写信,有时几句话,有时几页纸,写满她的心情,不厌其烦地诉说她对他的感情,然后寄去他的家里。因为他已经很久不接她的电话,她去他班上找他,他也从不出来。

可她还是锲而不舍满怀激情地去表达她对他的爱情。

向岚为她抱不平,她却对向岚说:“小岚,我现在很后悔,为什么那么要面子,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告诉他,我喜欢他。如果他早一些知道,结果就不会是这样。人的心很善变,可是能晓阳哥的心只是暂时迷路了,我明白的。你放心,我们会变好的,像从前一样。”

她百折不挠,浑然不知时光流逝,这样一天一天,很快到了放寒假的时候。

有一天一大早,赵媛媛又给盛晓阳打电话,他还是没接,她就一口气跑到他家里,她敲门,门内有脚步走动的声音,好像有人从猫眼往外打量,然后里面就毫无声响了。

她知道他在,就继续敲门,没人应,她使劲敲,还是毫无回应,她拼命敲,门里却好似一个寂静的深洞,无论她多少的努力和热情投进去,都会一去无踪。

最后她靠在墙边,额头抵着大门,喊他:“晓阳哥,晓阳哥……晓阳哥,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是盛伯伯的忌日,我们说好每年这天都去山上看他。我现在就去山上等你,你不要一个人躲起来难过啊。”

山上很冷,天一直阴阴沉沉的,她出来时忘了穿羽绒衣,只套了一件薄外套,冷得有些发抖。中午的时候天上飘飘洒洒地下起了小雪,落在头发上脸上,很快被融化,她冻得更厉害了。

下午的时候有人上山,祭拜离赵媛媛远远的地方的一个坟包。

葬在这里的人都是家里没钱买墓地的,一个静幽的山峰,大家约定俗成把这里当成土葬的场所,因为离市区太远,太偏僻,山又难爬,杂草丛生,所以这里的墓碑看上去并不多。

那人下山的时候,看了赵媛媛一眼。她正抱着手臂,在做原地青蛙跳,她穿着雪白棉开衫,围着大红色围巾,她不停蹲跳,围巾也就跟着一蹦一跳的,配上她冻得红通通的脸颊和鼻子,看上去有点滑稽。

“丫头,下山吧,再晚天就黑了。”那个男人好心建议。

“我在等人。”她头也没抬。

过了几分钟,那人竟然还没走,又说:“你等的人是不是来了?”

赵媛媛因为跳得太累,正蹲在地上喘气,闻言抬头一看,山腰一个紫色人影正在缓缓往山顶移动。

她不确定,可是心中充满了期待,等看清来人后,心里鼓荡起的希望却像被针尖戳中的气球一样,啪地破裂了。

来的是桑文静。

赵媛媛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桑文静走过来,打量了一眼站在赵媛媛身边的人,就直接走到赵媛媛面前,说:“媛媛,晓阳哥哥让你别等了,他不会来的。”

赵媛媛一直低着头:“就算不来,我也要他亲自来告诉我。”

“他让我来,你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吗?”

“不明白。”

“他根本就不喜欢你,只是把你当妹妹,你再这样缠着他,只会让他厌烦你。”

赵媛媛心中一痛:“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滚。”

“媛媛,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该识趣离开的是你,我是晓阳哥哥的女朋友啊。”

赵媛媛站起来,看也没有看她,冷冰冰地说:“迟早会不是的。”然后越过她走了。

下山的时候,那个男人一直走在赵媛媛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她几次慢下来,他也没有要超过去的意思。

后来她干脆停在路边,等着他先走。那人却也跟着停了下来。

“你想干什么?”赵媛媛瞪着他。她太难过了,连防备和害怕的余裕也没有。

那么多天,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沮丧。她觉得自己快要输了。这种感觉让她无比恐惧,现在只有她一个抓着她和盛晓阳之间的绳子了,如果她一松手,所有的一切就真的回不去了。

那人说:“你瘦成这样,穿这么少,脸色难看得要死,我真怕你下一秒就晕过去啦。”

她认出他来,她见过他两次。他气质出众,令人过目不忘。

“晕了也不管你的事,你走你的。”

孟希还是似笑非笑的,不置可否,默默看了她一会儿,终于阔步离开了,走了几步,却又回头走来,脱了自己的大衣,披到她的身上,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诶,别拒绝,这是路人的好心。你记住,小丫头,爱自己,别人才会爱你。”

真温暖啊。赵媛媛才舍不得拒绝呢。等他走远了,她慢慢穿上那衣服,黑色羊毛长款大衣,赵媛媛穿在身上大得仿佛是裙子,衣领上有一点淡淡的烟味。

这妥帖的暖意这才让她感觉到心的枯冷,像一个很难度过去的酷寒冬季。

离盛晓阳和桑文静接吻的那天过去了112天,赵媛媛终于又哭了。滚热伤心的泪水一粒一粒打在大衣上,都被它温柔地吸纳,了无痕迹。

2.

那件大衣赵媛媛自然没敢拿回家,直接送到小区干洗店去了,而且这一送去就忘到了脑后。

一个多星期后干洗店的人打电话给赵媛媛,她才想起这茬来。

拿回了衣服她想了想,决定亲自送回去,那人给她的感觉不像是个坏人。

像上次一样,在楠宋街她问了几个人,才找到他们在的地方,这次不是饭馆门口的夜市摊,而是一家酒吧。

门口有两个人在打扫卫生,还有一个蹲在旁边抽烟。

打扫卫生的其中有一个认出她来,笑嘻嘻地跟她搭话:“哟,是来找我们报仇的吧,怎么没穿白裙子呢?”

