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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受恩百姓男妇感洪仁积穗贤郎父母膺上寿(5)

他儿子听了,喜欢得了不得,说道:“爹果然要戒了赌,别的不能够,我就头拱着地,每日挣饭来养活爹。冬夏好的不能,粗布衣裳我也包着有得穿。只要爹的心拿得稳。就是一家的造化了。”好儿子,此等杀才,如何有福留得此子?曾杀才道:“呆孩子,我恁大年纪,难道还不知世事么?你母子们只管放心。”那儿子笑容可掬的道:“爹既这样说,我去赊壶酒,替爹戒赌。”飞星般去拎了一大坐壶酒来。他先斟了一碗,递与父亲。曾杀才假誓道:“我此后再要耍钱,定遭官刑,不得好死。”说了,把那碗酒一气饮干。再斟上,他叫妻子女儿媳妇都吃了些。壶中所有,他独饮了,还剩下一碗。他暗暗将砒霜着上,向儿子道:“我自幼受用惯了,一点事是不会做的,只好在家闲着。家中的事,全靠你去苦挣,将就捱这穷日子罢,这碗酒与你酬劳。”他儿子喜笑道:“爹放心,养我一场,别的没本事,连碗饭都挣不来,还成个人么?爹的酒不够,请用了罢,我不吃。”曾杀才道:“我不吃了,这是我给你的。大家吃些,后来好同心协力的过日子。”

他儿子遂接过,几气吃下。收过了壶碗,不多时,面色发紫,叫肚里疼。先还用手着,次后肚子疼紧,站不住,蹲在地下。他娘与妻子忙来搀扶,他忽然满地打滚,口中大叫道:“疼死我了。”他母妻那里按得住,只见滚了一会,嘴同鼻耳一齐冒血,气绝而亡。

他母妻妹子放声大哭,只说他偶得暴病,那里疑到是老子毒死了他,那杀才也假意在傍跌足叹气。他穷得这个样子,那里还有钱买棺材?拿了一片垫睡的破芦席,找了两条糟绳子。这一口斜纹软棺材,加上金箍三道,就是他送终之具了。杀才自己背去,弃于城外乱葬冈上。他这媳妇娘家一个亲人也没有,只过了三日,杀才说家中无有饭吃,打发媳妇转嫁。他婆媳那里拗得过他,他串通媒人,卖与人做小。得了身价三十两,瞒着妻子到赌场,三日不归,丝毫无剩。银子没了,就想到女儿身上。有一个过路的官府要买丫头陪嫁闺女,他带人暗暗相了,讲明身价四十两。来抬人时,他母女才知。哭得肝肠寸断,真是眼中流泪,心内成灰,生生拆散了去。他妻子怨恨填胸,才〔想〕到儿子之死,是他所为,日夜哭泣。只剩他一个,孤孤凄凄,柴米俱无,伤心欲绝。曾杀才输背了气的人,把银子拿到赌场,一日到晚,连快也不曾掷一个。越急越下住,越下住越贴臭,白亮亮一大包,轻轻又属了别人。他心中想到妻子,一狠百狠,女儿媳妇都卖了,那老婆还留他做甚么?想的甚有理,何不想到自己这样杀才,还留他做甚么?托媒人要卖他妻子。四十多岁了,一家要娶他续弦,只出财礼银八两。他急等银子去赌,只得依了。他那妻子忿恨入骨,毫无留恋,大骂一场,上轿而去。他把卖妻之银,又被六块骨头送去。这却没得想头了,房子退还原主,罄身挨到屠家来栖身。说道:“四叔,你家中也没人,我身子又没家,此语趣。留下我相帮罢。”

屠四欣然应允,他就顶了竹思宽的衣钵。屠四先有竹思宽相帮,到后来郝氏赘了他去,家中如拆了左右手一般,可还有这等下流的人肯到他家来做长工。年来屠四那半婶半妻之通氏,因要生产。他是个寡妇,孕从何来,不敢去叫收生婆。屠四只得自己替他收接,不想娃娃横在肚中,母子俱毙。那非弟非子的那个孩子,奇闻。没了娘,无人照看他。屠四只顾得照管拈头,那里还有工夫去顾到他身上?饥一顿饱一顿,得病死了。今得了曾杀才来,好不殷勤,又四叔长四叔短叫得震耳,屠四乐不可言,留他在家相帮。曾杀才过了些时,见没有大油水,不过食粟而已矣,就入在众光棍党内。今遭了这一场官刑,枷满问徒远去。在路腰无一文,乞食前往。又值炎天,棒疮腐溃,走了几日,便死于路上。解差报了地方官,差人相验,给了回文自去。将他尸骸抛弃荒郊,作为老鸦喜鹊的口粮了。这是好赌的结局,却是眼前的活报应。那屠四是窝家,受刑既多,枷号又大,家中并无一亲人照看,也死于枷内。他的家私房屋无主,地方呈报入官。遣人清查,他多年积了竟有二三千金之蓄。人屠户、屠四叔侄开了一生屠(赌)局,坑了人家无限不肖的子孙。虽聚多金,自己又不得受享。今日到了这个下场头,有何益处?这叫做: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必细说。再讲牧福他正陪人坐着,眼巴巴望宦公子来替他还银子。突然见一群如狼似虎的公人走将进来,把这些人都拿去上锁。他吓得魂都没了,钻在床底下去躲。又听得拷吊了那一番叫喊连天,他面目失色,浑身抖颤。众人去了,他还不敢出来。屈氏笑道:“你既好赌,又怕的是甚么?这是宦老爷替我除害。要是拿你,床底下是躲得掉的么?你出来罢。”

