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汉在三里村是个养牲口的能手,尤其是那头小青驴,他养了近十三年。老伴死后,小青驴就成了王老汉的一个伴,有什么心事他总爱跟它念叨,小青驴也像听懂了似的,时不时地向他打个响鼻。
儿子王春宇大学毕业后,在城里谋了个差事,还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副科长。王春宇看到老爸在乡下孤苦伶仃的,挺可怜,硬是要把他接到城里来。王老汉拗不过儿子,就提了一个要求,他进城可以,也得把他的青色小毛驴带进城。王春宇想,现在城里人养的宠物,有猫有狗,惟独就是没有驴。老爸这也算是个创举了,不过只要老爸高兴,他爱养啥就养啥去吧。
王春宇住的是楼房,没有地方安置小青驴,只好把它暂时放在楼下自家的小车棚子里。这可是件新鲜事,起初,附近的居民们都争着过来看热闹,可是日子长了,这头驴便成了一个“公害”。王老汉在乡下时,起得早,每天五点钟准时起床,他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驴喂料。每当这个时候,懂事的驴子,总会向主人长鸣几声。在乡下,这本来是大不了的事;在城里,人们都有睡懒觉的习惯,五点钟,正是人们睡意正浓的时候,驴子可是没因为搬到了城里,就改变其习惯,它总是按时扬头长鸣,搅了人们的好梦。于是,抱怨声四起。
王春宇说:“爸,你就把这头驴卖了吧。”
王老汉瞪起了眼睛,“你想卖了它,除非先卖了我,要不还把我送回乡下去吧。”王春宇知道,老爸对这头驴子有很深的感情,也就不再强坚持了,只好听之任之,暗地里却跟邻居们赔了不少好话。
在王老汉的精心护理下,那头驴长得毛光色亮,膘肥体壮。黄昏时分,王老汉还会准时把驴牵出来,围绕着楼群溜一圈。他边绕边不住叨咕着,“这牲口,老是吃饱就呆着,只长膘不长劲,将来什么活计也干不动,可咋办啊。”不久,王老汉就悄悄地牵着小青驴去了一趟乡下,回来后,乐呵呵地说:“这头驴又怀上驹了,不出几个月,保准会生出一个活蹦乱跳的小驴驹子来。省得它闲着没事,光长膘。”王春宇一听,气得直翻白眼,心里暗暗埋怨道,老爸啊,老爸,你还嫌折腾得不够。可是又说服不了这个固执的老爸,只能默认了。
王春宇的单位,有位科长马上就要退休了,在机关里好几位副科长都红了眼似地盯着这个位置。王春宇也惦记了很久,为了争这个科长,王春宇已经给局长送了一万多块钱礼了,可是那个局长还是不吐口。再继续送吧,王春宇家里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来了,不送吧,又担心已经送去的一万多元打了水漂,急得王春宇像热锅上的蚂蚁。王老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也无计可施。
有一天,那个局长路过王家,正好看到王老汉在外面遛驴。他走过来问:“老伯,这驴是你养的?真是胖乎啊!”
王老汉颇为自豪地说:“是,是我养的。养驴也是门学问,料要勤,草要精,水要温,才能把驴养肥养壮,懒人是干不了这差事的。”
局长伸出胖手摸了摸驴的屁股,不知何故,那头驴照着局长的肥肚子,突然狠踹了一蹶子,一下子把局长踹了个四仰八叉。这下可把王老汉吓坏了,他急忙过去扶起了局长,赶紧赔不是,“你看看,这牲口不懂事,怕见生人,踢坏了没有?”局长揉揉那肥肚子,说:“还真是头倔驴,今天你踢了我,明天我非活吃了你不可。”王老汉也在一旁帮腔,“该杀的畜生,你也不长眼看看,这是谁,敢踢我儿子的领导。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然后又拍拍局长身上的尘土,“你大人有大量,别跟这畜生一般见识。”局长眼珠一转,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乐了,“你老可是修来的福,生了一个这样孝顺的儿子,什么都依着你。小王这个小伙子,心眼活,又能干,前途不可限量啊。”
王老汉听了这些话,简直是感激涕零了。他回到家,把局长的话如实跟儿子一说,儿子一听,也乐了,看起来科长的位置是非己莫属了。当晚,儿子一家特意为王老汉,准备了一顿酒菜,王老汉也喝得高兴。那天夜里,王老汉特意起来两趟,去给驴喂草,看着小青驴吃得起劲,他轻轻地抚摸着驴头,兴奋地叨咕着,“老伙计,没有想到,你这一蹶子,竟把局长肚子里的实话给踢出来了。”
第二天,王春宇下班一进门,就扑通一下子给王老汉跪下了,王老汉赶紧拉起儿子,“春宇,你这是干啥?”王春宇说:“爸爸,儿子要对不起你了,局长看上了咱们家的那头驴。”
王老汉疑惑地问,“他们家不种地不送粪的,住的又是楼房,他要驴干啥?”