她没理他,客客气气地说:“我找……”可她不知道他名字啊,就把大衣从袋子里拿出来,说:“我找这件衣服的主人。”

“大街上穿这样衣服的人多了去了,你到底找谁啊?”那人还是笑嘻嘻的,摆明逗她。

这时那蹲在地上的人站了起来,一脚踢向那嬉皮笑脸的男孩,挥手赶他:“去去去,这是大哥我自家妹妹,你们哪边凉快待哪边去。”

他还叼着烟,就兀自伸手搭在赵媛媛肩膀上,呛得她撇开脸,沉下脸挥开他的手:“谁是你妹妹?莫非你跟我姓赵?”

“还是那么呛。”唐小毛也是笑眯眯的,“原来,你姓赵呀。”

赵媛媛觉得这趟来错了,这些人是不能正常沟通的,转身就要走。

唐小毛几步撵到她身前,拦住她,一边扯着嗓子冲里面喊:“哥,有人找!”

赵媛媛进去的时候,孟希正坐在里边靠窗的桌子边泡功夫茶。赵媛媛还是第一次看见男生泡功夫茶。

店里还没有营业,显得有些昏晦不明,只有窗外的天光照进来,这个城市冬天的天色总是灰白的,像掺了粉笔灰的水,照在他的脸上却像是职业摄影师给打的光。

赵媛媛走到他对面坐下,他也没抬头,仿佛手中的茶杯茶壶是眼下全世界最要紧的事。他那种一心一意的神情让赵媛媛有些不忍心打扰,于是她就坐在那里,看他摆弄那些器具。

终于他抬头,笑着看她:“来一杯?”

他笑得坦荡而亲切,似是故人来。

赵媛媛忍不住接过他递来的茶杯。

她浅尝了一口,是龙井,特级春茶,一芽一叶,果真是好茶。龙井是所有茶里她最喜欢的,醇厚回甘,不像其他茶叶那样总免不了苦味涩气。

她一口气喝了三杯。正要道个谢顺便把衣服还给他,门口突然响起一阵骚动,一群身形魁梧的男人和打扫卫生的那几个人一阵纠缠,然后一个人突然一阵风般卷了进来。

是个女人,一眼望去,高挑白皙,打扮不俗,是白富美那种类型。

许潇然冲到孟希面前,气势汹汹地问他:“孟希,你到底什么意思?”他不但躲着她,她每回来,还都被拒之门外。

孟希回答:“还能有什么意思,不想玩了呗。”

“你是说真的分手?”

他靠在桌边,托腮:“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吗?”

“你!”她漂亮的眼睛瞪得目眦欲裂,挥手就要打人。

孟希抬手挡住了:“许潇然,你看,这房间你也砸过了,院子你也毁了,茴香被你扇了耳光到今天耳朵都还没好利索,你到底还想干什么?我是不打女人,不过凡事也不是没有例外。”

她翻脸比翻书快,眨眼间就泫然欲泣:“孟希,你不是说要娶我吗?”

“酒醉后的话怎么能算数呢?而且,就算我愿意,民政局也不干啊,我可还没到法定年龄呢。”

许潇然气结:“你……你耍我!”他骗她说要娶她,害她和梁又辰摊牌分手,转脸却又告诉他他不玩了,他可真狠!

他喝了一口茶,没说话。眼角眉梢却金光闪闪地写着几个字:没错,耍的就是你。

许潇然自然不肯甘心,追问:“为什么?”

“前些天,我去看唐骜了,他坟上的草长了快有一人高了,你不知道吧。”

他顿一顿才又说:“他的生死是自己选择的,怪不得你,可我们这些做兄弟的总得出一口气吧?再说,就许你当初玩弄他的感情,别人就不能耍一耍你?”

许潇然恼羞成怒,满腔怨火怒气噌噌往外涌,抬手就挥掉了桌上的茶盘。

茶水泼出来都洒在了赵媛媛身上。

孟希飞快站起来一把推开许潇然,她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愣住了。

然后她突然笑了,笑得几分嘲讽几分凄怆:“孟希,我还没见你这么紧张过一个女的呢,她是谁?你的新欢?”

赵媛媛穿的是大衣和棉裙,其他还好说,就一双手当时正搁在桌上,刚刚好被烫个正着,她忙着呲牙咧嘴还没找对方算账呢,她还这么说,真叫她气不打一处来,扬手就是一个拍案而起,可惜力度没掌握好,又痛得她一阵咧嘴呲牙:“新欢你妹,你才是新欢,你全家都是新欢!”

孟希抬头对从后院走出来的几个人中的一个说:“姐,把她拉出去。”

这话正中阮茴香下怀,她丢了手里的扫帚,三步并两步走过来,扇了许潇然一个巴掌,然后说:“这个是还你的。从今以后,你给我记住了啊,我们‘别处’不欢迎你,以后你敢来,我就敢打你!你来一次,我打一次,来两次,我打你一个对时。”然后使了个眼色,让两个人把许潇然从地上狠狠地“扶”起来,拉了出去。

眼看被拉到门口了,许潇然犹自挣扎,喊着:“孟希,我跟你没完!”

3.