那牧福如梦方觉,才放了心,爬将出来。满头满脸,一身全是灰。屈氏替他掸着,说道:“宦老爷今日必定来,你可预备些酒肴谢谢他。

大远的路,叫人家饿着肚子来回的走,也不好意思。”那牧福走了一会神色,拿了宦家昨日拿来的那吊钱,带着老家人到街上买了些酒肴果品回来。他道:“我往庵里去。”屈氏道:“你不等他来谢谢,又去怎么?今日料没人打闹了,你还躲甚么?”牧福悄悄向他耳边道:“出这些力,又送这些东西,原是为你。恐怕他要说甚私房话,我在家不便宜。”牧福言至此,以为屈氏之身决不能保矣。后日见宦萼竟保全之,实出望外。那屈氏红了脸,不好做声。牧福去了不多一会,宦萼乘马而来。屈氏让了进来,坐下拜谢了,就拿上酒来吃,说笑方才拿人的这些话。正说着,那小厮驴子上驮了两个大包袱来,送到房中。宦萼叫放在床上,屈氏去打开,查了数件。宦萼看看都是半新不旧的绢衣服,并缎被褥。谚云:贫了富,还要穿三年布。富了贫,还要穿三年绫。他是富了贫者,故家中尚无布衣也。情景真妙。

宦萼笑着道:“你此后留着穿罢,再不要当了。”屈氏道:“这算你给我的,他如何当得我的?况家中又承你送了这些柴米,有饭吃就罢了。”宦萼道:“你就把衣服换上罢。”屈氏满心以为宦萼未必放得过他,定要同他如此如此的。也不避他,便去掩上门,到床上破皮脱下,露出那团围乳酥胸,竟是一块无暇的白玉。下边穿着一件破夏布小衣,还有几个大补钉。他换了一条半新广绸小衣,两条嫩腿犹如玉柱,一双小脚实赛金莲。宦萼看得明明白白。屈氏少年妇女,焉能老脸至此?今写他如此者,非谓屈氏之无耻,乃写宦萼见此等之美躯,竟能不动心之为难耳。此时正是五月初旬,天气正热,屈氏穿了一件白线纱衫儿,绉纱裙子。上着石青广纱背心,耳上戴上金丁香,头上关了两根簪子,更觉得十分俏丽。他把别的衣服都收在一个大旧皮箱内,疑他酒后要高兴,把床上褥子也铺好,席子拭抹个干净,被也叠了。此处写屈氏以为宦萼决定如此,孰不知竟不然,实出意外之想。然后来共坐饮酒。宦萼让他吃了几杯,见他雪白粉腮,衬着微红。此时也熟滑了,说说笑笑,两只媚眼生春。

令人魂消,几不自持。极赞屈氏是傍笔,高抬宦萼是正意。宦萼秉住了心,虽同他说玩说笑,总不动一毫邪念。吃了一会,叫小厮来,拿过了银包。打开,拿了有四五两散碎银子,递与屈氏,道:“你留着陆续换了盘缠,余先见宦萼送屈氏柴米时,只给钱一千文,甚疑。每与他人,或几两,或几十两,今与屈氏何其少也?至此方悟为一片深心。先送钱一千者,暂时用度,恐多了,牧福又拿去赌输。今赎面,暗与他四五两,叫他留着陆续盘缠,其意可知。我过些时来看你。”又把昨日典他的文书,在银包内拿出付与他,道:“这个你也收了,却不要与你丈夫知道。”屈氏道:“你为甚么不收着,怎交给我?”宦萼笑道:“我要他做什么?或烧了,或留着,都凭你。”起身而去。

那屈氏满拟他必然有一番动作,身子料保不住。见他不动而去,倒也猜详不出是什意思。晚上牧福归家,夫妻上床。牧福道:“他今日同你怎么个意思?”那屈氏道:“只吃了一会酒,说说话就去了,连戏言也不曾说一句。”牧福那里肯信,道:“这话哄娃娃也不信。他不是贪图你,为甚么来?”屈氏道:“你既然把我典与他,我的身子就是他的了。比得我私自做甚坏事,瞒你做甚么?”牧福到底半疑半信。此后宦萼或半月或一月来看他一次,定留些银子与他盘费。无柴送柴,少米送米。牧福但见他来,必推故避出。到冬来,又替他做了一身丝绵衣。连牧福并老家人两口都做了绵衣,待这屈氏十分亲厚,只是不及于乱。屈氏暗想道:他在我身上可谓百般用情,怎再不见他做甚事,是何缘故?他是好心人,大约是恐我不愿,所以不敢妄动。我受他这样厚情,除了此身之外,拿甚么报他。等他再来,我去就他,再无推辞之理。一日,宦萼又来。他是预备下的干菜果子好酒等候他来,一到就拿上来同饮,吃过几杯,这屈氏与他亲厚了半年,来往多次,虽不曾做那贴皮贴肉的事,却情孚意合,竟像夫妻一般,此时又有了酒盖着脸,竟一屁股坐在他怀中,同他一递一口的吃酒。吃到后来,屈氏少年妇女,一来要舍身报他,二来三杯落肚,坐在男人怀里,未免烘动春心。拿嘴含着酒到他口中,宦萼也笑着咽了。昔有二人,论鲁男子柳下惠之事。

