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要是当时他们以为夫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也许就不杀她了。霍普金,关于这个爵士你还了解多少?据我听知他做了很多怪事。”
“他不喝醉时心地善良,但是当他喝醉的时候就完全变成了魔鬼。当然我指的是他半醉时,因为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很少。他只要喝醉就如同着了魔似的,无恶不作。根据我的了解,虽然他家世很好,但很少参加社交活动。我还听别人讲他曾经把夫人养的狗扔进煤油里,然后点火烧,这件事费尽周折才平息。还有一次他用水瓶砸女仆梯芮萨·瑞特,这件事也引起了很大的风波。我们私底下说,总之,其实这个家伙死了倒好了。你在看什么?”
福尔摩斯跪在地上,认真地查看绑夫人用的那根紫红色的绳子,绳子上的结还没打开,然后又认真地检查被强盗割断了的那条绳子。
然后说:“只要往下拉一下绳子,厨房的铃声肯定会响起来的。”
“没有人能听见。厨房处在房子的最后面。”
“那些强盗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呢?他们怎么可能不顾一切去拉这根绳子?”
“福尔摩斯先生,你说得不错。我也翻来覆去地琢磨过这个问题。那些强盗肯定早已摸熟了房子的情况,也熟知这里的生活习惯。他们一定清楚这里的仆人睡觉比较早,清楚厨房响起铃声也没有人能听见。所以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的仆人中有人跟他们勾结。但是这里有八个仆人,行为都很端正。”
福尔摩斯说:“要是所有的仆人情况都基本一样,夫人身边的那个梯芮萨的嫌疑最大,因为爵士曾经用水瓶砸过她的头。但是这样的话,也会怀疑到这个女仆忠心服侍的女主人身上。但是这一点不重要,等你把阮达尔抓捕归案后,再询问同谋应该不会太难。我们可以通过现场的实物来验证夫人所讲的是不是事实。”他走到窗前,打开那扇法式大落地窗,看了看说:“窗户下的地面很坚固,所以不会在这里留下痕迹。壁炉架上的蜡烛曾经被点燃过。”
“不错,这些强盗就是借着这些蜡烛和夫人卧室里蜡烛光亮作案的。”
“他们从这里抢走了什么?”
“没拿多少东西,只是从餐具柜里拿走了六个盘子。布莱肯斯特尔夫人认为这些强盗打死了优斯塔斯爵士后,因为惊慌而逃,没能来得及抢劫财物,否则,他们必定会把这栋房子洗劫一空。”
“夫人讲的让人心服口服。听说那些强盗还喝了酒。”
“那肯定是想用酒精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错。餐具柜上的那三个玻璃杯没有被动过吧?”
“是的,事发后还没人动过。”
“我们看看。咦,这是什么?”
三个玻璃杯排成一行放着,能看出每个杯子里都装过酒,其中一个还残留着葡萄酒的渣滓。三个酒杯旁放着酒瓶,瓶里还有多半瓶啤酒,瓶子旁边放着一个软木塞,这个塞子很长,看上去很脏。这长长的瓶塞和酒瓶上的尘土说明强盗们喝的不是普通的酒。
突然,福尔摩斯改变了他的态度。能看出他脸上的表情已经那样淡漠,他双眼有神,发出智慧和兴奋的光芒。他把软木塞拿起来,仔细地观察。
然后问道:“这帮强盗是如何拔下这塞子的?”
霍普金指着被拉开的抽屉。里面有几条餐巾还有一把不小的拔塞钻。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讲没讲拔塞钻的事?”
“没有,可能在这伙强盗开酒瓶时,夫人已经昏迷了。”
“实际上,强盗们在开瓶盖时没用拔塞钻。他们用的也许是小刀上带的螺旋,而且这个螺旋的长度不到一英寸半。细心观察软木塞的上部就能知道,螺旋在软木塞上插了三次才拔下来。如果用拔塞钻卡住瓶塞,只用一下就能拔下来。你将这些人逮捕归案时,能在他们身上找到那把多用小刀。”
“分析得太精彩了!”霍普金道。
“但我还是不明白,这三个玻璃杯又说明了什么。这三个强盗喝酒是布莱肯斯特尔夫人亲眼所见,对吗?”
