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案发已经15天了。赵大峻认为,假如李宝才是嫌疑人的话,进城作案路程耗时至少半天时间,因为每天从六合县城发往浦口渡口的长途汽车只有一趟,最迟早晨8点钟发出,又要赶路,又要踩点,还要购置工具,这段时间无论如何是不够用的,也就是说嫌犯应该是在案发的前一天从六合动身的,而交通工具除了长途汽车,没别的选择,于是飚子按照赵大峻的叮嘱二上江北六合重点查乘客。
长途汽车站不大,工作人员连站长才三个人,买票检票服务和打扫卫生都是三人轮流着干。飚子他们到的时候,站上只有小朱和小刘两名工作人员,两人回忆那天乘客情况时没啥特别突出的印象,飚子想找站长谈谈,被告知站长生病在家,好几天没来上班了。没有见底的事儿,飚子是不会收手再说的,他执意要去站长家一趟,小朱单身一人倒是很主动,没说二话领着侦查员就往乡下去了。
站长家离县城有十多公里,全是土旮旯路,不通车也没车,几个人走了将近三个小时才进村。这时,天色已经暗黑下来,民警忽然大老远地找上门来,让站长紧张地吓了一大跳,也是村里几十年不遇的事情,看热闹的村民很快把站长家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透。飚子没办法只好一个个做工作,费了很大劲儿,才将围观的村民劝走。
站长50多岁,头发已经花白,自县城有了长途汽车站就干起了客运行当,已经20多年了,久经风霜,人称活的人口簿。那时候,出门能够乘得起汽车的毕竟在少数,即使现在解放了条件有所改变,但在老百姓眼里依然是件奢侈的事情,每天一到发车的时间,送客的场面总是念念不舍,激动热烈。早先,站长年轻记忆力好的时候,乡里乡亲,谁家今天来了啥客人,谁家今天啥人为啥事儿出远门,心里清清楚楚一本帐,十天半拉月忘不了,现在记忆力有所衰退,但一提起李宝才这个人,因为吃喝嫖赌太有名气,站长还是记忆犹新的,所以除了证实李宝才那天乘车情况外,还说跟李宝才同行的叫二腿子,与李宝才是同村人。
与此同时,二分局从情报中得知,翠花的弟媳妇又进城探望丈夫了。通过接触,从她口里得知,当地传说,李宝才在城里发大财了,3月中旬,一下子寄回30万元。飚子请求六合警方协查,结果是,有这个说法,但没有证据。
新的情况给专案组以新的提示:为什么李宝才会屁颠颠儿的进城?城里有啥吸引这个老烟鬼又缺钱的人,不早不晚刚好张家有巨款时他来到城里,是巧合么?谁制造的巧合谁给他通风报的信?案发的头一天,翠花声称外出接人,接谁?是李宝才么?
带着这些疑点,专案组三上江北六合,还是飚子亲自带队。侦查员们三渡长江已经精疲力竭,压力很大,飚子却信心十足:“人意到了,案子不破,也许天意还没到。”
此行有三个任务,一是查清李宝才的汇款,二是贴近控制李宝才和二腿子。三是有可能的话,直接拘捕两人。
到了当地,侦查员找到李宝才汇款的收款人大头。大头承认李宝才3月中旬从城里寄给他30万元款子,后来李宝才又分两批把钱从他处取走了,再到邮局查找汇款存根,确定3月15日从城里寄出的,至此李宝才已经成为作案的头号嫌犯,要赶快把他捉拿到位,以使全案真相大白。
关于李宝才的行踪,县城里有种种说法,有人说见他城里,有人说看到他六合饭馆喝酒,有人说他到合肥去了,还有人说他进戒毒所戒毒去了。各类说法有鼻子有眼,凡是李宝才可能出现的地方二分局都做了工作。戒毒所就在江北的石佛寺农场里,两百多个人头里,没有李宝才的人影,带上照片让戒毒人员辨认,也没有结果。
一天,有人说,李宝才回到了六合,六合警方制定了周密的抓捕计划,结果空等了一天没见着人。有人又说,李宝才到下关民生街买毒品去了,侦查员随即赶到毒品秘密交易地点守候,扑了个空。
飚子请求六合警方对李宝才的住处协助布控。
对二号人物二腿子,侦查员了解到,他3月底一下子还了10万元钱,显然是暴富经济反常,不过这小子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飚子心急如焚。
孔正见飚子他们空手而归,笑着说:“你们尽力了。人意到了,案子没破,也许天意还没到吧?”
听这话侦查员们哭了,出门在外再苦再难时没有掉下来的眼泪,不轻弹的男子汉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政委令炊事班加了两道菜,玩笑着说:“不是庆功,是接风洗尘啊。”
公安局这一通查案子,替鲫鱼老张讨回不少借款,出于感谢,老张头放话,不要54万元那笔钱了,那些钱心眼活些手头紧些就出来了,别费劲儿了!
