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算投案自首,当然得由法律说了算。
早在两天前,即1949年4月21日,毛主席朱德总司令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解放军百万大军万炮齐鸣、万船竞发,从西起湖口东至江阴500公里长江北岸,分东、中、西三路大军强度天堑长江,于22日晨,30万中国人民解放军胜利突破国民党军防线。27军聂凤智军长上岸后,拟电文向党中央毛主席报告:“我们已经胜利踏上江南的土地。”由于通讯设备跟不上,胜利渡江的消息没法儿及时获得,身在北京焦急等待第一消息的毛主席不再等待了,通过各种渠道得到信息后,立即向新华社口授了一则《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宣告灭亡》。比美联社24日清晨向全世界宣布南京解放,还要早3小时,毛主席成了“南京解放”的第一新闻发言人。
毛主席道:“英勇的人民解放军二十一日有大约三十万人渡过长江。渡江战斗于二十日午夜开始,地点在芜湖、安庆之间。国民党反动派经营了三个半月的长江防线,遇着人民解放军好似摧枯拉朽,军无斗志,纷纷溃退。长江防线风平浪静,我军万船齐发,直取对岸,不到二十四小时,三十万人民解放军即已突破敌阵,占领南岸广大地区……”人民解放军正以自己的英雄式的战斗,坚决执行毛主席朱总司令的命令。同一天的22时,毛主席又为新华社写了第二条渡江新闻——《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横渡长江》,报道了“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从一千余华里的战线上,冲突敌阵,横渡长江”的壮举。4月24日,毛主席写下了《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宣告灭亡》的新闻稿,报道了“在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攻击之下,千余里国民党长江防线全部崩溃,南京国民党反动派政府已于昨日宣告灭亡。李宗仁、何应钦及南京的国民党军队于昨日逃出南京,李、何等乘飞机逃往上海。国民党南京守卫部队及宪兵,沿京杭路上逃跑,浦口的国民党军,于二十二日撤至南京城里,翌日一同往京杭路上奔逃,芜湖及镇江一带的国民党军,亦向同一方向乱窜。人民解放军正向南京急速前进,如果昨夜没有入城,则可能今日入城。南京人民正在等候着人民解放军。在国民党军已离开南京,人民解放军尚未入城的时候,南京人民已于昨日组织治安维持委员会,并于昨日下午六时致电毛泽东主席,欢迎人民解放军……”电称,毛主席勋鉴:国民党南京守军已于二十三日撤退,南京人民为安全计,联合发起社会各界组织治安维持委员会……地方尚称安定,恳请电饬京陵外围之野战军,对南京予以和平接收,以慰民望。何日入城,并请电示,以便欢迎。落款为:南京治安维持委员会主任委员马青苑,副主任委员吴贻芳及委员等同叩梗酉。
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赵大峻他们是过江后第二天的一大早,从办公桌上那台四灯电子管收音机里听到的,在场人员情绪沸腾,激动异常。此时,在市军管会城市治安接管组的临时指挥部里,他们和奉命前来联系的地下警运会的程书记见了面。几双温厚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辛苦了,同志们辛苦了!”孔正连声说。
几句轻声问候,顿时使程书记这位坚强的地下布尔什维克、拎着脑袋在敌人心脏滚过来的硬汉子眼眶湿漉漉的。对于初步建立革命秩序,南京地下警运会的作用是巨大的。他们组织了两支警察维持治安队和以三轮车工人为主的保卫队,使汤恩伯在撤出南京前企图炸掉港口、火车站、机场以及重要仓库的阴谋,未能得逞,为保卫一时处于真空的南京城完好无损地回到人民手中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而且在协助大军渡江,发挥了不可低估的作用。总前委书记邓小平赞扬说,要给南京的地下党记头功记大功。
程书记抹一把沁在眼角的热泪,激动不已说:“你们来了,就好了,下一步怎么搞,看你们的安排。”
赵大峻少有的谦虚,忙笑着说:“哎,情况你们熟,咱们初来乍到,还是大家商量着干嘛。”
说的也是,担当渡江的主力部队在完成渡江作战任务之后,按照总前委之令,留下一小部驻守,其余大部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地挥师东南,继续追歼国民党溃逃之敌,城内一些暗藏的敌特趁机破坏捣乱造谣惑众,国民党武装匪特不断制造事端,纵火杀人,焚烧机关,抢劫使领馆财产,地痞流氓兴风作浪,社会秩序相当混乱。还未挂牌的公安局,当务之急就是配合守城部队稳定南京秩序。
赵大峻的主意,当然是在征得军管会首长首肯之后的决定:肃清暗藏敌人,安定人心,建立社会秩序。在公安局挂牌之前,组成南京人民警察总队作为过渡机构,各区即成立警察大队,接管警察局、派出所。进驻接管行动由程书记具体负责,即刻展开进行。赵大峻布置完问:“程书记,你看还有啥困难?”
