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6284700000008

第8章 深秋-2

瞬养了一只叫做昴的狗,名字灵感来自清少纳言在《枕草子》中歌颂的昴宿星云。我查过出处,星云的含义是「许多星球的集合」,昴可念成「统」(注:昂的曰文为「すばる(SUBARU)」,亦可写为「统ばる(SUBARU)」)。

枕草子问世两千多年后的某个寒夜,一只小狗诞生了。母狗因为难产丧命,其他兄弟姊妹也是死胎,幸存的小狗在满天星斗下命名为昴。不过,昴绝不是美如星斗的宠物。养在神栖66町中的狗大多数是竖耳卷尾的纯种日本狗,我从未见过昴这种斗牛犬(斗牛犬应该绝种了,但也可能是我没见过)。

昴比其他狗丑,我现在还不清楚为什么会创造出这种狗,腿又短又粗,脸皱巴巴,嘴好像被人从上方压扁,正中央还有朝天鼻。我在图书馆遗址挖出一些书,里面记载斗牛犬的由来,有趣的是这件事被分在第三类。第三类是「可能有害,须慎重管理」的类别,禁止阅读。为什么狗品种的由来要这么小心翼翼管制?

觉说他私下看过一本书,斗牛犬是古代英国人培育出来的品种,与牛交战。如果他说的不假,斗牛犬的由来就牵扯到我们的门争本能与攻击性,难怪列入禁书。

我并非认为觉全在鬼扯,但有几个理由让我无法相信这个说法。第一,为什么要用狗来斗牛呢?我根本无法了解。觉说书中将之解释成一种娱乐,我不愿承认人类会享受这么无意义又残酷的娱乐;第二,我不清楚当时的牛只多大,可是应该比狗大很多,用狗来斗牛实在太勉强;第三,我唯一认识的斗牛犬昴,个性非常温驯,如果它祖先的存在意义是为了斗牛,子孙却比其他种类的狗都来得温驯,我难以接受。我这辈子只看过昴进入一次战斗状态,后面会详细说明。

瞬是独子,在昴年幼的时候,他代替妈妈照顾疼爱它。昴的腿短,走路慢,经常跌倒,瞬无法随时把它带在身边,不过我常看到瞬带昴散步。身材矮胖的短腿小狗拚命追赶在瞬修长的双腿旁,那幅光景相当教人发噱。

那天,我看见瞬独自待在俯瞰町景的山丘,但没见到昴的踪迹,感到相当不可思议。那天是秋日傍晚,空气洁净到教人多愁善感的地步,而距离前面提的全人班实技课过了两周。

「瞬。」

看著低头沉思的少年走来,我开口喊他,瞬讶异地抬起头,停下脚步。

「早季。」

瞬的声音听起来像大梦初醒。夕阳下,光影朦胧,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怎么了?」

瞬动也不动,我想走上前,他突然大声喝止。

「别过来!」

我吓得停下脚步,彼此距离还有二十公尺。

「为什么?」我的语气中带著悲伤。

「……对不起,我只是想独处。」

「独处?」

「嗯。」

瞬似乎看我一眼,又移开视线。

「你也是因为这样才跟觉分手?」

「嗯,算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拋弃所有朋友,孤单一人?」

「这……这说了,早季也不会懂。」

瞬从口袋取出一样物品,我在夕阳的反射下发现是颗金属球。这是蜂鸣球。学生进入全人班后,这是能力开发教室最早发送给学生的玩具之一。用咒力让蜂鸣球飘浮起来并高速旋转,它就会发出嗡嗡的蜂鸣声。班上现在根本没人有兴趣,遑论瞬这样的资优生,他会把玩这种初阶玩具让我觉得很不对劲。

「我想,我们有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蜂鸣球大中小三颗在瞬的眼前飘浮旋转,映出闪烁的光芒,同时发出三道音阶,构成震荡的合奏。

「不能见面是什么意思?」

「我暂时不会去学校,得好好疗养。」

「瞬,你生病了?」

我非常担心,难不成是传染病,所以不让我靠近?

「嗯……说是病,也不是感冒拉肚子之类的病,怎么说你才会懂呢?这不是身体的病,是心病。」

当时我还不明白心病的意思,难道是会感染心脏的细菌或病毒吗?

