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B市时,丝毫没有重回故土的喜悦,心头的那片阴霾似乎更沉重了。我怀抱着欧阳的骨灰盒,缓缓走在机场的大厅里。怎么也没想到,我和欧阳相识十年,最后的结局竟是我抱着他的骨灰盒回到家乡。
前来接机的一些亲属看到欧阳的骨灰盒后,忍不住在机场大厅哭了出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到我面前,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骨灰盒,喃喃的说道:“孩子,回家了。”这位近九十高龄的老人是欧阳的外公,也是欧阳最早的启蒙老师,是他亲自教会欧阳最初的几千汉字和棋牌游戏的各种技巧。
欧阳的葬礼主要由他父亲操办,短短几天,叔叔就苍老了许多。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其中的苦楚怎是一般人能体会到的?
峻泽也在其中帮了不少忙,我不知他是以什么身份取得欧阳父母的信任的,但看样子他们已经知道峻泽与思北的关系了。大多时候,我都忽略了峻泽的存在,从不肯主动和他说一句话,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葬礼时,欧阳父母在亲人的搀扶下缓缓走进来,我望着他们蹒跚的步伐,心想这就是老态龙钟,风烛残年吧。短短几天,丧子之痛就将他们彻底击垮。我虽不愿承认,可心里却十分清楚,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想到这,懊悔自责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却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我几乎忘记了整个葬礼的过程,实在不忍再去回忆那一片片的哭声,万箭穿心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葬礼结束后,我跪在欧阳父母面前,努力着从嗓子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连日的哭泣,我的喉咙已完全嘶哑,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孩子,别这样。”欧阳母亲把我搂在怀里,泣不成声。
“都是因为我???都怪我????”我断断续续地说道,面前的人开始变得模糊,一阵阵地眩晕,直到完全失去知觉。
等我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里的床上了。身边围满了人,可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曦善,你怀孕了。”最后,美玉没有忍住,抢先说出了实情。
“孩子,欧阳不在了,你要是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们不勉强,也理解你。“阿姨抓着我的手,含泪说道。她眼中充满希冀,可又不忍强求我。看着她瞬间老去的面容,我怎能忍心再伤她?
我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峻泽,随后笑着说道:“我怎么可能不要这个孩子?这是欧阳最后留给我的了,我怎么会忍心不要呢?”
峻泽依然沉着脸,一声不吭。我接着说道:“欧阳最喜欢女孩了,希望我能为他生个女儿????”
尚未说完,峻泽已转身离开。虽是极力隐忍,可我还是看到峻泽脸上转瞬即逝的苦楚,为什么我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是心痛地更厉害?
葬礼过后不久,美玉就赶回了N市。她把整个年假都用在听我恸哭了,想想真是对不住她。美玉离开的时候,我还住在医院里。虽然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因为心情长期压抑焦虑,神经衰弱的已经很厉害了,睡眠也变得很差,有时会做一夜的噩梦,一次次在梦里惊醒,一身的冷汗。
美玉走后,峻晨和慕青几乎天天来医院看我。慕青是T大心理系的研究生,现在的课程比本科时少了很多,闲的时候会在医院陪我一整天。峻泽依旧很忙,虽然也是每天来看我,但他从不会留下过夜。我想,他在家中依然扮演着模范丈夫的角色吧。不过这样也好,我总归是不愿见他,尽可能地无视他的存在。
出院前,欧阳父亲来看过我一次,顺便向我告别。欧阳的姨妈住在江南的小镇上,希望欧阳父母过去住一段时间,想趁此机会给他们散散心。欧阳母亲身体状况不是很好,考虑到南方气候宜人,欧阳父亲也就同意了。
离开前,叔叔突然说道:“峻泽承诺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我们也放心了。孩子,你的人生还很长,我和你阿姨都不会勉强你,一切你自己做决定。我们都得好好活着,欧阳才能安心。”
我咬着唇,泪水早在眼里打转,到最后决堤而出。叔叔转身离去时,我哽咽着说:“叔叔,我一定会留下这孩子的。等孩子出生时,你们一定要在????”