转眼迎来了寒假,方劲爸妈在温州工厂过年,让他过去他不去,守在家里集结了一帮死党成天喝酒网游闲散度日。

正月初八是方劲生日,过去两年这一天赵媛媛都会去他家里玩,可是今年她却不知道该不该去,盛晓阳和她疏远以后连带着方劲也不怎么联络了。

盛晓阳,一想起这个人赵媛媛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阵酸痛,钉在桌前做了两张数学卷子仍然没有办法让心安静下来。

下午五点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决定给向岚打个电话,她想去方劲家,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她已经没什么机会和盛晓阳碰面,隔一个学期后她升高一得搬回新校区,盛晓阳他们是高三要到老校学习,如果今天不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他了。

向岚那边很吵,隔了一会儿才安静下来,她大概是走到阳台上了,风吹的气流声嘶嘶地响,听明白赵媛媛的话后,向岚轻声说:“媛媛,我就在方劲家。你真的要来吗?他也在,还有她,他们都在。”

大概有些紧张,向岚说了一把人称代词,可是赵媛媛听懂了。

她咬了咬牙,说:“我来。”

在我们的人生里,有些时候,你明知很可能会受伤,却还是无法改变前行方向,这就是俗话说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是因为,那前途险恶的山中,有比我们的生命还宝贵的东西。

对那年冬天的赵媛媛来说,盛晓阳的心,就是那样举世无双的珍宝。

开门的是向岚,她围着围裙,举着锅铲,满手油乎乎的,很紧张地看看赵媛媛,又看看客厅中间玩游戏的盛晓阳和方劲他们几个。

他们全心投入在赛车战里,浑然未闻一般,只有观战的方劲回头来挥了挥手。

赵媛媛忍着不去看盛晓阳,扯扯向岚穿的流氓兔的围裙,打趣问她:“厨房健在否?”

“啧,小看我了不是?”向岚舞了两把锅铲,“今天让你好好尝尝本小姐的手艺。”

“我帮你。”说完,赵媛媛就快步向厨房走去,快得把向岚晾在后面,空张着嘴都来不及阻止。

一打开厨房的门,赵媛媛就呆住了,桑文静也在里面。

回头看见是她,桑文静也愣了愣,放了手中正在料理的鱼,笑着说:“媛媛啊,你可算来了,大家都在惦记你呢。”

向岚也走了过来,见状一把把赵媛媛推了进去,不轻不重地说:“厨房多的是大头蒜,犯得着你装吗?”

转手把锅铲递给赵媛媛:“给,媛媛,这个番茄鸡蛋给你炒,你不是说你的晓阳哥最爱吃这个吗?”

她这句话里的重音咬得很妙,桑文静脸上的笑容瞬间塌掉,回头继续弄她的鱼去了。

桑文静的厨艺很好,好些菜做得比一般小饭馆还可口,赵媛媛就做了一盘番茄炒鸡蛋,还给弄咸了,没人碰,就赵媛媛默默地和向岚一块儿把它吃光了。

吃完饭大家决定去江边放烟花。方劲家所在的大楼就坐落在滨江路上,从阳台望出去就看得见长江和跨江大桥,每到过年过节的,桥上就灯火通明气象不凡,很是漂亮。

大家走在前面,赵媛媛和向岚慢慢地跟在后边。走到楼下花坛边的时候,和前面大部队拉开一段可观的距离的时候,向岚拉住了赵媛媛的手,咬咬嘴唇,说:“媛媛,对不起。”

赵媛媛斜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你是对不起我,谈恋爱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也不想的,你不知道我憋得有多难受。可方劲是盛晓阳的死党啊,你和盛晓阳又……我怕你气我嘛。”

“方劲是晓阳哥的死党,又不是他老婆,你又不是做第三者,我干什么气你啊,毛病。”

向岚喜笑颜开,拖着赵媛媛的手摇啊摇:“是是是,我有毛病,我小人之心,您宰相肚里能撑船。”

4.

到江边不久,空中下起细细碎碎的小雪来,气氛更美了,天也更冷了。

赵媛媛打小就臭美,天生怕冷,冬天却很少穿臃肿的羽绒衣棉大衣,这天她就只穿了一件粉色的兔毛风衣和彩虹色及膝棉裙,这时被冻得在原地直跳脚。

方劲和叫徐晓桐的男生兴致勃勃地开始燃放烟花,给每人派发了几根线香烟火,又开始点各种烟火。

烟花绽放升空的时候会有巨大的响声,大伙儿一边尖叫一边有对象的抱对象,没对象的抱基友,向岚正要来拉赵媛媛,结果被方劲一爪子就抱走了。

赵媛媛抱着肩膀一边蹦跳一边使劲抬头看天,那句话是谁说的来着,难过的时候就抬头看星星,那样眼泪就不会掉出来了。完全是骗人不要钱么。

眼泪像绽放过后纷纷扬扬的烟花一样跌落,怎么忍都忍不住。赵媛媛想这样的场合扫大家的兴就不好玩了,于是她不得不把戴着手套的手放到脸上捂着嘴和大家一起大叫。

叫着叫着,她突然有一种被人深深注视的感觉,那是过去许多年很多次都有过的感觉,她回头,看向那个方向,看到的却只有一双并肩站立的侧影。桑文静身上套着的是盛晓阳的外套,宽宽大大的,把她显得那么小那么柔弱,即使很激动也不会大叫,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盛晓阳的旁边,笑语嫣然,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那一刻,赵媛媛的心疼得好像生生裂开。桑文静站的地方以往都是她的位置,她又想起去年盛晓阳为了她,去市郊找做鞭炮的师傅学做烟花,想要让焰火腾空的时候绽放成她最喜欢的百合花的形状,最后还弄伤了眼睛。

那时她是又心疼又感动又生气又多么快乐啊。可是现在,什么都改变了。不不,还有一样没有变,她的心,在所有都远去以后,唯独她的心还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些原本长在她心中如今却要生生剥离的东西渐行渐远,不断地拉扯着她的心,任由她如何忍耐也不依不饶不肯罢休。