“吃烫驴,你听说过没有?”
王老汉摇摇头。
“就是把活着的驴,四个蹄子捆起来,想吃哪块驴肉,用开水往驴的哪个部位浇,直到把那块驴肉,烫熟了,再用刀子割下来,进行煎炒蒸炸。听说是用这种办法做出来的驴肉,鲜嫩可口,堪称人间少有的美味。前些年,流行过一段时间,由于,这种做法太残忍,后来被有关部门给禁止了。”
王老汉一听,气得双目圆睁,两手颤抖,“你是说,你们局长想把我的驴给活吃了?”王春宇无奈地点点头。
“造孽呀!”
那一夜王老汉一宿没睡,王春宇屋里的灯也亮了一夜。这是明摆的事,王老汉如果不同意,儿子提拔的事,保准泡汤。第二天,王老汉敲开了儿子的门。儿子一看,王老汉口一夜之间像是老十岁。王春宇试探着问:“爸爸,你?”
“儿子,有麻药没有?”
王春宇不解地问:“你要麻药干什么?”
王老汉眼里转着泪花说:“烫驴前,先给它打上,别让它太受罪了。儿子,我再糊涂,也不会因为这个畜生,耽误了你的前途啊。”王春宇感激得几乎又要给老爸跪下了。
吃烫驴宴那天,王春宇他们单位的头头们都来了,谁也不想错过这一品尝人间美味的机会。那头小青驴格外的听话,无论厨师烫它哪块,它都不吭声。这些人不断地夸奖,这真是头有毅力又懂事的牲口。而此时的王老汉,则一个人躲在厕所里,用棉球堵住耳朵,泪流满面,手里死死地攥着麻药的空瓶,破碎的瓶片扎入他的肉里,渗出血,他却全然不觉。
临走时,局长还一再说:“下回,最好弄头叫驴来,我想活吃驴鞭,听说,那可是大补中的精品。”王春宇送走最后一伙客人后,那头驴也仅剩下一堆骨头了。他刚想把驴骨头扔进垃圾堆,突然,王老汉疯了似地窜过来,一把把儿子推到一边,一块一块地把驴骨头仔细地包好。在收拾驴的五脏时,王老汉发现了那个已经长成形的小驴驹,他流着泪对王春宇说:“儿啊,你知道不,你上学的学费是怎么凑的吗?就是这头驴每年下一个驹,用卖驴驹子的钱,供你上学的。没有它,你不可能上完中学又上大学,也就没有你的今天。”
第三天,王老汉就回了乡下,像模像样地把青驴给葬了。
吃完烫驴宴后,王春宇心急火燎地等着提拔他当科长的消息,可是局长还是迟迟不肯吐口。没过多久,精于察言观色的王春宇,发现局长有些不对头,他常常一个人唉声叹气。为此,王春宇绞尽脑汁地进行了种种猜测,最后他还是把原因锁定在吃上。
别看这位好吃的局长,长得跟肥猪似的一样胖,可是却有肾虚的毛病,为此给他带来许多烦恼。局长早就向自己暗示过,吃活烫驴鞭这个偏方,补肾效果很好。可他不好意思点破,发愁是假象,让自己明白他的心思,设法为他解忧才是真实的目的。想到这里,王春宇赶紧凑过去,讨好地说:“局长,听说我的一个大伯家,还养着一头刚到三口的小叫驴呢!它是专门供十里八村配种用的,欢实得很,基本上是一把一个种。”没等他把话说完,局长就抬起头,瞪圆了眼睛,“吃,吃,都是我这张嘴惹的祸。”
原来,就是因为那次招摇的烫驴宴,引起了纪检部门的重视,对局长展开了调查,不仅查出了局长有大吃大喝的劣迹,还有严重的受贿行为。前两天,他刚刚从内部到消息,马上就要被停职了。他是在为自己前途不保而担忧啊!
(发表于《古今故事报》2004年8月24日,总第539期,文章原名为《活吃烫驴》;后又发于《小小说月刊》,文章名为《烫驴》,2004年第十六期,均署笔名:肖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