「我差不多该走了。」

「等等!」我叫住正要转身的瞬。「我们不能在学校见面,但至少可以偶尔到你家探望吗?」

「这就难说。」瞬有点犹豫要不要说下去。「我不能再待在那个家里。」

我错愕地倒抽一口气。「你要去哪里?」

「养病用的小木屋,我得在两、三天内搬进里面,独自生活。」

「小屋在哪里?」

「我不能说地点。」

我无话可说,我们之间一直以来都没有秘密,总是有话直说,这件事情想必已经糟到超乎想像才无法出口。

「瞬……」我不知道要问什么,脑袋一片空白。「你……要自己一个人?昴怎么了?」

我默默等著最糟的答案。

「在家里。」瞬乾脆回答。「我只是想散个步才偷溜出来。」

听到昴没事,我松一口气,但更加担心。瞬究竟怎么了?

「我想帮瞬的忙。」

瞬没回答,三颗蜂鸣球的低吟从未中断。

「瞬,我一直都很喜……」

我想鼓起勇气告白,但瞬打断我的话。

「早季,我一直很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应该要告诉你这件事情。」

「咦?」

「你还记得两年前的夏季野营吗?我们以为大人都被欺瞒,不知道我们被离尘师父冻结咒力。可惜事实不是这样。」

「什么不是这样?」我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愣愣地发问。

「全都穿帮了。我不清楚大人怎么想,但大概暂时保留对我们的处分。」

「我不太清楚你在说什么……」

「我们一直都被监视。我最近才发现这件事。」

我顿时像呑下铅,身体变得无比沉重,慢慢渗出冷汗。

「现在警告也没用,不过早季,你要小心猫。」

「猫?什么猫?猫骗吗?」

瞬暧昧地摇摇头,不置可否。

「对了……早季,这给你。」

瞬从脖子拿下项圈般的饰品拋给我。我用双手接下,饰品颇有份量,是厚实的皮项圈,还镶几个金属环,用铰链开阖,或许应该称为颈枷。

「这是什么?」

「驱猫护身符,我做的。」

「难道跟昴的项圈做成一对?」

昴的项圈还比较像样。瞬听见我的玩笑,笑得露出白牙,但没有发出笑声。

「总之把我跟你说的事情转达给大家。」

瞬转身背对我,他正要离去却倏然止步。一只雪白的小动物往瞬的方向飞奔而来,是昴,它尽全力迈开短腿追赶著瞬。

「昂真笨……说几百次不可以跟来。」

瞬嘟哝著独自跑下山头,像在躲避我,也像在躲避昴。

小小的斗牛犬摇著尾巴紧跟在后,我知道它不擅长跑步,但它的步伐未免太不协调,我这时才惊觉昴的右后腿受伤了……不,不只如此,还有更奇怪的地方。

但在我看清楚哪里奇怪前,斗牛犬已经消弭在黄昏的夕阳中。

「现在只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我们要找到瞬。」觉镇静地宣布。

「可是……怎么找?」

虽然觉的口气听起来很值得信赖,但我还是得提问。

「怎么找?当然就想尽办法找。」觉怀著毫不动摇的自信。

「觉该不会还想跟瞬重修旧好?」真理亚看著觉,眼神带点讽刺。「毕竟你知道瞬不是讨厌你才离开。」

「我没这么想。」觉冷冷回覆。「不提这,我们应该有很多事情要问瞬吧。我们真的被监视吗?小心猫是什么意思?还有……」

觉握紧拳头。

「瞬到底碰到什么问题?」

我心头一阵抽痛,我还没告诉任何人在实技演练室中看到鸡蛋破掉后的东西,直觉告诉我那跟瞬遇上的困境有关,但我害怕恐怖的猜测成为现实,怎么都说不出口。

四天过去,瞬都没到校,我们放学后聚在校舍后方进行小组会议。

「如果我们真的被监视,是不是别做什么大动作比较好?」守小心翼翼地说。

「是啊,我也觉得太危险。」真理亚附和。

「你们打算不管瞬了?」觉流露出愠怒的神情。

「我没这么说,不过……」真理亚神经质地环顾四周。「我觉得现在也有人在监视我们。」

「附近根本没人。疑神疑鬼的。」觉扭曲著嘴唇。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你们记得吗?从奇狼丸那边逃出来的当晚,不是有只很恶心的鸟跟著我们?」

「连早季都在胡说八道,化鼠会训练夜鹰跟乌鸦来侦查,可是……」

「如果连化鼠都有这样的本事,伦理委员会应该有更巧妙的手段,不是吗?」

「对啊!我听说镝木肆星、日野光风这种水准的高人,还有像建部优这种专业技术士,可以改变基因、操纵突变过程,随心所欲创造生物。命令附近的蜜蜂来监视我们也不意外。」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气氛凝重。没错,如果用昆虫监视我们,根本不可能提防,但昆虫怎么回总部报告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总之我要找瞬,如果你们没兴趣,我不勉强。」

