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峻没有给毛人凤捎止血药,却给他发了一份加急电报,电报全文如下:被您寄予无限厚望的“潜京一分站”已被咱起获,查尔斯行动小组中将(待批)组长金有林束手就擒。今后,贵局派遣的特务,咱们将悉数收编,只是恕不面谢。告诉您,给您讲话的是赵大峻。你们现在风雨飘摇,好景不长。您若率部归来,咱赵大峻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告诉您,发报的就是您最亲密的“最优秀同志”金有林。
毛人凤十分震惊地拿过译文不相信地又看了一遍,赵大峻他是清楚的,四五年国共重庆谈判期间,总在毛泽东身边转悠的那位保镖,只是,那时的一把手戴笠还健在。毛大局长差点儿吐出血来,这事儿要是让老头子知道了,不得拳脚相加,大骂:娘的希皮!
出师不利,不仅需要有勇,更需要有谋,这是重要的取胜法则。毛人凤重新振作起精神,立即让电报员回电:“赵大峻,你小子走着瞧吧,看到底谁是最后的赢家!”
谁是最后的赢家自然需要走着瞧。可他毛人凤赔了夫人又折兵,却是事实,不需要拽着蒋委员长作裁判。
赵大峻心里美滋滋的,不由自主地摸出那只小酒壶,咪了一口,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脑瓜儿坏了,这种傻事儿也就是毛大局长做得出来。”
孔正见赵大峻喜不自禁,不想搭理他,要不又是一场人来疯。他掏出那只多日没吹的口琴,用袖子擦了擦,曲目还是老一套——《游击队歌》,节奏保持不变,有意识地放缓速度,优美旋律随着两手掌的颤动流淌出来……
刚吹了几个音节,赵大峻嫌烦了:“哎,哎,我说你小子就不能整点别的?一天到晚游击队游击队的……来,过来,陪你哥喝两口。”
孔正不想喝,继续吹自己的口琴,音量渐渐抬高。
赵大峻不乐意了:“哎,我说兄弟啊,多腻歪啊,都啥年头了,要整就整啥……警察之歌,换换口味行不行啊?”
孔正把皮球踢了回去:“行,就这么说,你谱曲来,咱演奏,咱俩谁也不要埋没谁。”
赵大峻咪一口酒,脑袋一歪:“操!尽出咱洋相,那玩意儿咱不会整,整出来不得跟野狼嚎似的啊?”
孔正把口琴甩了甩,放进口袋,换了话题:“老赵,蒋委员长对夫人可是敬重有加啊。”
赵大峻回味着满口酒香,咂咂嘴:“觉不出来。”
“俗话说:上等人怕老婆,下等人打老婆。你对嫂子是怕呀还是打呀?”
赵大峻拍了拍胸脯说:“咋的,考咱是吧?咱可以堂堂正正地向组织报告,”他做了个美式的敬礼动作,想都没想就说,“咱是既不打来也不怕,咱做个中等人,咋样?政委同志,没毛病吧?”
“噢,原来如此。”孔正抬起下巴,想了想,用诙谐的口吻说,“在这方面很有名气的是胡适。这位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巨子,应该说他是标新立异豪气干云的新派一类的人物,可他怕小脚老婆却是出了名的。”
赵大峻咪了口酒,含在嘴里,静等着孔正往下说。
孔正慢悠悠地说:“胡夫子总结出另类三从四德。三从:一是太太出门要跟从,二是太太命令要服从,三是太太说错了要盲从;四德(得):一、太太化妆要等得,二、太太生日要记得,三、太太吵闹要忍得,四、太太花钱要舍得。咱不知道,胡前辈是不是果然一丝不苟地按照以上标准做丈夫的,如果真是,那确实堪称丈夫中之巨人了耶!”
赵大峻嘲笑道:“那就见外了不是?咱觉着孔圣人怎么在几千年前就说了呢,这世上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老伙计为何发出这种感慨呢?史上多有记载,他屡屡受女人之气那是肯定的了,而他到底是受了哪个女人的气呢?是否是孔师母嫌他不能赚钱尽会瞎扯,让他跪搓衣板吃冷饭,而发了这样的千古牢骚!”
孔正总结道:“应该说,咱们中国人对女性的尊崇还是有所传承的,以前叫‘惧内’,如今叫‘妻管严’。好像在不少人家里都不同程度的存在着这个普世现象。有人戏谑咱,问咱家里谁是主抓。咱说主抓啥啊,一日三餐都是孩子她娘张罗着。话虽说得含蓄滴水不漏,而那人已经露出了嘲笑的神情。看那厮的嘴脸,咱想:你狗日的在家里还不知道能做几成的主呢?”
赵大峻似乎感同身受,撇撇嘴:“依咱看啊,其实怕老婆没那么简单,不仅需要那个啥爱情,而且更需要幽默感和责任感,鸭子屎人物想怕还怕不成哩。”
赵大峻至此不知是计,孔正却心花怒放了,皮笑肉不笑地说:“所以嘛,毛主席说过,从来就没有中间派。”
赵大峻见他把话又套在了自个儿头上,骂道:“瞧你德行,你狗日的一张嘴咱就知道吐不出象牙来。”
孔正哈哈大笑。瞿筱曼背着采访包走进来,听见赵大峻说粗话感到很尴尬,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孔正见瞿筱曼愣在那儿脸红,知道刚才他和赵大峻的闲扯被她听见了,于是打着圆场:“坐,坐,首席大记者今天准有好事吧?”