欧阳父亲没有回头,却略停顿了一下,而后又离去。我望着他微颤的肩膀,知道他也流泪了。
“怎么又哭了?”峻泽傍晚来看我时,望着我哭肿的眼睛问道。我没有作答,转身背对着他。
“你到底想怎样?难道就打算这样不理我?”峻泽站在我身后问道。
我冷哼了一声,依然不理不睬。峻泽无法,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问过医生了,你身体没什么大碍,都是心病。”
我依然不做声,峻泽突然上前板正我的身子,强迫我看着他。“曦善,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瞥了他一眼,我问道:“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
“谈谈你肚子里的孩子。我已经联系了最好的医生,明天就可以给你安排手术。”
欧阳尸骨还未寒,峻泽却在算计他的孩子。我怒视着峻泽,之后冷笑了两声:“杜峻泽,你痴心妄想。”
“对,我就是痴心妄想,妄想你不会为其他男人生孩子。”
“欧阳是我丈夫,为他生孩子天经地义,为你生的才叫孽种。”
峻泽气急,一时竟无话可说。半响后,峻泽才问道:“你还有个做母亲的样子吗?你恼我,也不能这样说自己的孩子!”
“你的孩子是孩子,难道欧阳的就不是了吗?”说到思北,心里忍不住一阵阵心疼。因为欧阳的事,我自顾不暇,完完全全忽视了他的存在。自从峻泽把思北抱走后,我再也没问一句。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想你为他生孩子。”峻泽顿了一下,又说道:“曦善,我想和你过一辈子,不愿意有这个孩子横亘在我们中间。”说道最后,峻泽的语气里都是哀求,我心里竟有一丝不忍。
背过身去,心里翻江倒海,却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看出我的态度坚决,峻泽再也没有提过流掉孩子的事情。
出院那天,峻泽早早到了医院,却没有带思北来。前一天,我已经托峻晨告诉峻泽,无论如何今天要带孩子一起来,可他还是一个人来了。
“孩子太小,不能随便来医院。”看出我眼中的疑问,峻泽解释道。
“那现在就带我去见孩子。”
“好。”
峻泽开车带我,一路上我们都保持了沉默。也许,他已经看出我想带着孩子离开的想法,所以才有意不带孩子来。半个小时后,车子终于停在城中的一栋别墅前,早有人出门迎接。走进一看,竟是宋姨。宋姨在杜家相当于管家的身份,之前一直和峻泽父母住在郊外的别墅里,现在竟在这里。不过想想也是,除了宋姨,峻泽怎会放心把孩子交给其他人来照顾。
“孩子刚睡着。”宋姨微笑着对我说道,打量了我一番,又接着说道:“叶小姐清瘦了许多。”
我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带我去看孩子吧。”
宋姨带我去了婴儿房,小北还在熟睡中,旁边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应该就是新请的保姆,刘姐。宋姨带我来的路上,就已经介绍过了。我打量了一下这个婴儿房,天蓝色的格调,厚厚的地毯,房间的一角堆满了玩具。脑海里突然忆起,峻泽当年曾问我婴儿房想要什么颜色,我想也没想,就说到:“天蓝色。”是巧合还是刻意?
“帮我收拾几件宝宝平时穿的衣服。”我对身边的刘姐说道。
一时没明白过来,刘姐僵在那里看着我,宋姨也是一头雾水。
“孩子睡醒了,我就带他走。谢谢你们对孩子的照顾。”我微笑着说道,尽量用着无关紧要的语气。
“你们先出去一下。”不知何时,峻泽已出现在门前。
等宋姨和刘姐出去后,峻泽低声说道:“以后,你和孩子就住在这里。”
“你休想享齐人之福。“语气里尽是嘲讽,峻泽的脸色已经很难看,我接着说道:”今天,我就会带着孩子离开,而且我也不想再和你有什么瓜葛。”
“思北无论如何都要留在我身边,带他走的事,你想都不要想。如果,你今天自己离开,我保证你再也见不到他。你自己好好想清楚,我说到做到。”说完,不等我回答,峻泽转身离去。
我一个人呆站在房里,咬着唇不让眼泪流下来。为什么曾彼此深爱的人会到水火不容的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