「我也要。」我马上表态支持。

「等一下,别讲得好像我们不担心瞬,好吗?」真理亚抗议。「我是说四个人浩浩荡荡行动太显眼了,分头行动比较好。守你说对不对?」

守正要说话,真理亚的意见似乎和他的本意有点落差,但最后还是不多说一句话地点头应和。

「这么说也对,我们分头调查。」

依照觉的安排,我们分两路调查,真理亚和守负责和其他组别中跟瞬关系不错的同学打听消息,我和觉直接造访瞬的家。

我们到附近码头,正好停靠画著蓝海豚的小船,于是乘船航向町里错综复杂的水道。

神栖66町由七个乡组成,松风乡坐落在最北边,瞬的家则是更往北的郊区。他家是那带最大的歇山顶(注:歇山式屋顶,为中国古建筑屋顶样式之一)式传统大宅,黑亮大柱直径达一公尺,支撑著屋顶的大梁长三十公尺以上,我小时候常到他家,深深受到远高于普通木造建筑该有的壮阔气势所震慑。进入和贵园高年级后,我们就把玩乐场所移往野外,很少造访朋友的家。

小船在水道上轻快前行,进入松风乡的分岔口时,觉放慢速度。

「怎么了?」

「你看。」

我顺著觉的视线望去,分岔口停著几艘船,规模比我们的小船大很多,侧面画著象徵「神之眼」的町徽,还有红色编号。这是町用船的标记。另外,还有象徵守护神的几种梵文表示船只属于哪个部门。我稍微观察,船上有个象徵阿弥陀如来与千手观音的梵文?????,应该属于环境卫生课或卫生所。

「先绕过去。」

小船笔直前进,我在经过分岔口时小心用眼角偷瞄,离水面两公尺高的位置拉起黄黑条纹的绳索,这是禁止通行的标志。

「怎么了?不能进去松风乡吗?」

「应该是不能。」觉沉重地说。

「怎么会?难不成……」

难不成跟瞬有什么关系?我想问,却怕得不敢问出口。

「只能用走的进松风乡了。」

「难道路上不会有人看守吗?」

「我们绕个一圈,从树林里进入。」

我们在一公里外的码头登陆,绑好小船,然后往远离松风乡的方向前进。左手边是草原,右手边是白背栎与茶花树交织成的常绿阔叶林,我们确定附近没人才走进树林。

「我觉得情况不太妙。」

「嗯,我也这样觉得。」

每走一步就愈心神不宁,好像被人扯著后脑勺的头发,又像前方有反向磁场把我们的身体往后推。不知道走过几哩路,我们的面前再度出现黄黑条纹的绳索,连森林里都拉起禁止通行的绳索。

「不会吧。有人会经过这里吗?」

「可能整个松风乡都被围住。」

觉盘起双臂,观察绳索延伸何处。

绳索绑在几棵树干上,途中左拐右弯,但没出现大转折。

「总之先钻进去。」觉穿过与眼同高的绳索,我紧跟在后。重大违规为我们带来心惊胆战的罪恶感,但别无选择。

「嘘!」

觉骤然停步,作势安静,我马上绷紧著身体动也不动。

前方约三十多公尺的树木间,似乎有东西在动。

觉回头用唇语说他看到什么,化鼠……看来是化鼠士兵正在放哨。我们蹲在树丛里屏气凝神观察情况,并且用咒力吹起微风,避免化鼠嗅到气味。

仅仅十分钟,但像天长地久。某处骤然响起尖锐的哨声,在林间摸鱼的化鼠惊跳起来快步跑开。

「好,我们走。」

我们继续前进,穿过常绿关叶林到红土路,另一头是辽阔的赤松林,这也是松风乡的名称由来。小心起见,我们确认没任何人或化鼠在附近就快步横渡红土路,进入赤松林。

一股让人寒毛直竖的诡异氛围顿时袭来。

我惶惶四顾,四周仅仅竖立著赤松、抱栎、粽叶竹等种类的树群,并没可疑处。为什么会让我如此惊恐?

「这里的气氛果然不对劲,也许不该久留。」

觉跟我一样感到不适。

「怎么办?」

「但现在都到这里了,怎能回头?」觉点头说,但脸上笼罩著不安的阴影。

我们又在赤松林里走上四、五十公尺,猛然撞见教人不敢相信的东西。这是目前以来第二条挂在眼睛高度的绳索,但并非黄黑相间的禁止进入绳。

「是八丁标!怎么会这样?」

纯白的注连绳坠著许多纸垂,确实是八丁标,这是神栖66町与外界的区隔线,怎么会挂在町内的松风乡?

