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我混到四十里外的一所中学就读。说是混,是因为我在离家较近的那所乡村中学跟一个男生打架,结果把后面的女生冒开了红。而那个女生正是校长的侄女,校长说啥也不要我了。父亲狠狠地揍了我一顿后,通过一个远方表叔的关系,把我弄到那里,让我再混两年,养养身板,毕业后,跟他到建筑工地上卖苦力。那时的我,也不相信自己会有什么出息。
有一次,我放假回家,妈妈特意拿出来一小块腊肉,给我炒着吃。那个时候家里很穷,一年到头是很少能吃到这样的美味。我只知道,家里锅台后那个小坛子里,常年存有一块腊肉。只有在来客人的时候,才可以拿出一小块来,给客人享用,平时煮菜是很少放的。所谓的腊肉,只不过就是事先把肉煮个半熟,用盐把肉喂上,再用盖子一封,可以保存很长时间,不着蛆罢了。
六岁的弟弟在旁边眼巴巴地瞅着说:“妈妈为了给你凑学费,把那头小猪杀了。我们猛吃了一顿后,就把肉全卖了。这是妈专门给你留的,我没敢动。哥你快吃吧,好香好香的,我不馋,我不想吃。”在弟弟的注视下,我勉强地夹了一块放在嘴里。那哪还是什么肉啊!又死板又硬实,像木柴片子一样。这些腊肉母亲已经给我留了好久好久,弟弟也掂记了好久好久。我趁着妈妈不注意,塞给弟弟一块。弟弟快速地嚼着,不停地说:“好吃,好吃。”就在这时,母亲正好端饭进来,看到这情景,火了,过去给了弟弟一巴掌,斥责道:“你这个不争气的小馋猫,你哥回来前,咱不是说好了吗?你不争着吃。你吃了那么多,还没够。你看你哥瘦得那皮包骨的样了,你就不心疼啊。”
弟弟嘴里含着肉,哭着说:“妈妈,不是我想吃,是我哥硬给的,要不我吐出来。”说完,把那些嚼了一半的东西吐出到桌上,肉丝掺着唾液和肉末,还有淡淡的血迹,摊了一片,那血是刚才母亲一时生气,手下得稍稍重了一些,牙齿把嘴唇搁破了。弟弟羞愧地说:“哥你吃你吃,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当时,我的心一酸,泪水蓄满了双眼。母亲沉默了,背过身去,泪夺眶而出。半晌后,母亲有些哽咽地说:“都怪你爹没能耐,过着这穷日子。”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冲动,自己长大后,绝不能再过父母这种苦日子,争取每天都能吃上新鲜的肉。以至于后来我学习倍加努力,考上大学,有了舒适的工作,不但每天能吃上肉,而且还是挑着样吃。
前些天,我打电话给在石家庄当医生的弟弟,他也考上大学,过着比我还好的生活,证实说完了后,我试探着问:“你还记得咱家里锅台后那个小坛子吗?”弟弟笑了,说:“记得,记得,那里藏着我儿时的梦想,我就盼望着长大后,天天能吃上腊肉。是那坛子腊肉诱惑着我,才考上学的。”我的手一颤,没想到他也有与我一样“理想”,其实,改变人生也许就是一个最不起眼的甚至有些可笑的愿望。
(发表于《百花·故事》名为《天天有肉吃》2007年6月。转载如下:《特别关注》2007年8期;天津《今晚报》,2007年8月24日;《广西教育》2007年11月第33期;《文艺生活·智慧幽默版》2008年第7期;《少男少女》2008年第12期;《新民晚报》2012年6月25日,文章原名为《共同的理想》,《文苑》2012年第9期转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