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管老司徒的中国结是啥,也不管他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多少遗憾和对未来抱有多少希翼,跟其他人似乎都没啥关系,只是到了他该动身的时候了。
1949年8月2日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但就在这一天的上午,老司徒身着米灰色夏季西服登上了一辆黑色的别克牌轿车。安茹和刑侦队张飚队长遵照赵大峻命令,带领7位荷枪实弹的警卫班战士,乘上两辆绿色的吉普车,一前一后地实施监护行进。老司徒心里明白,公安局武装警卫并不因为他是啥贵客,也不因为他在学生孔正那儿有一腿子,这倒真是共产党为了他的安全负责,尽管他曾经身为大使,连蒋介石也得礼让三分,但如今已是朝不保夕,如果白宫为了所谓的国家利益而牺牲他个人,或蒋委员长再弄个栽赃陷害什么的,美国中央情报局或毛人凤麾下那些不怕掉脑袋的潜伏特工们,是很容易找个机会把他送到上帝那儿去的。近四个月来,他对公安局的监护丝毫不反感,相反却万分感激孔正和那位没见过面的赵局长。
要感激的还有许多,老司徒动身前,中国政府还批准了跟随他30多年的中国籍秘书一同赴美,南京局以市军管会的名义为他的中国籍秘书特制了一本蓝布烫银字的普通护照,同时通知飞行沿线的华东军区、上海警备区“嘱沿线各部队知照,勿予射击”。
车队从西康路美国使馆邸出发,沿江苏路、山西路、中山北路、鼓楼广场、中山路、新街口广场、中山东路往南折向明故宫机场,一路畅通无阻,这是交警队的管制效果。二十分钟,老司徒一行驶进了机场。整个送行行动环环相扣有条不紊,两架提供给老司徒使用的专机,从机库里缓缓地开出来,在停机坪的中间停住,警卫战士按照张飚的口令在四周散开,立定端枪警卫。老司徒的随行人员和行李物品装上了前一架飞机,他和中国秘书走到后一架飞机的梯子前,安茹知道自己在例行公事,但还是认真地查验了他俩的护照以后,才挥手放行。老司徒登上机舱,在机舱门口慢慢地转过身来,眯着眼睛望了一下阳光下丰收在望的田野,然后迎着微微秋风向安茹和警卫战士招手道别。安茹背手叉立,目光直视老司徒,不予理睬。老司徒明白自己讨了个没趣,十分尴尬,一猫腰钻进了机舱,随即舱门“嘭”的猛地关上。
赵大峻和孔正警容严整,神情肃穆。他俩要比老司徒早一些到达机场,此时正在指挥塔里,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目送老司徒走进机舱和两架轰然离开地面的飞机。他俩仰头望着消失在蓝天里的飞机,不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孔正也是背手叉立在窗前,望着老校长黯然神伤的神情和微驼的耄耄老者的背影,蓦然想起一位失败者曾经的好言相告:不要看不起失败的人,因为败军之将虽不可言勇,但可以言谋!假如历史允许后人假如的话,咱们的历史兴许就是另外一个写法了。老司徒的命运似乎与当年的荆轲一样悲壮可泣,但要对他作出精确的历史评价却很难,作为一名在华重量级的帝国主义总代理,作为一名在华含辛茹苦50年的园丁,他是白宫的叛逆者抑或人类文明的传播者?
赵大峻可没心思弄出这么些烦恼,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勃朗宁,脸上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可惜啊,眼前的老司徒不是英国的璞鼎查,要不然还真他娘的送他上西天哩!
这年8月18日,北京中南海丰泽园。老人家正在院子里给警卫战士们讲文化课,听到司徒走了的消息后,返回屋内的办公室前,用睿智的目光凝视着窗外瓦蓝的天空,沉思了良久,随后抓起毛笔,无比激动地一夜挥就:“美国的白皮书,选择在司徒雷登业已离开南京、快到华盛顿、但是尚未到达的日子——八月五日发表,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是美国侵略政策彻底失败的象征……总之是没有人去理他,使得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没有什么事做了,只好夹着皮包走路……先进的人们,应当很好地利用白皮书对中国人民进行教育。司徒雷登走了,白皮书来了,很好,很好。这两件事都是值得庆贺的。”
大家明白,老人家写这篇名叫《别了,司徒雷登》的批评文章,针对的不是司徒雷登,因为他俩是朋友,批评的是白宫对华政策,所以只好委屈一下老朋友了。老人家的文章从来就是这么通俗易懂抓人眼球。
老司徒也是冤透了顶,不仅夹起皮包走人,蒋委员长公开声明不欢迎他去台湾,而且他前脚刚一踏进华盛顿,后脚白宫就令他三不许:不许演讲,不许谈美中关系,不许接受记者采访。还不止这些,盛行的麦卡锡主义在大行其道,凡是与苏联、中国等共产党国家有过关系的人都受到监控和盘查,司徒是从中国回去的大使,当然不能例外,白宫中国处的官员专门向司徒吹了口风:不要乱说话。不几天,两个麦卡锡分子来到司徒家,凶巴巴地说:要传司徒过堂,出席听证会,接受官方的当面质询;有情报反映,司徒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要求他交出在中国期间的所有日记。
穿小鞋搞迫害应该是咱的专利,即便官司打到海牙国际法庭也没用,如果申遗的话,成算至少八九不离十,几乎就没有悬念。眼下的现实问题是,不知山姆大叔啥时候也学会了盗版,侵害了权属人的著作权,是有意还是无意?叫权属人不能不惊诧。老司徒在匍匐朝拜圣母玛利亚的时候,恐怕也只能默默地祈祷:万能的主啊,救救我吧,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上帝保佑,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