一曰:“闭户不纳易,坐怀不乱难。”一曰:“既坐怀,可以不必及乱,此易为。闭户不纳者,诚难也。”孰难孰易,诸君共评之。宦萼知他是感情,故俯身来就。心中虽十分爱他,倒有二十分怜他。只是嘴中说笑,连手也不敢伸去在他身上摸一摸。吃了多时,宦萼恐酒多心乱,把持不住,留下一锭银子给他,忙起身别了回家。屈氏见他去后,疑道:这真奇了。我这样就他,他难道是铁打的心肠,就不略动一动。要说他没有那东西,这一想,是水穷山尽的想头。我前日问他,他家中妻妾四五个,又都有儿女。要说嫌我貌丑,我也还不是甚么东施嫫母。这事真令人不解。我既然同他如此亲厚,还怕甚么羞?改日竟摸他一摸,看有阳物没有,便可释疑了。又一日,宦萼来看他。

天气冷,屈氏同他并坐在火箱上饮酒顽笑。二人并肩叠股,合盏而饮。屈氏做尽媚态,撒娇撒痴,睡在他怀内。说道:“要说你不爱我,我看你疼我的心肠,百般俱尽。要说你爱我,我同你亲厚了半年,总不和我沾身,是甚么缘故?”宦萼只是笑,也不答应。屈氏见他不答,倚着酒意,忽伸手到他裤裆中一摸。

屈氏先还疑他或没此物,所以不做这风流乐事。今摸着了,不但有而已矣,且竟是放样的分外粗大,唬了一跳,连忙缩回手。说道:“你既这么动兴,再不见你同我怎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再三追问,宦萼道:“你起来坐着,我对你说。”屈氏起来坐下,宦萼正言厉色的道:“我起初怜你,救你一场,我怎肯又淫污你?我要做了这伤天理的事,与刁家那奴才又有何异?真豪杰。我同你亲厚者,一来怜你举目无亲,所仰仗我。若不与你这样假亲热,我资助过你几次你未免心就不安。你少长缺短,怎好常问我要?你以为身子属了我,一家才好靠我养活。二来我若同你做些苟且的事,我图了一刻风流,岂不坏你一生名节?况你丈夫,今日他穷,出于无奈,教你做这无耻的事。倘后来他有了好处,他不怪自己不成人,反责备你是失节的妇人,后来你夫妇如何相守?再者,我同你若做了淫媾的事,设或有了孕,生下来弄死了,岂不有伤天理?你家若留着,是我乱了你牧家宗祧,我如何当得这大罪过?真菩萨。我若收了你去,又有你本夫些气脉。我清白人家,怎肯养个杂种?真丈夫。三来我看你丈夫的人品,目今虽不成器,你牧家祖宗当日或稍有积德,他若能改过自新,将来或者还不终于流落。古人云:人人有面,树树有皮。况天下事再瞒不得人的。

我若同你有私,后来叫他怎么抬头做人见人?真圣贤。四来我正要炼我的心,虽不能到圣贤地位,也正要借此打磨个铁汉子,真铁汉。所以百般坚忍。我今日虽然说破,你不必多心,此后我还照常养活你们。”那屈氏听了,忙跳〔下〕火箱,两眼流泪,双膝跪倒,说道:“恩人,你这一番心肠待我,真叫我粉身碎骨也报你不尽了。我每常感你的恩,不过想以贱躯相报。今日恩人既这样说,断不及于乱了。但你活我之恩,与生我者并,我也无可报答,我认你做个恩父罢。不尽之恩,生生世世为犬马补报。”说着,就叩下头去。宦萼忙起身拉住,道:“你请起来。既如此,我同你认做兄妹就是。”屈氏道:“我认恩人做父,还是过分,怎敢说兄妹?恩人若不稀罕我做女儿,下次我也不敢受一丝毫恩赐了。”宦萼见他心真话急,也就受他了四个头,认了父女。

且说那牧福,他问过屈氏数次,屈氏回他宦萼并不曾沾身。他心中不信,道:“他我非亲非故,他若不图这些儿风流勾当,他为何肯这样竭力照看?”

这日,他在外边偶然回来,见院子里拴着马,知是宦萼在房中。天气冷,他两个小厮在厨房中烤火。牧福才要避出,见院子里没人,心中想了想,悄悄到窗下来窃听他二人举动,看每常屈氏的话可真。听了宦萼的这些说话,汗流浃背,报(赧)愧无地。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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