江边的风真大啊,刮得人脸疼,不知道江水冷不冷呢?现在跳进去能不能把呼啸着疼痛的心冰冻了不再有感觉呢?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的赵媛媛抖了一下,她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下意识便慌乱地更往岸边退了几步。这期间,因为很震惊,她没听到桑文静喊她的名字,也没留意到她走了过来,等她发现她的时候,桑文静已经惊叫一声倒在地上。

赵媛媛茫然地回头,愣愣地看着盛晓阳快步走过来把桑文静扶起,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正是放烟火的空隙,向岚他们也听见这声尖叫,纷纷走过来,关心发生了什么事。

赵媛媛还没弄清楚状况,就听到靠在盛晓阳怀里的桑文静委委屈屈地说:“媛媛,你怎么了?你干嘛突然推我呢?”

“我……”

她话没说完,桑文静又说:“我想请你一起放烟火而已,你真的就……就那么讨厌我吗?”

赵媛媛打了今天的第二个激灵,她还从来没有像今晚那么冷过。她想解释说她根本没有碰到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她看看桑文静煞白的脸和局促委屈的表情,又看看盛晓阳扶着她的样子,突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又看看周围,除了向岚,大家都是同情或为难的表情,她赵媛媛和盛晓阳,还有桑文静的来龙去脉大家都知道,看来是都默认桑文静的指控了。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赵媛媛想她今晚这趟真是来错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太晚了,我要回去了,你们慢慢玩。”

她刚转身,就听见桑文静嘤嘤的低泣,盛晓阳便轻声对她说了一句什么,好像是安慰的话。风太大,赵媛媛没听清,想来大概是“好了,没事了”“乖,别哭了”之类的,以前他都是那样哄她的,很老套,可总是很有效。

事到如今,赵媛媛终于发现,每再遇见盛晓阳一次,她心中的裂痕和疼痛就只会深切一分,而现在她的忍耐,真的,真的到了极限了。

5.

“啪!”

伴随着远处呼啸腾空的烟花,赵媛媛回身狠狠给了桑文静一个耳光。

赵媛媛还从来没有那么狠心,也没有那么痛快过,她看着桑文静,脸上是无所谓到近乎无赖的表情:“你说我讨厌你是吗?你误会了,这还真不叫讨厌,这叫厌恶。”

盛晓阳很快拉住了她的手,喊了一声:“媛媛……”

那一刻,赵媛媛想起在“别处”撒泼的许潇然,那时她还觉得她怎么那么不可理喻。可原来,你能自持自制,只是因为没有遇见那些真正让你伤筋动骨的事,一旦遇到了,谁都是一样的。

时隔半年,盛晓阳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她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而事实上,她哭了,而且哭得狼狈不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盛晓阳慢慢松开手,想说什么,终究没有,扶着桑文静就想要离开。

向岚见状,扔了手上的烟花棒,噔噔噔几步走过来拦住盛晓阳:“盛晓阳,你怎么回事儿?媛媛这些日子都是什么状态你不是不知道吧?以前对媛媛好得什么似的,怎么能说变脸就变脸呢?我都忍无可忍了!今天你不说清楚,你别想走!”

盛晓阳偏头看着桑文静,面无表情:“说什么?”

“你……我说你一定要这么绝情吗?就算你和媛媛不是男女之情,那还有兄妹之谊吧,怎么就至于弄成现在这样的地步,不是连朋友也不能做了吧?”

他还是看着桑文静,说:“文静她不喜欢。”

“你……”向岚再次被气得语结。

桑文静这时倒开口了:“小岚……”

“你闭嘴!桑文静,瞎套什么近乎?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心里那点花花肠子,人家媛媛炒个番茄鸡蛋你都能背地多放盐破坏了,这么阴险小气,什么你做不出来?还真别嫌我说话重了,你TM就是个贱人!”

“我没有……”桑文静紧紧拽着盛晓阳的衣袖,脸色愈发苍白。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用了什么下三滥手段勾引了盛晓阳我不知道,可是我告诉你,赵媛媛对盛晓阳的心,你就是今天死在这里也比不上!盛晓阳对赵媛媛的好,更是你做梦都想不到的,你别妄想了……”

“够了。”一直沉默的盛晓阳突然说,“向岚,这是我们的事,和你无关,你别说了。”

向岚不服气,还想说什么,方劲拦她,拦不住,桑文静却突然软倒在了盛晓阳怀里。

盛晓阳有些惊惶的样子,摇她的肩膀,唤她名字:“文静,文静……”

她却脸色刷白双眼紧闭,似乎是晕了过去。

盛晓阳一把抱起她,就要走,向岚偏不让他走,这时有人伸手来拉她,她以为是方劲,回头要瞪他,一看,却是赵媛媛。

向岚以为她要拉走她,正要恨铁不成钢,赵媛媛却自己站到了盛晓阳面前。

她眼中有泪光,像暗夜的大海,明明是深黑的绝望,却还抱着一丝月光般脆弱的幻想,她声音低柔清甜,像以前许多次同他撒娇一般:“晓阳哥,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不要媛媛了吗?你不是说过,要永远陪我在一起?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就什么都变了?”