「难道町的范围缩小到这里?」

「不对,不是那样。」觉检查注连绳一会。「这绳子很新,刚挂上去。旧的八丁标还挂在原来的地方。」

「这是什么?」

「町里的新结界,包住整个松风乡。」

气氛很论异,八丁标原是避免外界凶邪进入町里的结界,如今却围住町里的区块。

觉深深叹一口气。

「如果继续前进就得穿过八丁标。」

我点头同意他的说法,穿越八丁标可不像穿越普通的禁止进入绳,一旦被大人发现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过,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见瞬一面就须穿过这里。

我们小心翼翼避开纸垂,从下方钻过注连绳。

刚开始没发生怪事,但愈往前走就愈怪异。

树里有赤松、抱栎等大树,还有髭脉桤叶树、毛漆树、东北瑞香、珍珠花等茂密的小树花草,但从某处开始,花草树木像被龙卷风肆虐般扭曲枯死。

觉的表情阴沉起来,我俩安静前进。

天色尙早,太阳还没下山,景色愈来愈阴暗,原来是赤松林的树冠遮住阳光。头顶上密密麻麻交织著荫郁茂密的树枝,宛如屋顶。和矮林的情况不一样,赤松树异常地成长茁壮。

觉用咒力折下一根粗枝,折口还滴著松脂,他用咒力点火当成火把。虽然现在还是白日,但不点火把就看不清脚下路。我们在半途发现透著阳光的小空地,但通往该地的路上盘根错节著蟒蛇般粗长的赤松树根,诡异莫名,无法通行。本来打算用咒力强行开路,但会留下通行痕迹,并非上策。因此,我们最后避开空地横越茂密壅挤的密林。

「早季,」拿著火把的觉回过头。「你看。」

觉指著前排树干上的树皮,不像普通赤松呈龟裂纹,长出许多鼓胀的肿瘤,癌细胞般毫无秩序地交叠蔓延。

其中不少肿瘤甚至浮现出人脸模样。

无数死者遭到超乎想像的痛苦折磨,扭曲著脸孔发出悲鸣。

我心头发毛,撇开视线。

「快点走。」

我做了往后必定见到更骇人景像的心理准备,但还是因为接下来的光景瞠目结舌。眼前是满布大小石块的山坡,赤松稀疏,大片山杜鹃遍布其上。说也奇怪,山杜鹃盛开的季节是春天,现在是秋天,山坡上却开满大片桃红花朵,散发出从未见识过的呛鼻花香。

「好漂亮……」

我被花吸弓,就要走上前去。

「停,不要碰!」觉连忙抓紧我的手。「这花绝对有问题,你看。」

觉指著下方,我们脚底躺满数不清的小尸体,包括蚂蚁、蜜蜂、甲虫、蜘蛛等。

「你不觉得香味太浓吗?里面说不定有毒。」

「山杜鹃有毒?」

「这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的山杜鹃。」

觉的话语解开束缚在我身上的咒语,我意识到美丽的花朵身怀剧毒,不禁颤抖。不,让我颤抖的不仅是山杜鹃。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冷?」

一股寒气从树林深处随风飘来。

「……去看看。」

觉已经下定决心,我们像著魔似地往寒气的源头前进。

当源头映入觉的眼底,他高喊著:

「是雪!」

「怎么可能,现在还是秋天,哪里都不可能下雪。」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树根覆盖著白色物体,觉伸手摸了摸。

「等等,不对,这不是雪。」

「这是什么?」我没勇气伸手。

「是霜,量太大了,看起来像雪。不知为何只有这里异常低温,冻结空气中的水分。」

霜冻结在这里,就代表这块土地像永冻土般直冻到地底深处。

我不禁喃喃自语,「实在太乱来了。」一切都脱离常轨。

我们绕过结霜的滑溜地面,前进约一百公尺,赤松林的景像突然中断。

「小心点。」

觉小声提醒,我们靠近树林边缘。眼前的画面教人头晕目眩,一个直径两百公尺的钵状大坑,深达一百五十公尺以上,陡急的坡面就像巨大的蚁狮陷阱。

「难以置信……有陨石掉下来吗?」

「嘘!」觉用手指抵住嘴唇。「那里有人。」

因为觉的轻声细语,我赫然惊觉大钵底部出现人影。

「不可能是陨石,若陨石砸出这么大的洞,一定会发生大爆炸,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听到,不是很怪吗?」

觉用气音回答我的问题。

「这是什么洞?」我学著用气音问他。

「不要什么都问我好不好?」

「怎么,原来你不知道?」

觉听我这么一说就生气了。

「我只能推测啦,可能是那里面的人用咒力挖的。」

「为什么?」

「嘘!」觉又制止我。

洞底的两人慢慢飘浮上来,我们以为对方冲著这里来,吓出一身冷汗,但他们降落在另一侧的洞口,不知去向。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背影,觉才恢复普通的说话方式。