而羁押翠花的日子总得有个上限,不能遥遥无期,找不出证据说人家有罪,不管怎么丢脸也得放人。莫非真像她自己说的:你们会看到我清清白白地从这里出去。
赵大峻琢磨了很久,是不是得改变一下策略:变明取为暗夺?不是不相信六合警方,城里警察出现在乡里,总是招人眼球,一切尽在对手的眼皮底下,你感冒人家就听见打喷嚏,行动起来当然处处被动。这回下去咱们得在暗处,让对手到明处活动,变被动为主动嘛。
专案组化装成便衣,悄悄进驻了县城中心旅社。
六合县局提供了一个线人,叫桂财,此人在县城里很活泛,三教九流都能够得着,飚子见了几次面,通过言谈觉得可以试试。桂财也觉得能够挑到自己为警方做事儿也感到几分荣幸,但条件是只要能办成事儿,别管他用啥方法。飚子没给他啥承诺,便答应了。
桂财离开旅社后,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一点儿消息,也见不到人影。飚子担心自己看走了眼用错了人,错不错倒不是主要问题,关键是到时破不了案是大事儿。县局的民警劝飚子不要有顾忌,因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后来的事实也证明桂财没有反水。
一天后,刚吃过中饭,桂财前来报告说:李宝才和一个叫大奎的人在一起,就在龙池镇大奎的家里,很少出门,成天吸毒,打麻将,睡觉。为了稳中取胜,飚子让县局民警先期潜入龙池镇待机行动,自己带着两侦查员赶着一辆马车佯装进镇拖柴火。动作很隐蔽,还是被大奎老婆发觉,结果最后探明人去楼空。
又过了一天,桂财气喘吁吁跑来报告说:大奎到了浦口镇旅社,有大奎在就有李宝才,应尽快赶到浦口镇。
飚子他们是中午12点30分从六合出发,选了一条最近的路,没想到这是一条废弃的山路,路面仅一车之宽,坑洼不平坡高弯多,再退回去不可能,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山高月小后来小月也无,黑黢黢的天幕团团雾气上升,雾挟来阵阵冷雨,能见度极差。30公里山路赶过去,索性连路也找不到了,视野满是荒芜的草丛灌木。在一个下坡转弯处,突然感到车身一倾斜,咚一声,右后轮陷了下去。全车人被掀翻在地。探头朝外看,一个十几米深的大坑,马车尾的四分之一已悬置深渊!大家吓出一身冷汗。飚子连忙命令:别乱动,镇定!飚子叫其他人死死拽住车厢板,不让它侧翻,自己拉紧马缰,奋力一吆喝“加——”全体一使劲儿,马车终于脱离了险境。大家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左右看看,发现车厢板的木梁已经断裂,右轮胎内侧钢丝几乎全部拉断。
晚上7点多钟,飚子他们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浦口镇,很快与镇上派出所取得了联系。所长不敢怠慢,丢下饭碗亲自到旅社调查,问服务员有没有六合客人住店,服务员回答得很干脆:六合大奎住店,刚出去。
所长不动声色地掏出李宝才的相片,递给服务员问:“这个人见过没有?”
服务员毫不犹豫地说:“和大奎一块儿住,老客户,只付钱,不登记。”
所长迅速将这一重要情况报告飚子他们,飚子决定登记住进旅社,见机实施抓捕。
奇怪,服务员给他们开的房间就是刚才她说的大奎和李宝才住的房间。进到屋里,搜查一遍,没有任何住过或者吸毒的迹象。糟糕,疑犯被惊动了。正在这时,旅社打扫卫生的说:大奎从二楼跳下去跑了。飚子的脑子疾速盘算,大奎不可能一进来,又跑掉了,一定是接到服务员报告,说有人找你们,根本没进屋就跑了,那李宝才也走了么?
此时,镇上派出所警力已经包围了旅社,协助飚子他们抓捕劫案嫌疑人。
飚子和所长在一间间查,当查到大奎住房斜对面的房间时,门被反锁,飚子一脚踹开门,只见窗户开着,一根用床单结成的绳子朝外悬挂着,追到窗前往下一看,一个人影顺着绳子往下出溜,一定是李宝才。飚子在枪响的同时,大喊楼下的民警堵住疑犯。那人见到处是警察,便借着绳子的荡力撞碎一楼的窗框和玻璃,窜了进去。
飚子迅速向楼下奔去,一脚踹开房门,里面没有人,窗户好好的,这才发现位置不对,退身转到隔壁房间,房门大敞着,一地明晃晃的玻璃渣,也没人。
狗日的,看你往哪儿跑?飚子冲出了房门,沿着黢黑的走道边跑边找,刚过了转弯处,他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人影躲在楼梯洞里,不管三七二十一,猛扑上去,双手紧紧钳住那人的脖子。那人不再挣扎,飚子按住他的脑袋,问循声赶过来的六合民警,是不是李宝才?瘦脸、尖下巴、细腿,黑皮肤,不是李宝才是谁?飚子旋即“咔嚓”一声将他的双手铐住。
李宝才彻骨哀鸣:“一枪打死我算了……”
飚子一咬牙:“一枪打死你,太便宜你了。”
飚子把抓获李宝才的消息第一时间报告给了局长,赵大峻只叮嘱了:“把人给咱看好喽,这小子会犯毒瘾……”
第二天一大早,赵大峻赶到中山码头,迎接第一班渡轮靠岸,他要瞧一瞧李宝才是何方圣神,人嘛老瘦的,毒瘾发作时生不如死。李宝才被二区分局的胡局长押回城里。
交接时,胡局长表示不好意思:“这算谁的?”