盛晓阳没有回答,垂着眼睛,仿佛无动于衷。

他说过,要陪伴她一辈子,保护她一辈子,对她好一辈子。直到她成了老婆婆了他也要挥舞拐杖做她的batman。

“晓阳哥,原来,一辈子这么短啊。”

她终于颓然地转开视线,盛晓阳却突然开口道:“媛媛,你还是这么天真,你以为我们还是三岁小孩吗?我们都长大了,那些傻话只是说说而已。明年毕业我就要出社会,也许拼个你死我活才能出人头地,也许就庸庸碌碌度过一生了,你呢?出国留学,前程一片光明,再不济还有你妈她们公司能收留你,我们可能一辈子在一起吗?”

“我妈身体不好,我不争气,读书学不出什么名堂,所以我要花费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去找工作挣钱,那些苦你永远不会体会。桑文静不同,她也是吃苦长大的,我们才是可以互相鼓励和安慰的人。”

“不是我变了,是我们都要长大,不能一辈子打打闹闹玩过家家,我们都要面对现实。”

赵媛媛偏着头,很努力地试图消化他说的这一番话,其实她并不十分明白他说的意思,要吃苦她也可以陪着他一起啊,她从来就没有意识到过他所说的不同,她和他在一起就是他和她而已,其他什么她都可以不在乎,他竟不懂吗?

而且,他们从小就一起长大,他是到现在才突然醒悟,发现他们之间距离遥远,才要一出手就斩断他们之间的所有联系吗?

老实说,这让她很不理解,也无法接受。

可是那些都无所谓了,因为现实是他下定决心要离开她的生活,那么其他的也都不重要了。

她终于死心,退步让开,和他同时,走向相反的方向,像擦肩而过的流星和烟火,终于各自回归自己的宿命。虽然,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赵媛媛就一心一意地认为盛晓阳就是她的宿命。

6.

那之后的一段日子,赵媛媛是看什么都会觉得难过,好像全天下没有不让人伤心的东西,周阿姨炖的山药排骨让她流泪,路边突然落下的泡桐花让她黯然,向岚提起一个女明星嫁人了她都突然会哭得一塌糊涂。

“你怎么了,你暗恋陈奕迅呀?”向岚怕她伤心过头,像以往一样,和她开玩笑。

赵媛媛哭得喘不过气,顺势扑到她怀里,哭着说:“小岚……”

向岚也激动地回抱她,喊:“新一几。”

可惜这样的搞笑也不能让赵媛媛开心起来。

期中考试赵媛媛考砸了,开完家长会回来,王淼和她谈了一次话,然后给了她一张请帖,让她周末去邻市帮她参加一个婚礼,顺便散散心想想接下来半个学期应该怎么把成绩赶上去。

结婚的是王淼远房表姐的女儿,叫许诗诗,以前赵媛媛家和许家的外婆住在一个大院,许诗诗寒暑假回来玩的时候,赵媛媛见过她很多次,还记得她长得很漂亮,脾气有点大,可是很善良。

赵媛媛还记得两年前就参加过这个许家姐姐的婚礼,怎么又结婚,这么快就二婚啊?王淼无视她八卦的小眼神,说:“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到了婚礼现场,赵媛媛才知道,这二婚嘛自然是二婚,只不过两次都是嫁给同一个人。

这样的事情赵媛媛还是第一次见到,感觉有些稀奇,正好同桌的人有人八卦这对新人的前尘往事,她竖起耳朵听了个滴水不漏。

原来是青梅竹马,酒后失足未婚先孕后结婚,婚后产生各种误会,许家姐姐和姐夫言君杭都以为对方不爱自己,言姐夫为了成全许家姐姐和她的前男友,主动提出离婚,后悔后赶去机场挽留要出国的心上人的时候出了车祸,昏迷整整半年才醒来,身体刚恢复得差不多,就被许家姐姐求婚了。

哇,真是一段可歌可泣的都市恋歌,真是一对打不散拆不开的欢喜冤家,赵媛媛感动之余,不由想到,他们也是青梅竹马,自己也和某人青梅竹马,怎么别人就梅熟马肥皆大欢喜,自己却空余梅瘦形影相吊呢?

思绪如此一来二去,她的失马综合症就又严重发作了,难受伤感得厉害,一没留神把旁边大叔的红酒当饮料一口闷掉了。

幸好是红酒,她最后只是被呛到了,没有像第一次喝白酒的时候,没过一会儿就被放倒了。

隔壁桌坐的是许家的至亲,许诗诗的爸妈也坐那桌,赵媛媛喊许诗诗的妈妈叫姨妈,姨妈人特别亲切热情,看赵媛媛被呛得狼狈,有些担心,便走过来,看见她脸色很不好,就问她要不要陪她去楼上房间休息。

赵媛媛挺不好意思的,连忙推却,新人他们还没来敬酒呢,新娘的妈妈怎么能先退席了。所以她问了房间号,准备自己去前台拿钥匙。

溜边蹭出了宴会厅,等电梯的时候赵媛媛从反光板上看见自己一身狼狈,头发都咳乱了,毛线开衫衣襟上也洒了些红酒渍,想了想决定先去卫生间整理一下。

把头发重新绑好,用卫生纸蘸水晕淡了酒渍,赵媛媛便走到烘干机下面准备把衣服烘干,她把衣领扯来扯去都不顺手,想了想干脆脱了外衫,直接放在烘干机下吹。

她一边捧着衣服一边偏头看了下镜子,虽然上面只有一件小可爱,不过在阿姨姐姐妹妹眼中应该还好,而且,这时卫生间好像也没什么人。

嗯,长肉了,她嫌弃地看了看自己的膀子和胸部。别人失恋都衣带渐宽形销骨立,她却眼见着越发珠圆玉润,真是祸不单行双重打击啊。

她悲愤地收回眼神,然后突然听见门开的声音,她回头那么一望,结果被吓了一大跳。

7.