程书记答道:“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孔正不失时机地补充道,对“警总”所属全体人员进行“入城守则”和“约法八章”教育,自觉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依靠广大群众,维护好社会全城治安秩序,迎接新生革命政权的诞生。全局上下精神振奋,摩拳擦掌,连日来的疲劳一扫而光,没有新式警察制服,就在军服上套上红色“警察总队”袖章,一时间,城区和郊区的交通干线上到处出现了佩戴“警察总队”袖章的岗哨,各警察区队组织日夜武装巡逻,社会秩序很快恢复正常。
其实,接管一事,早在大军渡江前夕,地下市委已经做过专门研究,根据国民当警察系统在南京的不同单位,分派接管小组,上面由总接管组负责。这样呢,二十几个分局级单位同时接管,待市公安局正式挂牌后,派去的同志就地成为主要负责人,原警署负责人配合,因为他们熟悉情况。如此一来以后的领导班子也有了雏形。
赵大峻认为此方案可行,但要弄个具体方案,报请上级批准。在会师大典之后,尽快实施。
“奶奶个熊!”赵大峻忽然张口骂了一句,“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自抗战结束民国政府还都以后,这才几年功夫,首都警察厅就先后换了几拨正副厅长,结果,他娘的一个比一个命短!”说完独自哈哈大笑。
孔正对他的笑声有些莫名其妙,脸色正经道:“哎,我说老赵啊,这可笑吗?……不短命才怪呢?国民党整个彻底腐败,高高在上的蒋委员长专制独裁,唯己独尊,下级在上级面前唯唯诺诺;下边官员腐化堕落,对上不讲真话,对下能压则压,不能压就糊弄。地地道道:一级骗一级,一直骗到行政院;一层压一层,一直压到老百姓!”
赵大峻收住笑容顶了一句:“废话,用你说?老蒋不腐败能夸得这么快?在苏联老毛子那儿,咱听说老蒋搞了‘三个一’,叫……叫啥来着?”
孔正爱读书是出了名的,只要有空闲,手上总是捧着一本书,或是聚精会神地阅读,或是在书上勾勾画画,或是摊开笔记本写心得。此时,他自然知道赵大峻的“三个一”指的是啥,于是,讥笑道:“记不住就谦虚点,别在那儿装模作样,充当行家,你说谁不知道三个一?告诉你吧,这三个一就是:一个信仰,一个政府,一个领袖……”
经孔正一提醒,赵大峻想起来了。说句心里话,在他赵大峻的骨子里,早先不大看得起知识分子,哼,小白脸,能干啥?也就是搞政工,耍耍笔杆子,翻翻嘴皮子,还酸不溜秋的,有没有这个政委无所谓,老子照样带队伍。可眼下时间和地点都不同了,他忍了忍说:“对对对,算你小子有记性……要我说,三民主义本身没错儿,只是走了样,这恐怕是中山先生始料不及的。要说错嘛,错就错在蒋委员长忒愚昧无知,国民党一党独大,他肯定不知道这世上从来就不曾有过永远的执政党。”
孔正嘲弄道:“所以嘛,思想没统一,对党国的忠诚却弄得分崩离析土崩瓦解!”
大家都有同感。程书记更是感同身受,插上来:“可不是嘛!根子问题在独裁,老百姓对此痛恨至极,又苦于无法可施,便编了揭露和讽刺国民党腐败的歌谣私下里传吟。就拿首都警察厅来说:迟迟上班签个到,摆摆龙门说说笑;理理抽屉磨磨墨,写写私函看看报;会会客人谈谈心,解解大便屙屙尿;打打电话喝喝茶,马马虎虎办办稿;等因奉此未完结,匆匆忙忙下班了;下午姗姗再来时,照例依然那一套;如此这般啥子官,待遇却比我的好;我欲把酒问青天,天下公平事何少?”
赵大峻一听愤愤不平道:“他娘的,成天喝茶看报,乖滋润哩,共产党的干部都他娘的苦胚子!”
“你看你,又发牢骚……”孔正知道他是直肠子,有一不说二,听到不顺心的事总骂骂咧咧,过后该干啥干啥,孔正可逮着机会了,连讽带刺,“那可不,想当年……您在少帅府那会儿还不知怎样呢?”