飚子朝赵大峻挪挪嘴唇,一撇嘴说:“算谁的?当然算领导的呀。”话毕,返回到渡轮上。
赵大峻扭头看飚子一眼,骂了一句:“扯淡!”
李宝才被擒后,有线索表明二腿子在江浦桥林地区。桂财告诉飚子说,二腿子在桥林他大哥那里,他大哥在那边包工程生意做得很火。
飚子问桂财怎么知道二腿子的消息。
桂财说,二腿子有个情妇在六合县城,她托人捎话给二腿子,说自己身边没钱花了,想找李宝才要点钱……估计最近他可能不会回六合了。
当天上午,飚子他们就赶往桥林乡,在县局乡特派员的密切配合下,很快查到二腿子哥哥的住处,可惜没人认识二腿子的哥哥,对抓捕二腿子不利。为此,特派员安排一名工地的工人领路认人。
恰在这时,桂财前来报告消息说:二腿子的情妇要来桥林看他。在电话里,情妇问他:到了桥林去哪里找他?二腿子说:“一个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狡兔三窟,也斗不过好猎手。二腿子终于要露头了。
二腿子的情妇是第二天下午三点钟赶到桥林镇的,她一下车,直奔县公安局大门口。飚子他们紧盯住大门,做好了一切抓捕准备。
5点半,天色渐黑,大门口东侧匆匆走来一个男人,定睛细看,不是二腿子,而是他大哥。情妇跟着大哥往人多的闹市口走去,进了一所平房,不一会儿,情妇换了一身衣服又和大哥出来。飚子他们紧跟不放,情妇和大哥来到一幢居民楼下,朝二楼窗户连喊两声:二腿子……二腿子。上楼后没多久,两人又出来了,显然没找到二腿子。飚子决定兵分两路,一路自己跟踪这两个人,另一路特派员带人在这里等着抓捕二腿子,说啥也不能让进入视线的狐狸再溜了。
那两人趁着人多左拐右拐,忽然消失在一个居民住宅的大院内。飚子灵机一动,和县局民警迅速走访大院内的大妈大爷,有人反映,第二栋的二楼住着一个叫二腿子的六合男人。飚子他们当即将这栋楼围住,封锁每一个出口。飚子踹门冲进房间,二腿子正在床上,没等他搞清咋回事,就被从天而降的飚子铐住,经搜查,他的包里带有一把军用匕首。
当天晚上,飚子他们押着二腿子和情妇连夜赶路,赶到渡口时最后一班渡轮正要起航。
此时的飚子归心似箭,全体侦查员们归心似箭。渡轮航速是慢了点儿,但他们的心是愉快的。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此时他们心里有没有这番诗意,没人清楚,但整个江面却笼罩在深深地暮霭中,四下一片漆黑。
零时许,飚子一行四人押着二腿子和二腿子的情妇,在渡船“嘟嘟”的汽笛声中,靠岸上了中山码头……
在凌厉而强大的审讯攻势面前,被毒瘾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李宝才彻底交待了自己的罪行……由于没钱吸毒,老相好翠花又告诉他鲫鱼老张头手里有的是钱,建议说有能耐就干他一票,二腿子起初犹豫,但架不住情人的刺激,于是便萌生了抢劫钱财的动机。一个人单干当然不行,得有人配合才是。于是商量好计划,李宝才和二腿子从外边联手,翠花从里边配合。他俩是13日下午到达南京城的,翠花去码头接他们,为避人耳目,住到破布营附近的一家小旅社。他俩当晚外出买工具,商店已经关门,告知第二天一早再来。当晚他们还去兰花家踩了点。第二天上午,两人买了工具,直奔作案现场。由于李宝才的媳妇是老张家亲戚,兰花还参加过他们的婚礼。李宝才怕兰花认出他,就在自己的头上套了只黑袜子,只露出两只眼睛,在翠花的被子上浇水,是怕把她捂得太紧了造成窒息性死亡。
不知李宝才的反侦察能力从哪儿学来的,作案后,他领着二腿子逃到了下关码头,发现有警察在盘查行人,气氛紧张,又转身乘车赶到燕子矶,临上车前,把抢到的钱,从下关邮局汇往六合县,然后花大价钱雇了一艘渔民的小船,趁着夜幕潜回六合,躲过了警察的围追堵截。
翠花没有口供,一直没有。抓回两人后给她看相片,她说不认识,她分赃得了10万元,没来得及享用便被飚子收缴了。二腿子分了10万元,刚开始他不承认作案,经过指纹比对,那枚在粘胶带纸芯处取到的半枚指纹就是他的,他最后认罪了。主犯李宝才得大头,分得34万元,等抓住他的时候,连吸毒带挥霍,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破布营入室抢劫案破得很艰辛,也破得很精彩。市委书记兼军管会主任刘伯承听完汇报后,给予了高度评价:干得漂亮,请予以认真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