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当警察的头儿根本就没有完全意义上的清闲时候。飚子的脑袋也一点儿没迷糊,几天前他按照赵大峻的意思去了趟栖霞山,说是那个地方近来闹鬼,有人看见山里常有“红毛人”出没,村民们人心惶惶。
栖霞山位于南京城东北方向约30公里,山峦起伏,绿荫葱葱,尤其婀娜多姿的枫叶林让城里人赞叹不已。林间云雾缭绕,娇艳欲滴。主峰三茅宫又称凤翔峰,山顶常年笼罩在云雾之间。由于上山路险,山间林木无人骚扰,一直保留着原始生态,动植物种类异常丰富。山腰有个仅有十来户人家的凤翔村。这个四面环山的村子如同它的名字一样美丽,山风习习,炊烟袅袅,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
发现“红毛人”是解放前的事情。那天清晨,村民老许头按照村里的习俗上山放置祭品祭奠山神,当爬上山腰,穿过一线天,到达天开岩时忽然下起磅礴大雨。透过磅礴大雨和浓密的枫林,远远看到崖对面的枫林间有一团黑乎乎东西在移动。老许头是猎人,胆子大,他握紧手里的火枪,贴着崖壁悄悄靠上去,隔着峡谷,他似乎看到一双眼睛发着绿光在注视自己。突然,那东西“嗖”地一声,转身朝森林深处跑去。老许头眼神有点花,恍惚中好像是一个身材魁梧,迈着“猩步”的背影,奔跑中飘逸着红色的长毛。难道这就是传说的“红毛人”?老许头两腿发软,忙乱中扣动扳机,弹头射在崖壁上,溅出一片火花。他扔下祭品,拎着枪,慌不择路地逃下山来。
栖霞山发现了“红毛人”,这一爆炸新闻既让山民们惶恐不安,又引起了山外世界的极大关注。从那以后,慕名前来考察的专家络绎不绝,老许头因为是第一发现人,一时也成了新闻人物,风光无限,露足了脸。
解放后,为维护治安和林区的安全,在市局的指令下,在那里特设了公安组,民警汪兵和刘琦常年驻扎于此。警力是单薄了一些,镇政府又组建了一支十几人的护林队,队长叫大林,是一名部队退伍战士。考察队、探险队来了一批又一批,再也没有发现“红毛人”的踪迹。
这次和上次几乎一样,老许头连滚带爬地从山上飞奔回村,神情恍惚,逢人就嚷嚷:“我碰到‘红毛人’了!”飚子和两位公安组民警来到老许头家,此时他家院子里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好奇的人。只见老许头坐在堂屋的板凳上浑身发抖,满身泥水,鞋子跑掉了一只,脚趾被砾石划开一道道口子,凝固的血拌着泥土裹满趾间,可以判断出老许头当时的紧张程度。
飚子仔细观察老许头的伤势:“你在哪里碰到的?”
老许头定定神回答:“还是那地方,就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当时‘红毛人’正在追一只大野兔,他一跃而起,扑住野兔,然后用嘴去撕咬,也许是发现了我,扔下野兔就往山里逃去。我急忙举枪向他射击,可是枪声消失后,‘红毛人’也消失了,速度极快……”
从老许头家出来的时候,晚霞已经映红了整座山脊,村里炊烟袅绕。飚子无功而返,边走边思索着,忽然之间有了想法,跟身边的汪兵小声安排说:“你马上办三件事,先想办法把老许头脚上的那双破袜子弄到手,但不能让老许头知道,然后到村口买几节大号电池、一瓶酒、一组香烛,再叫上大林,咱们连夜进山。”
汪兵很快按照飚子的要求把事情办妥了。大林表现得非常积极,还把自己喂养的黑毛犬带在了身边,黑毛犬特有灵性。大林说黑毛犬曾积过大德,上个月中旬,一名科考队员在山里迷路受了伤,幸亏黑毛一路嗅寻,这名科考队员才捡了回自己的性命。
四个人向大山深处进发,兴奋异常的黑毛犬在大林的训导下很快安静下来,让它闻过老许头的袜子后,黑毛犬开始低头搜寻起来。他们跟在黑毛犬后面,沿着蜿蜒的一条进山小道,一路向上。手电筒的光束在漆黑的暮霭中显得苍白无力,山里的黑暗并不让人感到寂寞,不知名的昆虫总在窸窸窣窣地没完没了。越往上爬,雾气和湿气越大,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他们来到迭浪岩时忽然山风大作,将四周的大树吹地“哗哗”作响,大风卷着枯叶和水汽迎面袭来,此时露水已经打透了他们身上的衣服。他们刚来到一线天,隐约可以听见“哇——哇——”的啼叫声。
飚子全身一哆嗦,问汪兵:“这荒山野岭的咋会有娃娃的哭声呢?”