“不错,这一点她印象深刻。”
“好了,现场的情况就到此为止吧。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不过,霍普金,你不得不承认这三个不是普通的杯子。嗯?你看不出它们的特别之处吗?那好,不说这些了。也许一个有专业知识和工作能力的人,不愿采用现成的简单解释,而要去探求更深奥的答案。当然,这三个杯子也许是偶然。好了,霍普金,我们再见吧!我帮不了你什么忙了,对你而言,这桩案子看似已经很明了了。等你抓到阮达尔或是又有什么新发现,请告诉我。我相信这个案件很快就会顺利结束的。华生,我们走吧,我想回到家我们还能认真做点事。”
回家的路上,福尔摩斯的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有时他努力让自己走出疑团,尽量豁然畅谈;但有时又双眉紧锁,目光茫然;能看出他还在思索格兰奇庄园富丽堂皇的餐厅所发生的惨案。当我们乘坐的火车将要驶离一个郊区小站时,福尔摩斯突然跳上了站台,并随手把我从火车上拉了下来。
火车转了个弯就在视野里消失了,他说:“对不起,华生,你肯定觉得我这样做很突然,因为在刚才那一刹那,我心里闪现出了一个念头,不论如何,这个案子我都不能坐视不理。我的本能迫使我必须回去。这件事完全颠倒了,肯定是颠倒了。但那位夫人的话确实让人挑不出毛病,她的女仆又给她作了证明,连细节也丝毫不差。你肯定想问我在怀疑什么?就是那三个酒杯。要是我不把这件事看成顺理成章,也不让那编造的事实扰乱思想,要是我此时再去对所有的一切仔细查看,会不会能得到更多的实证呢?我想答案是肯定的。华生,坐在这条凳子上吧,我们再等去齐塞尔贺斯特的火车。现在告诉你我说这些话的依据,不过首先你不能因这位夫人讨人喜欢的性格而影响判断力,不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女仆和女主人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们冷静下来想一想,夫人讲的话里有很多还是能够引起怀疑的。两周前,那三个强盗在西顿汉姆已经折腾得人尽皆知了。他们干的坏事和长相已经被登在了报纸上,所以如果有人想编一个有关强盗的故事,肯定首先会想到他们。正常情况下,强盗们得到一大笔钱财时总会躲起来好好享受一下,不会再轻易以身涉险。再就是,强盗抢劫的时间也不会那么早,更不可能用打伤的方法来阻止一个女士呼救,事实上,如果打她,她只会叫得更大声。另外,强盗抢劫时,如果人数足以对付一个人时,他们往往不会杀人。还有,强盗大多都很贪婪,他们会尽自己所能拿最多的东西,而不会只拿一点。最后可疑的一点是:强盗们喝酒总会把整瓶喝完,不可能剩下多半瓶。华生,这件事有这么多的偶然,你有什么看法?”
“这些偶然加在一起,当然意义重大,但是把每件事分开来看,也都不是不可能的。我觉得最大的疑点是那些强盗居然把夫人绑在椅子上。这一点我现在还没弄明白。华生,按常理说那些人想到要杀了她,或是把她带到隐蔽的地方,然后逃跑。总之,无论如何,这位夫人的话不是完全让人相信的。另外,就是那几个酒杯的问题。”
“酒杯有什么问题呢?”
“酒杯的情况你搞明白了吗?”
“我觉得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那位夫人说有三个人用酒杯喝酒。你不觉得这不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那三个杯子都有装过酒的痕迹。”
“不错,但是只有一个酒杯里有渣滓。不知你是否留意到这一点了?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倒酒时最后一杯里有渣滓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对。酒瓶的酒是满的,倒在杯子里后前两杯澄清,第三杯浑浊,这不太可能。这只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在第二个杯子倒满后,用力地摇晃酒瓶,所以接着倒出的第三杯有渣滓。但是这好像不太可能。是的,这肯定不合常理。”
“那你是怎样想的呢?”
“这三个酒杯中只有两个杯子装过酒,再把这两个杯子的渣滓倒进第三个杯子,这样就造成了三个人喝过酒的假象。这样的话,酒里的渣滓不就都在第三个杯子里了?嗯,事实肯定是这样。如果我对这个小细节的解释恰好就是事实的话,那也就是说那位夫人和她的女仆在故意骗我们,所以她们讲的话都是假的,这么说来,这个案件马上就变成了一件有预谋的杀人案。她们掩护罪犯必定有很大的理由,所以我们不能相信她们,我们只能靠自己想办法弄清事实经过。这也就是我的计划。华生,我们等的火车来了。”
我们再次走进格兰奇庄园时,那里的人们都感到十分吃惊。斯坦莱·霍普金警官已去总部汇报案件结果了,因此福尔摩斯走进餐厅,把门反锁上,非常仔细地检查现场。两个小时后,他找到了可靠的证据,来证明自己逻辑推理得到的结论。他坐在餐厅的一个角落里认真地查看,就像学生目不转睛地看着教授的示范动作一样。我跟在他身旁,和他一起进行细致入微的检查。我们认真地检查了窗户、窗帘、地毯、椅子、绳子,然后又再三思考。除了爵士的尸体已被抬走外,现场还未曾动过,就像早上见到的那样。让我感到最出乎意料的是,福尔摩斯居然爬到坚固的壁炉架上。那根被强盗弄断的紫红色的绳头依然连在一根铁丝上,只剩下几英寸长,在他脑袋上方悬着。他仰着头,看了那个线头好长时间,为了更近地观察绳子,他单膝跪在墙上的一个木托座上。这样他离那根断了的绳子就更近了,但是我发现,他注意的并不是那个绳子而是墙上的木托座。最后,他从壁炉架上满意地跳了下来。
福尔摩斯说道:“好了,华生,我已经找到事情的答案了,这个案子是我们的故事集里最特殊的一个。唉!我反应太慢了,可以说是犯了最大的错误!不过现在除了几个细节我还没弄明白,整个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很清楚了。”
“你弄明白到底谁杀了优斯塔斯爵士?”