「他们一定是想挖什么东西出来。」

我用力注视著大洞底部,里面似乎有某种黑色物体,但恰巧被隆起的砂堆挡住看不出全貌,从另一边应该就看得清楚……此时,我灵机一动。

「觉,在那附近做镜子。」

觉看到我指的方向,了然于心。这时,对面山坡中段的空气倏地像海市蜃楼般摇晃,散射出灿烂光芒,无数光芒慢慢收敛成一只银色镜面。

「再往下一点。」

「我知道啦,啰嗦。」

镜面已经完整映出影像,觉接著缓缓倾斜镜面,照出大坑洞底部的物体。

我们不禁失语,不是来这里好多次吗?为什么没注意到正是这里?

镜面映照出巨大木材的一隅,其他部分深埋砂土。

我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正是支撑瞬家大宅的黑亮大梁。

我们回程鲜少交谈。

我们在赤松林中见到无数诡谲奇特的现象,内心最在意的还是瞬。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但瞬的居所已经被呑进大地,他如果待在里面绝对没命,但我不知怎地深信瞬还活著。他现在在哪,又是什么情况?平安吗?是不是在求救?

脑海接二连三浮出没有答案的问题。

「瞬不是要离家吗?他一定没事。」觉对我说,但我觉得他更像在安抚自己。「明天早上我们去找,一定要找到他。」

「现在动身不是比较好吗?」

「太阳差不多下山了,目前没线索推测瞬的下落,我知道你很急,但今天收兵比较好。」

我不知道觉为什么提得出如此成熟冷静的意见,难道他不担心瞬吗?我因此对觉丧失些许信任。接下来,我们抵达跟真理亚与守约好的公园,但他们没来,又等一阵子,最后决定回家。

「明天见。」

我在十字路口和觉道别,彷佛刚吃完野餐回来。觉住在茅轮乡,我搭上绑在码头边的自用船回到水车乡。

夕阳西沉在筑波山另一头,町里逐渐变暗,四处点起篝火。火焰在黑暗的水面上照映出橘红波纹。眼前的景色宛如梦中一景,平常这时最适合心平气和地回顾一天大小事,期待明天,但今天不然。我将船绑在家里后门码头,穿过后门。我有些吃惊双亲在家,两人难得提早下班。

「早季,你回来啦。」妈妈露出温柔的笑容迎接我。「晚饭做好了,难得可以全家团聚吃晚餐。」

我坐在餐桌旁,爸爸直盯著我的脸,扬起嘴角。

「怎么了,一脸脏兮兮的,先去洗把脸。」

我听话地洗过脸回到餐桌,以为爸爸会问我到哪里,没想到他只字未提。爸爸说,最近正在讨论在町中心设置路灯的计画,毕竟使用篝火照明有点不便。不过町上规定电力只能提供公民中心的扩音器广播,若要使用白炽灯泡当路灯,必须检讨一般伦理规定。

「不管我怎么陈情,伦理委员会诸公就是不肯点头。」

身为町长的爸爸用筷子夹著鱼肉,一面抱怨。

「如果真要设置路灯,我比较希望先处理图书馆内的灯光。」

妈妈是图书馆司书,地位比町长更大,她提出要求。

「图书馆今年的预算就占了全町的五分之一。」

「这我知道,可是最近晚上开始加班了,光靠这种萤光灯不方便。」

妈妈指著餐桌上的灯。

萤光灯是当时最普遍的照明工具,装置主体是一颗叫做文旦球的玻璃真空球,内面涂厚厚一层含白金还铟的特殊涂料,用咒力提供能量,发亮一段时间;不过光线顶多撑三十分钟,光线衰减就得补充咒力,相当麻烦。

「目前只有水车乡的七号水车还有多余发电量,虽然图书馆很重要,可是要从水车乡牵电线到茅轮乡,太勉强了。」

「在图书馆前的水道建造新水车不就好了?」

「这不容易,建了会妨碍交通,而且附近水流太慢,无法发电。」

两个人认真讨论起来,但我觉得气氛有点反常,他们故意装出认真的模样避免话题转往负面方向。

「你们知道瞬怎么了吗?」

话一出口,两人突然禁声。

我心跳加速,明知道问题很危险却还是脱口而出。我采取这种态度,也许是因为我们几个孩子担心瞬的安危,爸妈却顾著谈没意义的话题,让我不禁动怒;又或许是硬著头皮提出问题,至少可以套出线索。