赵大峻见孔正挖苦自己,急了,连珠炮似地反问道:“哎,我说你小子咋回事?啊?你咋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谁都知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亏你还是个识文断字的知识分子了,那会儿出来混的人,谁不是为了口饭?再说,咱早就是党的人了,是吧?咋能与那帮兔崽子相提并论?”他面红耳赤青筋毕露。
“那是!如今您是‘接收大员’嘛。”孔正的风格点到为止,见好就收。他回到刚才话题,“你还真别说,老百姓的刻画可谓淋漓尽致,揭露了国民党党政机关官僚主义严重、毫无效率可言的一派颓废的景象。记得去年底,报纸上曾登载了一个街头乞丐对记者说的一段尽吐怨恨的话:‘待他日,须学那豺狼虎豹,专奸淫,专抢掠,专焚杀,专事凶暴,专做贪赃枉法,专祸国殃民,就拼着游街悬首,虽砍了还落个快活终身。’由此看来,国民党早已经坐在了火山口上,不灭亡就怪了去了。”
所谓接收大员实际被老百姓讥为“劫收大员”。小鬼子战败后,国民党一批党政官员早就对敌伪资产垂涎三尺,成了政府接收大员到了被接管的城市后,觉得机会来了,“一早权在手,就把令来行”,都想趁机大捞一把,于是形成大官大捞,小官小捞的局面。这些接收大员白天忙于抢占洋房、汽车、商店等敌伪资产,化公为私。晚上则纵情于享乐腐化中,每当夜幕降临时,南京城里的酒吧舞厅灯红酒绿,轻歌曼舞,门前排了一字长蛇阵的各式各样的小汽车,出入者不是这个“长”,就是那个“员”,因为钱来得容易,花起来也就不心痛了,还连呼:值得,值得!一顿饭吃掉农民一年的收成,还大呼小叫:便宜,便宜!官员们也是很有创意,称这种大吃大喝为“胜利筵席”,所得资产为“胜利财”。有些党政军官员第一场是美貌女子,第二场转移便成了妙龄女郎,大包二奶三奶还外加小蜜。这些女子有的是敌伪机关的女秘书,有的是敌伪官员的娇妻美妾。接收大员们金屋藏娇多的五六个,仍然满足不了自己的荒淫无耻,还乐此不彼地下窑子找窑姐儿。而以往大大小小的汉奸们为逃避惩罚,不惜黄金美钞贿赂接收大员们,求得正清自白,于是一夜之间许多汉奸都变成了“地下工作者”。一个“劫”字,道尽了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官场的腐败。
然而,此“接收大员”非彼“接收大员”。程书记当然知道他俩是在贫嘴,又不便掺和,接着说:“国民党官场上的潜规则也是了得,个个以奉行潜规则为荣。东北抗日老将孔宪荣,有一袭名贵的貂皮大衣,孔将军的上司眼红,开口向他索要,遭到孔将军的拒绝。这位上司便与南京军政部某些要员串通起来,将孔将军所部撤裁。孔将军悒悒生气,48年来南京参加行宪大会时,试图恢复编制,经过一个月的努力未能如愿,越想越窝火,遂于会期间自缢身亡。”
孔正说:“这事儿咱听说过,据说有人赋诗一首:‘吞胡老将气如虹,讵料一貂隳事功。成败辽东关大计,敢陈尸谏效愚忠。’国民党高级将领勒索下属,乃是家常便饭事。孔老先生乃一介武夫,不谙官场潜规则,自认为自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不信此邪,结果遭遇勒索却无处伸冤,落得个自缢身亡。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国民党官场上‘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烂泥’的强取豪夺早已是官场上的潜规则了,其腐败黑暗由此可见一斑。”
程书记频频点头:“就是!国民党终于兵败南京城,蒋委员长只有仓皇辞庙垂泪对宫娥的份儿了。按上面的情况说,国民党是自己把自己打败的。历史经验值得注意,不搞民主搞独裁最后的结局只能是刺刀见红。”
赵大峻接过话茬:“狗日的没一个好下场!”
刘伯承主任这时打来电话:“赵大峻,你小子肯定又在骂娘是不是?”在赵大峻将到还未到达南京之前,李部长已经把他的情况在电话里向刘主任详详细细地介绍过了,包括赵大峻身上的恶习一个不拉。
赵大峻不知缘由,他左右望望,猛地跳起来骂道:“他娘的,哪个浑球在嚼咱的舌头?”
“少冤枉别人,是我自个儿寻思的……你王家坳的那个顺手牵羊干得很漂亮,不过,你小子可别高兴得太早了,因为南京城不比延安的那一亩二分地儿,全中国,全世界都在盯着咱们呢。你小子好好琢磨琢磨,到时候,不给我弄出点儿名堂来,看我怎么……”
“嘿嘿,您把咱这把椅子劈喽拿去当柴烧!谢谢主任的关心,谢谢主任关心,咱给您敬礼啦。”赵大峻嬉皮笑脸地两腿一并说。
“哼,你还是自个儿留着用吧,我不需要。”刘伯承撂下电话。
孔正从上衣口袋掏出口琴甩了甩,凑上来,用足气,吹起了《游击队歌》,随着他两手颤动把明快的节奏和悠扬的曲调表现的完美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