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岁的李汉民原来是位民办教师,因为一场旷日持久又毫无结果的上访而流落到了省城。他每天到市中心的地下通道,把自己的上访经历用粉笔写在地上,靠摆字摊为生。一天夜里,他从流氓手里救下一个只有七八岁的流浪儿。从此,那个叫小毛的流浪儿就跟定了李汉民,管他喊爸,赶也赶不走,李汉民只好收留了他。
小毛乖巧听话,又活泼可爱,李汉民很快喜欢上了这个小鬼头。两个苦命人就这样相依为命,难舍难分了。有了小毛,李汉民在郊区找了间破房子,安置了一个简陋的家。他每天都把小毛带在身边,一起到地下通道摆字摊,有空就教小毛认字写字。这样平静地过了两年,日子虽然清苦,却也其乐融融。
天有不测风云。这天晚上,他们的小屋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这对中年夫妇对李汉民说,他们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在地下通道经常遇见李汉民和小毛,也打听到小毛不是李汉民的亲生儿子。看小毛机灵可爱,打算领养他。李汉民舍不得小毛,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了。可中年人说李汉民无权阻拦,因为小毛不是他亲生的,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法律关系。"再说,你能给小毛什么?"中年人说着,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递到李汉民面前,一边晃一边说,"你抚养了小毛两年多,我们会适当补偿你的,这一万元酬劳给你。想想吧,这可是一万元啊!"
说话间,小毛蹦蹦跳跳地从外面回来了。见到陌生人,他有些害怕地躲到李汉民身后,李汉民伸手把小毛揽到怀里,问: "毛毛,他们要领你去个新家,那里要啥有啥,还有学上,好不好?" 小毛看看他,又看看男人手里的钱,突然推开李汉民: "爸,你不要我了?你想卖了我?"小毛声嘶力竭地哭喊,"你卖我,我就跑,死也不跟他们走!"李汉民一把拉过小毛,忍不住老泪纵横:"儿啊,爸也舍不得你啊!"他转过头,冷冷地对中年夫妇说,"看到了吧?你们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那天晚上,小毛一直没睡踏实,几次从噩梦中哭醒,紧抱着李汉民的胳膊不肯松开,惹得李汉民一阵阵心酸。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灾难还是来了。这天,李汉民早早地收了摊,拉着小毛的手往郊外赶去。快到家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路边停着的一辆轿车里突然跳下几个壮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们猛扑过来。壮汉们狠狠地推开李汉民,一把抓起小毛,小毛只来得及喊了声 "爸,救我,",就被塞进汽车。汽车绝尘而去,转瞬就隐没在夜色中。李汉民踉跄着追出几步,撕心裂肺地呼喊着:"毛毛,我的毛毛啊,"
李汉民连夜找了好几家派出所报案,人家不是把他当成神经病给轰出来,就是草草地应付几句,让他回去等信儿。李汉民无可奈何,只好铁下心来,自己去找小毛。
那对夫妇都是地道的本地口音,小毛一定还在这座城市里,这是李汉民唯一的线索。他在大街小巷四处游荡,只要遇到个头跟小毛差不多的男孩,就不顾一切地追过去辨认,为此几次遭人暴打。可是,下一次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跟过去。
没多久,李汉民就成了彻头彻尾的流浪汉,他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跟那些疯子傻瓜从垃圾里抢残羹剩饭,然后匆匆忙忙地上路。他逢人就打听小毛,城里人却像轰苍蝇似的驱赶他。偶尔遇到好心人,他却又说不清小毛的长相,更没有小毛的照片,人家只好摇着头离开。
天无绝人之路。这天,李汉民在火车站广场遇到了一个人,眼前忽地一亮。那人是个流浪画家,靠给过往行人画像为生,曾经是李汉民的邻居。李汉民兴奋地想,画家见过小毛,要是能求他给小毛画张像,再找起来就方便多了。他赶过去跟画家打招呼,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人家认出他来。谢天谢地,画家对小毛倒很有印象,一口应承下来。他们找了个僻静角落,画了改,改了画,用了整整一天才把小毛的特写头像画出来,栩栩如生。李汉民拿起这张画,就像又见到了小毛一样。他忍不住把画抱在怀里,贴在脸上,老泪纵横。
李汉民把画像贴在一张硬纸板上,重操旧业,抱着画像在地上写字,用顺口溜讲述小毛被劫的凄惨经过,恳求好心人帮忙寻找。他冒着被保安和城管驱赶殴打的危险,哪里人多就在哪里摆开字摊,留下那段伤心的故事。
可是一番努力仍然不见效果。虽然不时有好心人扔几个小钱给他,但几乎没人认真看他的寻人启事,以为那不过是骗取同情、博取施舍的小把戏。
几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一丁点儿小毛的消息,李汉民绝望了。茫茫人海,他不敢奢望能巧遇小毛。看到大街小巷无所不在的广告牌,李汉民恨不能在那上面全都印上小毛的画像。可他知道那需要大笔的钱。
这天,李汉民路过报社门口,脑子里突然电光石火地一闪,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当年上访时,他找过这家报纸,知道它的发行面几乎覆盖城市的每个角落。那对夫妇既然想拿小毛当儿子,就不可能永远把他锁在家里,只要能在报纸上登出小毛的画像,一定有人认得出来。李汉民被这个念头激动着,几乎手舞足蹈起来。他已经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第二天,报社的新闻采访车刚驶出大门,早就 "埋伏"在一边的李汉民突然斜冲过去。采访车紧急刹车,但已经来不及了,李汉民被撞了个正着,倒在血泊中。幸好车速不是很快,不然他就没命了。记者赶紧要把他送到医院抢救,李汉民却死活不肯配合,反倒提了一个奇怪的条件:给他登个寻人启事。嗅觉灵敏的记者意识到其中可能有猛料,答应把他送进医院,边治疗边说。
李汉民的苦心终于没有白费。报纸对这件事作了长篇报道,还配发了小毛的大幅画像。小毛的下落一时成了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记者分析说,只要那对夫妇是本地人,迫于舆论和法律的压力,小毛十有八九会被放回来。李汉民大喜过望,兴奋得一刻也安静不下来。他担心小毛回来进不了家,拖着伤腿执意要出院。记者劝不住他,就决定跟踪采访。
李汉民在焦急的期待中煎熬着,度日如年。直到一天傍晚,奇迹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破屋门口!记者激动起来,兴奋得心咚咚乱跳,赶忙调好了光圈,对准了焦距。李汉民使劲揉揉眼睛,不错,眼前这个孩子长高了一点儿,也胖了不少,眼神和表情都有些陌生,但分明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李小毛啊! "毛毛,毛毛!"李汉民喃喃地喊着,挣扎着站起来,拖着伤腿颤巍巍地一步步走过去,流着老泪向孩子张开双臂。小毛呆立着凝视李汉民,过了好半晌,才猛地扑向他怀里。记者不失时机地接连按动快门,把这些激动人心的瞬间一一定格。这时,却听到李汉民发出一声惨叫:"啊————"
记者惊呆了:李汉民的胳膊被小毛死死地咬住!他赶忙奔过去使劲拉开小毛,小毛这才松开嘴,连哭带喊地嚷着: "人家待我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找我?现在我被赶出来,你高兴了吧?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找我?凭什么?!"
小毛的哭喊像闷雷一样在小屋里滚荡着、回响着,沉重地敲击着李汉民的耳膜和胸膛。他两眼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