汪兵调侃道:“小鬼。”
大林偷偷笑了。
飚子疑惑地问:“大兵,你刚才说啥?小鬼啥意思?你别吓唬咱,咱胆儿小。大林,这是咋回事儿?告诉咱,这声音听着挺瘆人的。”
大林故意避而不答,汪兵接过来嘲弄道:“要么你留下慢慢研究,要么赶紧过一线天让大林再告诉你。”
出了一线天,有一个篮球场大小的龙潭,一道银白色的瀑布从十几米高的断崖处倾泻而下,飞溅而起的水雾飘落在几十米远的山坡上。河中有一根大树拼搭的独木桥,足有二十米长,水流的尽头是个断崖,又形成一个瀑布。黑毛犬迅疾地穿过独木桥,站在对面摇着尾巴舔舐打湿的皮毛。四人颤颤微微在独木桥上挪步时,一阵轰鸣声由远至近,一股强风顺着瀑布横冲直下,带起的水花气浪差点将四人掀翻。对面的黑毛犬不安的狂吠起来。
大林见状急忙大叫:“快跑!鬼瀑来了!快跑呀!”
汪兵和刘琦动作麻利地拽着飚子迅速朝对面奔去,刚离开独木桥,只听一声巨响,那瀑布下坠的速度在重力的作用下瞬间加大了好几倍,呼啸着狂泻而下,在龙潭里激起的几米高的水浪直扑独木桥。几分钟后,声音渐渐隐去,瀑布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就跟啥也没发生似的。
飚子抹抹脸上的水珠,心有余悸地说:“他娘的,这瀑布闹得怪吓人的呀。”
大林乐呵呵地解释说:“过去,村民为了生计,翻山过崖,稍有不慎,就会掉进龙潭里,因此一般不会选择在夜里进山出山,所以进山出山全在白天进行。”
飚子边听大林介绍,边双手合一连连祈祷。
此时刘琦躺在草地上,两眼直瞪着天空,喘着粗气。
飚子问:“刘琦,你没事儿吧?”
刘琦咽了口吐沫翻身说:“娘的,长这么大没见过这动静。大林,你不解释清楚,我死活不往前走了。”说完又在草地上躺下,大口喘气。
“大林,你去看看黑毛,让它闻闻袜子,继续上路。”汪兵说完拽起刘琦。
大林神秘兮兮地继续介绍说:“村里有个传说,说解放前土匪猖獗的时候,有个少妇抱着围满周岁的孩子从村里跑上山,在龙潭附近被土匪截住,惨遭蹂躏杀害。那个婴孩被扔进龙潭里活活淹死了。后来,这里就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婴儿的哭声,而且龙潭边还能发现婴孩爬过的手掌印。于是村里的老人们就说那个婴儿阴魂不散。其实,这些传说都是村民们瞎编的,那‘哇——哇——’声也不是啥鬼叫声,而是来自水里的一种两栖动物……”
没等大林说完,刘琦打断道:“我知道,那叫大鲵,俗称娃娃鱼,对吧?那东西的四足还真跟婴儿手掌很像哩。”
大林点头,忽然喊道:“过了小龙潭,再走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天开岩了,大家加油啊。”
他们绕过山湾后,四人已走到半山腰,离天开岩不足百米远了。当他们走到崖口时才发现,悬崖深不可测,电筒光线也无法照到崖底。借着月光可以看清,山崖就像大山背上的一道深疤,将大山分为两截,解放后新建的铁索吊桥悬在半空中,被风吹得来回摇摆“吱吱”作响。
四个人晃晃悠悠地走过铁索桥,进入了天开岩。苍天大树遮住了仅有的月光,林间伸手不见五指,脚下是厚厚的一层落叶,踩上去就跟地毯似的。
刘琦又给黑毛闻了闻袜子,随后尾随着它向密林深处搜寻前进。
大林是山耗子,有丰富的进山经验,边走边习惯性在树上砍下刀痕,留下路标,说是可以防止迷路。
这时,黑毛犬围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兴奋不已,他们跑过去一看,黑毛犬蹄子边有只死兔子,汪兵高兴地抚摸一下黑毛犬的脑袋,让大林喂了一块肉,以资奖励。
飚子说:“好好检查一下兔子肉。”
死兔侧倒在凝固的血泊中,身上有几处明显伤痕,在电筒光的照射下,汪兵拿出放大镜仔细检查了死兔全身,连死不瞑目的红兔眼都看了看,随后又检查了现场周围的情况。
“难道这就是老许头说的那只野兔?”飚子看完以后又问,“大林,这有棵神树在哪儿?”