孟希这天穿了一身笔挺的正装,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全部往后梳起来,除了被扯开的靛色格子纹的领带有点破坏整体感以外,他从头到脚都是一副青年才俊的样子。

因为这和往常截然不同的形象,赵媛媛第一眼没有把他认出来,只知道对方是个男人,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穿着,赵媛媛惊了一下,顿时又联想起前两天在市新闻台上看见的公厕变态色狼的报道,不由惊惶得抱着衣服一路退到洗手台的角落闭着眼拼命地大叫。

孟希也着实愣了一下,原本直奔隔间的步子顿了半秒,然后立转向赵媛媛的方向,一把拉着她,继续往隔间走。

赵媛媛惊愕得忘了尖叫和反抗,胆战心惊地睁开眼,只见他空出来的手伸了一指放到唇边,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赵媛媛认出他来:“是你……”

马上又反应过来,骂他:“色狼,变……”话未说完,她猛然看见一边林立的一排小便池,没说完的话全咽回去了。

原来竟是她进错了厕所?

尴尬和震惊中,她已经被他拉进了一个隔间,只见他飞快地脱去西服,扯开领带,摘了眼镜,通通往墙角一扔,再把衬衫从裤腰里拉出来,然后将赵媛媛推靠在靠近门口的墙侧。

这好几个动作他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赵媛媛的困惑刚漫到舌尖他的脸就已经停留在靠近她寸许的地方。

赵媛媛刚开口:“你……”

他快速打断她的话:“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她愣了愣,回答:“赵媛媛。”

“好,媛媛,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可能会让你很吃惊,不过请你信任我,我不是坏人,我所做的都有逼不得已的理由,以后你可以做任何事情来惩罚我,不过现在,拜托你,一定要配合我。”

他的眼神太过真挚,语气诚恳十足,赵媛媛有一点点被蛊惑了,好像是接收到一个救国救民富含重大意义的任务般,她完全沉浸在那一刻的紧张感和使命感中。

于是她没有问多余的话,结果是这愚蠢的反应让她后来后悔不迭了好久。

而当时,孟希把她的双手牵引着插进自己的头发里,他让她揪住他满是发胶的头发,然后冲她微微一笑,因为那笑容过分英俊明朗又不失亲切,以至于她也傻乎乎地跟着笑了笑。

而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在嘴角碎成了渣渣。

因为,孟希毫无预警地吻上了她的嘴巴。

赵媛媛万分惊愕,本能地要惊呼,刚张开嘴,却被他更深切地吻住。

他将她困在一个无处逃避的角落,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涌来,缠绵可是霸道,这种全然陌生而激烈的接触让赵媛媛瞬间恐惧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隔间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有人往里面探了一眼,孟希没有回头,只是用手很不爽地又将门用力关了回去。

另外几个隔间的门也陆续被推开,然后有人说:“这里没有。”

另外一个人应了一声,便听见脚步纷纷往外走的声音,接着外间的门也被关上了。

孟希放开了赵媛媛,她像一个差点被溺毙的落水者刚被捞上岸,没命地急促喘息。

他的呼吸也不见得多正常,不过还是比她好很多,神色已经恢复成先前那样笑眯眯的:“怎么都不会换气啊?”

赵媛媛瞪着他,眼中已经泪花闪闪,委屈到了极点,反而说不出话来,这时才想起松开手,才发现手上残落着好几根他的头发。

他知道她刚才是真的吓到了,差点没把他整撮头发都连根拔起。

他捡起她刚刚被吓丢了的外衫,不过落在地上已经被踩脏了,就把自己扔在角落的西服捡出来披在她身上,说:“先穿着,等会给你买一件。”

8.

从卫生间出来到地下停车场的一路上孟希也挺小心的,直到坐到车上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而赵媛媛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怎么的,一路上什么都没说,任由他牵着坐电梯上车。

车子很快驶出酒店停车场,春天的阳光温暖灿烂地洒进车内,开到就近一条商业街孟希把车停下,下车后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温柔地对赵媛媛说:“来,我们进去选件衣服。”

赵媛媛入定一般,双眼放空一动不动。

孟希料想到她一定不会轻易原谅他,便低头,亲手给她解开安全带。

说时迟那时快,赵媛媛抓起他的手就放到嘴巴里,狠狠地咬上去。

孟希闷哼一声,左手把住门框,忍耐着等她咬过瘾。

赵媛媛咬得牙齿都酸了,才把他的手丢开,一抬眼,看见的却是他无限温柔的双眼,心里的难过和郁闷顿时找到出口一般,哇地一声她大哭出来:“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们这些混蛋,你们都欺负我……我才十六岁,我的初吻就没有了,我怎么这么惨啊……”

她哭了整整十来分钟,孟希就靠在车边等了她十分钟,人来人往他却视若不见,静静地看着她,不时递给她两张卫生纸给她擦脸擤鼻涕。

等她哭够,他们才进去商业街买了衣服,出来他问她是不是送她回酒店,赵媛媛摇摇头说:“我要吃东西。”

孟希带她去吃蟹粉馄饨,怕她不够吃,又叫了汤包烧卖和肉粽,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赵媛媛埋头就吃,他便看清她头顶两个对称的发旋儿,头发青黑仿佛乌木,颈子却白皙胜雪。孟希看着看着,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爱怜一般,赵媛媛抬起脸来就瞪了他一眼,那鼻子尖不知是哭的,还是被汤汽氤氲的,彤彤一点红,孟希笑得更开怀了。