赵大峻说粗话是一种习惯,但从不当着女士小姐的面说,现在让瞿筱曼碰上了,也有点挠头弄眼的。
瞿筱曼三十二岁,这是听程为宁跟他俩说的,因为见了漂亮女士一般不会当着人家面问年龄。她风姿卓越,仪态万方,用时髦话说,是个美女记者,但她的名气并非来自风姿卓越。她出生在江南水乡的一个书香门第,早先入杭州法政学校学习,毕业后考入南京中央大学经济系读书,又自修了中文速记,为日后步入记者生涯打下了底子。抗日战争爆发后,她成为国民政府中央社的一名见习记者,亲眼目睹了抗日将士奋勇杀敌全过程,写出了无数篇战地报道,如台儿庄保卫战的壮烈、百团大战的凯歌、缅甸远征军的覆没的新闻都是她操刀捉笔所为。在台儿庄保卫战间隙,她奉命前去采访,带着烟酒和自己蒸的馒头乘美式小吉普来到台儿庄。一路上,瞿筱曼亲眼看见了台儿庄被日军炸成了一片废墟,遍地瓦砾的战场上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完全分不清是敌是我。她的慰问和采访感动了守军孙连仲所部全体将士,激发起“誓与阵地共存亡”的坚强决心。凭借其卓越成绩,她很快成为了中央社当班的首席记者,是民国首府新闻圈不可小觑的人物。程为宁介绍时还特别提到,别看她一个独身弱女子,却有男儿血性般的正义感,出手的文章是非分明,笔锋犀利。国民党撤出南京城后,她没跟着走,留下来,想看一看共产党是如何打扫战场,收拾这乌烟瘴气的城市的。
孔正这时郑重地对瞿筱曼说:“筱曼记者,咱代表全局干部民警向新闻界的全体女同胞表示衷心的感谢,你们的每一篇报道都是咱们的精神食粮,咱们一定倍加……”
“行啦,行啦,我说政委,你咋总重复那些套话呢,咱都能背下来啦,后面的肯定是‘决不辜负新闻界对咱们的支持和期望’,是不是?你们这些文人呀,就是矫情。”不知出于报复还是见了漂亮女人就想表现一下,赵大峻居然毫不客气地打断孔正的话。
孔正遭赵大峻坐地反击,被弄得也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是呀,是呀,要不怎说知识分子要和工农群众相结合呢。老赵,你真的记得咱每次都在重复昨天的故事?”
“没错,连标点符号都一模一样,别说人家大记者,咱都腻歪了。其实把话说实沉了有啥关系?瞿大记者,你们他娘……女士习字写文章,咱爷们儿抓坏蛋破大案,就谁也别跟谁客气啦,革命分工不同嘛,有啥事儿,只管言一声,咱能办的就办,没法儿办的变着法儿也要办,这话多实沉,他娘……瞿大记者,是不是?”他总是差点儿就说破了嘴,幸亏“娘”声短音低被狡猾地掩饰掉了。
瞿筱曼笑嘻嘻地用苏南普通话说:“这话我爱听,革命不分先后,都是一家人嘛,客气什么。局长讲啦,有事只管说,能办的办,没法儿办的变着法也要办,是吗?”
赵大峻咧着大嘴说:“那当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瞿筱曼说话也是不让须眉:“好,这是你讲的,上次‘查尔斯一案’为什么不让我参加?锄奸抓特务人人有份,凭什么拒绝我?这不是看不起妇女是什么?”
赵大峻没想到瞿筱曼盯着不放,便搪塞道:“噢,哪能看不起妇女呢,只是担心不安全,没抓着特务倒把小姐给伤喽,咱于心不忍啊,这么地吧,下次要是再破案,材料第一个给你……女人就是女人,锄奸抓特务是男人的事儿,你就不用去了。”
瞿筱曼不高兴了:“什么话呀?说你歧视妇女你还不在狡辩,还大丈夫呢!连妇道人家都不如。”
孔正幸灾乐祸地笑道:“本来只想忽悠一下,被抓住把柄了吧?你这一招特损,恐怕比怕和打还要厉害。”转而又说,“筱曼同志,战场上有随军记者,按现有的做法,咱看就聘你为随警记者吧……咱代表全体干警,热烈欢迎你加入咱们的警队。”
“此话当真?”瞿筱曼转过脸来,喜形于色。
孔正点点头:“啧,咱啥时候唬过你?”
赵大峻叹了口气:“凡事儿就怕有内鬼呀。”
瞿筱曼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赵大峻见瞿筱曼走远了,回过头来说:“看你小子贼眉鼠眼的就不是个东西,是不是有了非分之心啊?”
“扯蛋!咱可不想落个重婚名,回家挨媳妇的嗑。”孔正低头仔细看散兵游勇收容计划安排。
“那你得瑟啥?”
“咋的?”举起拳头佯装要雷赵大峻。
赵大峻身子一让,严肃道:“哎,咱可告诉你呀,君子动口不动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