“在那儿。”顺着手电筒的光线,一棵异常粗壮的老槐树呈现在眼前,树枝上扎着许多红布条,布条在山风中飘曳。
“应该没错,老许头说的就这个地方。”说完飚子警惕地环顾四周,“咱不信这里有啥‘红毛人’。”
“有没有‘红毛人’我不清楚,但我可以断定老许头在撒谎,而且是一个弥天大谎。”汪兵做出自己的判断。
“你咋知道老许头在撒谎?”飚子问。
刘琦分析说:“原因其实很简单,兔子身上的伤痕是利器划开的,不是野人牙齿的咬痕,而兔子的右蹄上有绳子勒痕,应该是猎人专用的绳套所留下的,另外,老许头的枪筒内只装了火药,没有弹丸,所以老许头在撒谎。”
飚子点头表示认同,但又问:“那你是咋知道老许头的枪里没弹丸的呀?”
“我在取他的袜子的时候,特意检查了他的火枪。一般来说,火枪是靠扳机击打红硝然后引爆枪膛内的黑硝再击发弹丸,火枪的枪管是土造子,没有膛线而且非常光滑,如果有弹丸的话膛壁应该留下细微的划痕,可惜没有,这说明老许头枪筒内只有火药,没有弹丸。”
“嗯,有点意思。”飚子紧缩的眉头舒展了,“大林,咱们天亮后下山,这只兔子带回去好好解剖一下。”
回到凤翔村已经是第二天上午11点了,就在飚子他们准备和大林握手告别时,黑毛忽然窜进路边的一个牛棚,在草垛中刨了一会儿,叼出一只鞋子来。
“跟老许头的鞋子一模一样。”刘琦拿起仔细查看,“飚队快看,鞋内有血迹。”
“真是踏破贴无觅处,看来老许头的确撒谎了,这个所谓的‘红毛人’之谜咱们就要解开了。”飚子难掩兴奋,“不过这事儿大家暂时保密。大林你也回去休息吧。”
飚子前脚刚踏进公安组的办公室,大林又急冲冲地跑来报告说:“出事儿了,飚队,出大事儿了,老许头出车祸身负重伤,正在镇上医院抢救哩。”
飚子一惊,二话没说,和汪兵登上摩托车直奔医院。
两人一个小时后赶到医院,老许头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血水已将头上的绷带染红,交警在做交通事故的笔录。飚子转身找到医生了解情况,医生说:“老许头的伤势很重,很有可能不治身亡。”飚子急了,又奔回病房,让交警走开,让他先了解情况,各是各的职责交警当然不干,要不是老许头清醒过来,俩人差点儿动起手来。
老许头用力睁开眼睛对飚子说:“你们来啦。”声音轻的连背后的汪兵都听不见。
飚子点头说:“咱本不该这个时候来打扰你,可……可是有句话咱不得不问。”
“是‘红毛人’的事儿吧?”老许头心里很明白。
“是的,请老人家如实告诉咱,这到底咋回事儿?”
“山上的死兔是我放的,鞋也没丢,就藏在牛棚里。”
“为啥要这样做?”
“都是虚荣心害得呀……”老许头激动的一阵咳嗽。
“咱明白了,你好好养伤吧。”
“你明白个屁!”老许头的手紧紧抓住飚子的胳膊,“这次是我撒了谎,可半年前的那一次,我的的确确看到过‘红毛人’的呀。请……请你们无论如何也要查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不然我死不瞑目啊。”说完闭上眼睛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