「你说瞬,是指青沼瞬吗?」爸爸轻声问道。

「是啊,他突然就不来全人班了。」我的声音应该有点颤抖。

「这种事情不准讨论。早季也知道吧?」妈妈试图用笑容安抚我。

「嗯,可是……」我默默低下头,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早季……小季?」爸爸最怕我哭,小季是我四、五岁前的小名。

「老公……」妈妈担心地看著爸爸。

「没关系。早季,你听我说,人生须经历许多考验,其中之一就是跟好朋友分开。」

「瞬到底怎么了?」

我大声打断爸爸,爸爸伤脑筋地皱眉。

「他失踪了。」

「怎么会?」

「几天前,松风乡发生一场大意外,青沼瞬跟他父母就下落不明。」

「什么意外?我怎么都没听说?为什么现在才……」

「早季!要有分寸。」妈妈严厉斥责我。

「可是……」

「我们可是在担心你。听好,别顶嘴,乖乖听爸妈的话。不准进一步打听这件事。」

我不甘愿地点点头,起身就要离开。

「早季,拜托……」

当我要离开餐厅时,背后传来妈妈的哽咽。

「我不能再……啊,不,我不能失去你,乖乖听话。」

「我知道,今天很累了,我去睡了。」

「早季,晚安。」

爸爸说著,搂住按著眼角拭泪的妈妈。

「晚安。」

我在到二楼的途中,耳里回荡起妈妈说过的话。

「我不能再……啊,不,我不能失去你。」

这句话和以前听到的悲鸣合而为一。

「我不要再失去孩子了!」

我躺在床上,心上千头万绪,辗转难眠。

我想过自己也许有姊姊。第一次起疑是在十岁左右,当时妈妈恰巧没收起放在书房里的古老汉和字典(第三类书),被我偷偷瞧见。和贵园的课程教过,孩子的名字隐含父母的期待与心愿,我想知道自己的名字「早季」有什么含义。

「早」有「黎明」、「快速」、「年轻」三种意思,我对此没什么感觉,毕竟那时年纪还小,「年轻」是理所当然;接下来,我翻看「季」这个字。

「幼小、年轻」、「季节」、「小」……也没给我什么启发,直到最后一个含义。

「老么」。

我不可能光靠这点线索就断定我是「老么」,可是妈妈比谁都重视汉字的意义,我如果是老大,妈妈不会用「季」字当我的名字。想著想著,模糊不清的童年回忆逐渐清晰。那时,我才两、三岁大,总有一个人很疼我,那人年纪比我大,可是比妈妈小很多,爸妈叫我「小季」,叫那人「小吉」。

对,我姊姊叫做「吉美」。

我没有证据证明这不是自我催眠的假记忆,但一想起妈妈痛苦的悲鸣:「我不要再失去孩子了!」我有姊姊的假设突然就很有真实性。如果这是真的,姊姊为什么不见了?因为不及格而被排除吗?跟瞬碰到的事情有关吗?

无论怎么想都没结论,思绪半途就开始鬼打墙。

此时,窗玻璃传来敲打声。

我吓得抬头,窗廉还没拉上,月光在二楼窗外描绘出一道飘浮的人影。我霎时被心中超自然的迷信吓到软腿,好险月色映照出一头发亮的红发,那是真理亚。

「怎么这么晚突然过来?」我马上打开窗来问她。

「对不起,我到公园一趟,可是大家都不在了。刚刚回家还被大骂一顿。」

「快进来。」

被爸妈发现就糟了。我赶紧让真理亚从窗户进房。

「怎么那么晚?你们不是只有到处打听吗?」

真理亚突然紧紧抱住我的颈子。

「真理亚?」

「我好怕!我们说不定要被杀了!」

「什么意思?说清楚。」

真理亚颤抖一阵子才冷静下来,她和我一起坐在床边,开始解释。

他们好像没头没脑地找著和瞬关系不错的同学,打算找一个算一个,守似乎颇有找东西的本事,毫无头绪也找出两、三人打听瞬的事情,可惜全无线索。但在打听途中,他们发现怪事。瞬的朋友大多是第一组以外住在松风乡的同学,但大多数人都没来全人班,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但对方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说。

本来打算到松风乡看看,但我和觉已经先行前往,他们只好回全人班。

当时已经是放学后几小时,学校当然没有学生,正要回去时,突然想起瞬和觉说过的故事:有人偷偷潜入全人班的中庭,看见一排像小仓库的奇妙建筑,里面传出氨水般的臭气与野兽低吼。