吃着吃着赵媛媛的手机响了,是王淼。

她有点紧张,捂着电话说了两句话后赶紧挂掉。放下手机她才懊恼地想,这样慌慌张张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可是她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啊,怎么心情像做贼一样。

还在郁闷,一抬头发现孟希把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拿了过去。他往她手机里输了一个手机号码,拨出去等自己的电话响了就把她的电话挂了还给她。

他说:“以后有什么事就找我。”

她还在生气呢,没好气地说:“我没事找你。”

他露齿一笑:“那找我玩啊。”

吃完饭他们出来,孟希替赵媛媛开了车门,她却突然想起什么,一甩头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对他说:“你等等。”

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钻进车里,先把他的右手掰过来,撩开他的衣袖,叮嘱他:“不许动。”然后从手心取出刚刚买的东西,几张卡通图案的创可贴,撕开一张,贴在被她咬伤的位置上,一张不够,又撕开两张,贴满伤口才罢休。

她真的不擅长照顾人,孟希看着贴得横七竖八的创口贴,笑得却像被贴上的是荣誉勋章,还晃了晃手,说:“谢谢啊。”

她把剩下的创可贴往车前台一拍,叉手抱胸说:“我做的,我承担,这叫自作自受,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原谅你了。”

“嗯哼。”他耸耸肩,笑着回头启动车子,突然想起什么,问她,“你说我们这些混蛋都欺负你,还有谁得罪了你?”

赵媛媛想起盛晓阳,心里一酸,傲娇地撇过头:“没谁。”

这是非常意外的一天,赵媛媛失去了她的初吻。如果是以往,她也许会更难以释怀一点。可是这时候的她已经学着去接受了一种感觉。

失去和改变。

它们其实是这么平常的一件事。

当它们发生的时候,就像下了一场雷阵雨一样,突如其来,不讲道理。而它们也会很快平息,只是你的心却得穿着湿乎乎的衣服,还要度过一段或长或短的潮湿难耐的日子。

9.

中考的时候赵媛媛正常发挥,直升原校高中部,回到新校区,相较于初三,日子变得轻松热闹许多。有时赵媛媛会爬到操场边的单杠上坐一坐,一般是傍晚,那样便会看到咸蛋黄一样的落日。生活好像没什么改变,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可是实际上却又什么都变了。

比如现在休息时间她饿了,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去学校超市买东西,除了盛晓阳,向岚也和她分到不同的班级,不能再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长大就是这个样子吗?事与愿违的经历越来越多,而你也会慢慢习惯失望的感觉,一个人的感觉,甚至是悲伤的感觉,慢慢变得麻木。

赵媛媛想这种状态实在太不妙了,她必须要找点事情给自己做。

不久恰逢学校“二中之秋文艺汇演”,她就加入了班级演出的舞蹈节目,这个节目是个群舞,芭蕾舞和民族舞杂糅的舞蹈,一共六个人,其中还有桑文静。

是,她也直升二中高中部,而且和赵媛媛一起分到一班。

对着她,赵媛媛已经能做到平和相处,就像每一个同班同学一样。

汇演那天,同学们都搬着板凳去了礼堂,表演的几个人留在教室化妆换衣服。

文娱委员秦雪莉在给最后一个女生化口红,一边又叮嘱了一遍舞蹈注意要点,赵媛媛则在那个女生背后给她扎辫子。

另外两个女同学突然暧昧地笑成一团,赵媛媛闻声抬头看去,盛晓阳正站在门口,天色已经擦黑,日光灯白花花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利落分明的脸部线条,他又瘦了些,有了越发坚毅的轮廓。

桑文静三两步走过去,接过他手上的塑料袋,甜甜地笑:“谢谢你晓阳哥哥。”

赵媛媛回头继续手上的活儿,若无其事一样,虽然手微微有些颤抖,不过已经没有十分伤心的感觉,再也没有一低头眼泪就要掉出来的慌张。

她想,也许就像故事里说的,她欠他的眼泪已经全部还给他了,从此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当天的舞蹈跳得不是十分完美,其中有一个动作是两位舞者互相交换手中的伞,这里赵媛媛是和桑文静搭配的,平时练习的时候明明很好,可是这天赵媛媛没有接住桑文静丢过来的伞。

后来她们获得了二等奖。

演出过后没几天向岚打电话让她去学校贴吧看一个帖子,赵媛媛看过了,那是台下的同学拍下汇演各个节目的照片上传到贴吧里的一个帖子。

一开始都是谈论节目的,回应者也不多,后来不知不觉就歪到评选校花的话题上去了,而且势头越演越烈。后来热门候选者就围绕在赵媛媛,桑文静和九班一个叫雷蕾的女生之间。

最后雷蕾和赵媛媛同票胜出,桑文静以两票之差惜败于她们。

赵媛媛当时正蹲在电脑沙发上,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落地镜,里面她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胡乱地绑成一个鬏,她想,如果现在拍张照片上传跟帖,不知道那些男生会不会直接把她从校花之位上踹下来。哈哈。

笑着笑着,她忽然就难过了。

10.