“华生老兄,优斯塔斯爵士是被一个人杀的,但是这个人非常难对付。他像狮子那样强健所以能一下子把通条打弯。他的身高有六英尺三英寸,身体像松鼠一样灵活,他还有着灵巧的双手和聪明的脑袋,编造了整个巧妙绝伦的故事。我们碰上的是这个不寻常人物的杰作。但是那根断了的铃绳却露出了破绽,本来这个破绽是不应该显露的。”
“是怎么回事呢?”
“华生,要是你想把铃绳拉下来,你觉得绳子应该从什么地方断呢?答案肯定是在绳子和铁丝相接的地方。那我们看到的这根绳子断的地方却离铁丝有三英寸的距离,这又是为什么呢?”
“那儿是不是磨损了?”
“不错。我们检查现场时,看到的绳子的那头确实是磨损了的。这个人非常狡猾,他故意拿刀磨损了绳子的一头。但是却没有磨损另外一头。站在这儿你看不清上面那头绳子,但是站在壁炉架上,能看出那头被割得很平,一点磨损的迹象也没有。你能想象事实是怎样的。这个杀人犯需要一根绳子,但是又害怕把绳子拉断会触动铃声,发出警报,他不触动铃声而又能拉断绳子该怎么办呢?于是他跳到壁炉架上,可还是够不到,所以他单膝跪在托座上,从托座上的尘土能看出他曾经跪过的痕迹。他用小刀把绳子割断。我够不着的那段,至少有三英寸,所以我推测那个人大约比我高三英寸。你再看看绑过夫人的那把橡木椅子,座上留下的痕迹是什么?”
“是血。”
“确实是血。这就能揭穿夫人的谎言了。爵士被杀害时,如果夫人坐在椅子上,那血迹又从何而来?事实肯定是她丈夫被杀死后她才坐到椅子上的。我敢保证,那件黑色衣服也有相同的血迹。华生,这次我们不是失败,而是胜利了,虽然以失败开始,但以胜利结束。把那个女仆梯芮萨叫来,我还要跟她了解情况。为了得到真实的经过,跟她谈话时我们一定要非常谨慎。”
这个来自澳大利亚的严厉女仆非常显眼,她不善言谈,敏感多疑,粗鲁无礼。福尔摩斯对她非常友好,温和地倾听她的讲述,过了一会儿,我们得到了她的信任。她把自已对已死主人的愤恨毫不掩饰地表现了出来。
“不错,先生,他用水瓶砸过我。那次我听到他骂我的女主人,于是就对他说如果女主人的兄弟在这儿,他就没有胆量再骂了。所以他抓起水瓶向我砸过来。如果没有女主人的阻拦,他很可能会连续扔上十几次。他经常虐待我的女主人,但是女主人为了顾及颜面不愿跟他吵闹。甚至夫人不愿对我坦露是如何受虐的。今早您看到的夫人手臂上的伤痕,其实这些事情夫人肯定不会对我讲,但是我知道她的手臂是被别针扎的。这个爵士真是个魔鬼!虽然他现在已经死了,但是我还要这样说,求上帝原谅我吧!我们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十分让人乐于亲近,但那是十八个月前的事了,在这十八个月里,女主人和我就像十八年那样难熬。那时候,我的女主人刚来伦敦。她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家,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出外旅行。当时爵士以他显赫的封号、挥金如土的气势,还有虚伪的伦敦气派赢得了女主人的芳心。女主人错走了这条路,得到了惩罚,这也真是够难为她的。我们到伦敦后的第二个月,就遇到了爵士。具体时间应该是六月到伦敦,七月遇到他的。他们结婚是在去年的一月份。哦,夫人下楼了,来起居室了,她肯定能再见你,不过你一定不要问太多,因为发生的这一切已经让她非常伤心了。”
梯芮萨带着我们来到起居室。布莱肯斯特尔夫人依旧身靠那张睡椅,看上去精神比第一次见到时要好。梯芮萨又开始为女主人热敷青肿的眼睛。
夫人说道:“希望你不要一次次来盘问我。”
福尔摩斯温和地说:“不是那样。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我不能带给您不必要的烦恼。我希望能让您安静地休息,因为我得知了您这些日子来的遭遇,知道您已经非常痛苦了。如果您愿意像朋友那样信任我的话,我将会用事实证明我必定不会辜负您的诚意。”
“你要我怎么做?”
“把事情真实的经过告诉我。”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您掩盖是毫无用处的。您也可能听别人说过我。我可以用名誉担保,您讲的都是假的。”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和自己的女仆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福尔摩斯,夫人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从她的眼中能看出她心中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