「……我们打算调查中庭。这样当然不会知道瞬的下落,可是或许会有线索。」

真理亚与守这一组完全是靠运气在办事。

「可是你们怎么进中庭?我记得瞬他们说过,要记得锁的位置。」

「你忘了吗?我会空中飘浮啊。我趁没人注意的时候飞过校舍,但守没办法,我从里面开锁,就跟瞬说的一样。门上大概有一打小门闩,排列成放射状……」

「那不重要,发生什么事了?」门闩的事情无关紧要,我催真理亚说重点。

「跟觉和瞬进来时看到的一样,什么都没有,但在深处排列五个砖砌的小屋。」

我想起瞬提过和贵园也有相同的建筑。

「每间小屋都有木门,而且非常厚重,我想应该都是橡木。门板四、五公分厚,用黑熟铁固定,绞链……」

「门根本不重要!讲重点!你到底看到什么!」我不耐烦地大喊,真理亚拥有不错的注意力与观察力,但讲话没重点的老问题让我伤透脑筋。

「对不起,我只是要表达我们也想知道门里有什么,可是不把门弄坏就看不到。」

「对不起,我也只是想早点知道你看到什么。」

「我们把耳朵贴在门上,结果听到声音。」

「怎样的声音?」

「好像是低吟,某种很大的生物正悄悄地走来走去,对方好像发现我们。」

「等一下,那些小仓库其实是大仓库吗?」

「不是,那些只是入口,通往地底的大洞或地牢之类的场所。生物的气息也是从地底下传出来。」

「哦……所以你们没看到是谁发出声音?」

「别太早下结论,我们后来看到了,但没看清全貌。」

我总算明白不打断她才是最快听完的方法,于是默不吭声。

「我跟守偷看小屋时,忽然传来门闩打开的声响,有人正要进中庭。我们没地方躲,就躲到小屋后面,那真是千钧一发!下一秒中庭的门就打开了,有人进来。」

「是谁?」

「我们没看到脸,可是听到交谈声,共三人。一人应该是太阳王,另外两人分别是一男一女,女的听起来很像夏季野营回来时,和我们面谈的教育委员会成员。」

我咽下一口口水。

「他们说了什么?」

「我们听得断断续续,男人说,千万要快点,必须在完全业魔化前处理掉,失败就会酿成大祸──我不知道什么叫业魔化。」

我的内心已有预期,但揭晓答案时依然当头棒喝,大受打击。

业魔化不就是变成业魔的意思吗?

「……他们又说了什么?」我拚命挤出一丝声音。

「女人说,马上派出不净猫。太阳王回答,现在能派的只有黑跟虎斑。」

真理亚的声线颤抖起来,而且变得尖细。

「他们打开第二间跟第四间小屋的门,某种巨大动物从里面窜出,我们从小屋后面偷看,动物身型和动物园的狮子一样大,不过身材更纤细。」

「那只动物……不净猫,没发现你们吗?」

「没有,它们立刻被咒力定住,送往别处,那三人也没发现我们。不过后面才重要!太阳王说了要送不净猫对付谁,还说可惜一个优秀的孩子!」

不等真理亚开口,我就知道答案。

「我亲耳听到了!他说的是青沼瞬!」

同类推荐
  • 修士奇异录

    修士奇异录

    一代传奇,顶级捉妖人,拯救沧桑!
  • 神药小风

    神药小风

    海龙城无知少年,在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开了海龙城,偶然得到了两大神器,学霸一样的学会各种术无论是修仙还是修武还是炼丹等等
  • 道数

    道数

    道之精理天高地阔,流水行云,万法皆自然,顺自然万物而生,随自然万物而灭,是为顺其自然。以自然万物为基本采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溶于自然,既是自然,自然是你,是道。大道三千,所求之道皆是道,只是道的最后是什么,才是你人生的收获,是终结也是开始。
  • 元天神尊

    元天神尊

    一颗璀璨的巨蛋划过天际,落在天元大陆的青云门。从巨蛋里走出的李飞蛋一路追寻着自己神秘的身世,寻找自己的父母,携各种美女上演一幕幕铁血柔情。妖魔两族为何突然联合进攻人类世界?犹如一盘散沙的人族将如何抵挡?踏出天元大陆,各种神秘的世界,各星球之间的战争,侠骨柔情爱恨情仇,谱写着一首首壮烈悲歌!
  • 太倾阁

    太倾阁

    太倾阁,一座立于深天无人之境的十二层明朱色悬楼,每一楼都是一个单独的存在,一个绝缘的世界,没有接连的入口,只有拿到神秘人掌有神龙令,才能穿越楼层。太倾阁中人,个个身负异秉,些许原因,去往三界,往事历历,后来种种,一朝情动,一生不复!
热门推荐
  • 江山聘风华