对大部分学生来说,放假的天就是晴朗的天,寒暑假是晴空万里,五一和十一就是风和日丽。

在刚刚体会到风和日丽的感觉的放国庆假的当天下午,赵媛媛坐在学校附近的快餐店里等向岚。

向岚她们的老班是英文老师,别的班差不多都放了他们还要发英语测试试卷订正错误。

因为最近减肥,赵媛媛只要了一杯可乐和一份薯条,然后幻想着等会去哪里玩,是去逛民俗庙会还是去看电影。

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向岚突然打电话来说她们已经放了学,不过有事要和方劲去办,所以不能来了。

可是赵媛媛知道方劲他们国庆节并不放假,难道是逃课?于是她问向岚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要逃课的逃课,放鸽子的放鸽子。

向岚想了想,说:“媛媛,我们说好不瞒对方任何事,所以你别急,我跟你说,其实是盛晓阳,他昨天就没来学校,方劲很担心,我们想去他常去的地方找找看。”

赵媛媛心里一沉,想起桑文静也是从昨天起就没到学校上课。

挂了电话,赵媛媛想了想,出门打了车直接就奔老建设局家属大院而去,十二岁以前,她和盛晓阳都住在那里。后来她们家搬进了现在的小区,三年前盛晓阳的爸爸去世后,局里给他家发放了一笔慰问金,然后为了方便盛晓阳上学,他妈妈就在离中学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也搬了出来。

赵媛媛觉得盛晓阳会在那里,没有什么依据,只是凭着一种直觉,还有以前她看漫画看得走火入魔的时候,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她说,大院是他们的秘密基地和老地方,如果以后他们失散了,就在那里会合。

盛晓阳过去的家里没有人,赵媛媛在大院里徘徊了一阵,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就走出来准备拦车回家。

走出大院才发现两边的建筑变了很多,她还记得以前左边是小学,现在变成银行和超市了,而右边原来的菜市场现在变成了住宅区。

她想起以前菜市场的尽头有一家凉面摊,味道好得不得了,她和盛晓阳放学都会绕过去吃一碗凉面或者豆腐脑,不知道那卖凉面的婆婆还在不在。

赵媛媛想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来这里,不如去看一看,说不定运气好还能尝一下童年的味道,于是便转了方向,往右边一路走去。

越走越偏僻,凉面摊却丝毫不见踪影,赵媛媛终于灰心,准备往回走了。

其实那天如果赵媛媛再走快一点,她就不会发现盛晓阳和桑文静,可是因为怀旧或者一点别的什么原因,她的步子有一点沉重,于是她很轻易地听见了从两栋楼之间的巷子里传出的声音。

最大的是桑文静的哭声,她哭得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着:“别打了,求求你们……天哥,求求你叫他们住手……”

赵媛媛一脸惊疑地转头看去,巷子里头,桑文静跌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即使笼罩在两栋住宅楼的阴影里,赵媛媛也清晰地看见她满脸的恐惧和泪水。

她试图去拉扯不远处一个男人的衣角,被他狠狠地一脚踹开:“滚!”

她爬起来又去拉他,哭得更厉害:“天哥,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就想这十一就去找你的……你信我,你信我,别打了,别打了啊……”

那个叫天哥的男人蹲下来,拍拍桑文静的脸,又反手摸了摸,突然啐了她一口唾沫:“我靠!桑文静,你他妈跟我就没一句实话,这次如果不是在网上看见你,老子还不知道要去哪儿找你呢。要不是这姓盛的小子,借你十个胆子谅你也不敢!少废话,给我打!”

赵媛媛心里一惊,这才看清巷子深处几个纠缠的身影,因为附近有工地施工,那些拳头落下的声音和被打的闷哼声被掩盖得几不可闻,可赵媛媛终于听出来,那微弱的吃痛声就是盛晓阳的。

她第一个反应是跑进去,克制住这个冲动后她退了回来,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报警,想起以前盛晓阳进警局的事她又迟疑了,电光火石间她猛然想起楠宋街离这里不远,便拨了孟希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声音轻快:“赵媛媛,找我玩啊?”

“帮帮我,请你帮我一下……”

讲完电话赵媛媛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靠着墙闭着眼睛等了五分钟,赵媛媛觉得自己仿佛等了一个世纪,终于她觉得再也忍不住了,睁开眼转身便要往里冲去。

刚迈出一步她就被拽了回去,孟希把她拉回来一把推靠在墙上,双手往她头侧两边一撑,又把她困住了。

“嘿,小五,你真神了,那么远你怎么知道她就要往里跑?”阮茴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发表心中的疑问。

“她傻呗。”孟希还是笑眯眯的,不过这一次赵媛媛觉得他笑得有点假。

“哥,是张天。”唐小毛往巷子里瞅了一眼,“我们还是报警吧。”去年夏天在体育馆的事他还记忆犹新,被牵连一次就够了,这个张天和谣传中的一样是个狠角色,他们还是少惹为妙。

赵媛媛本来心中升起一股希望,又立刻被唐小毛的话打消了,她伸手推孟希:“你让开!”

“急了?”孟希纹丝不动,偏头笑说,“又没说不帮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做我女朋友。”

“嘶!”包括唐小毛和阮茴香在内的几个跟着孟希过来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气。

赵媛媛盯着他,他虽然笑着,眼睛却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味,她都要哭了:“你、你卑鄙,趁人之危。”

“我只是抓住机会,合理利用。你可以拒绝。”孟希一脸“我可漫天要价,你可坐地还钱”的绅士模样,“说不定你不答应,我会更开心。”

随着时间的流逝,桑文静的哭声越来越小了,连她都哭累了,那盛晓阳呢?赵媛媛不敢想,她只觉得心脏从狂跳慢慢变得快要凝固,她眨眨眼,在眼泪从眼眶中滑出来的时候,她咬着后槽牙,终于点了头。

孟希垂眸笑了笑,然后脱了外套,往阮茴香手里一扔,对唐小毛几个挥了挥手,几个人就默契地跟着他走进巷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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