    江山聘风华

    她是有虞国的公主,他是要复国的王子。他俩的缘份,是上天安排的最美际遇。她救了他,他爱上了她。他对她极尽宠爱,她对他倾慕不已。她有婚约,但是怎能挡住与他的痴情相守。他们私定终身,携手追查珠宝被劫之案。几次大战,携手并肩。复国的道路上,有他的一半,也有她的一半。江山路上坎坷多,美人相伴并肩搏。好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好一首江山如画、美人如娇的赞歌。乱世江山,赢了一世芳华!
  • 绝品纵灵师:魔君,请自重

    绝品纵灵师:魔君,请自重

    喜欢了一个人十年,却不经意间毁了他的人生,才知他爱的根本就不是自己。掏心掏肺换来一场闹剧,罢了,何必这么作践自己,离开也好。被喜欢之人丢弃的青籽,失魂落魄的走在路上,却被魔君捡个正着,抓回去当个宝贝宠着。“这谁家掉的姑娘啊?没人要,我可就拖回家啦”当他为了她,没了双眼,被斩断了魂魄,如同废人时,不在乎的摇了摇头,嘶哑着声音,笑着了几声。将青籽紧紧搂入怀中,刮了下她的鼻子,问道:“姑娘会跳凤凰舞吗”什么一生一世只为一人跳的舞,什么白首不分离、什么花开并蒂、凤凰于飞,不过都是一个谎言。他却当了真。
  • 普济方·针灸

    普济方·针灸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狂医女尊

    狂医女尊

    前世她是医学泰斗,医学界的佼佼者,活死人医白骨,精通中华医草,手中一枚银针,治遍天下无数疑难杂症。而她,同样是爱医如痴,一心只有治病救人,不顾自己的她,活活的累死在药房。然后,她就穿越了。穿越到一个女尊世界,五国鼎立,而她混穿到了一个相府嫡女的身上。本来应该是一个尊贵的身份,可就是因为她从小痴傻,虽是嫡女,却从小备受欺辱。从而被人骗到山崖之上,推下悬崖而身亡。而后,被他所救。他本该是备受宠爱的皇子,却意外流落在外。她,就好像是光,照亮了他那片乌云遍布的世界,那时,他就永远也离不开他了可他,却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他,该何去何从?
  • 冷少的101次试婚红娘

    冷少的101次试婚红娘

    “千里姻缘一线牵,你是不是要上天!”身为金牌红娘的孟潇潇最近很烦,为司大少牵线准备的美女,天上的,地下的,人间的,仙界的都扒拉个遍,可司大少就是不为所动!眼看金牌红娘招牌马上就拍脸上摔细碎了,我们司大少终于扯了扯领带:“收了我的钱,是不是要负责到底?身材顺眼匀称,恩……长的也还行,就你了!”红娘变新娘,等等,孟潇潇有点飘……
  • 酒乡

    酒乡

    或许是因为作者们本来就扎根在火热的生活之中,对祖国和家乡的改革开放历史进程感受颇多,激情如海浪般常在心底潜涌回旋,对底层平民的渴望、烦恼、欢欣、愁郁、牢骚、俗语熟得不能再熟,对现实生活中的种种积弊与不公有着切肤之痛,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于是乎,他们在公务繁忙之余,琐事缠身之闲,不能不挑灯伏案,或以诗,或以文,倾泻自己的所思所想和心中绵延不断的炽烈情思。
  • 重启之在劫难逃

    重启之在劫难逃

    人类为了能适应糟糕的环境而研制基因药物。后导致基因变异,用过此药物的人类变成了丧尸,丧尸的唾液、血液等具有很强的传染性。丧尸很快遍布了全球,联合国成了名副其实的世界政府。为了对抗丧尸,全球进入了紧急状态。
  • 邪魅老公是妖物

    邪魅老公是妖物

    他不光霸道,还很邪魅!看风水,化煞气,斗妖尸,收小鬼,超度亡魂,外带除妖解厄……有个绝世妖物做老公,似乎也不错哦。“老公,赶紧准备好聘礼,不然我要反悔了!”
  • 正邪创界录

    正邪创界录

    废柴小子金焱先天中有邪毒,但因祸得福,改去一身陋习,修习灵力,成为御灵者,闯荡天地,追根溯源。天地虽大,独身一人也要笑苍穹、斩鬼神;千难万险,牙关紧咬也要顶天地、闯天涯;云霞逍遥话,创界灵动行!
  • 重生日本的妖怪之主

    重生日本的妖怪之主

    穿越到日本,经历了一大堆的事情后成为妖怪之主的故事无系统本书又名东瀛的魑魅魍魉之主、我在东京当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