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前的夏天,她和他初次相遇,在青城郊外一个叫薄凉的清吧,她是酒吧兼职服务员,他是吉他手,她比他早过来酒吧半个月,她记得他过来应聘的时间,正好是七月艳阳天的晌午,清吧里没什么客人,她坐在橱窗边的高脚椅,托着下巴看着窗外昏昏欲睡的天气,极其无奈于酒吧旁边大榕树上知了声嘶力哑地叫着夏天。
街上升腾起一层肉眼能见的热焰,她百无聊赖地数着过往寥寥无几的车辆和行人,看着它们赶着不同的流速,从视线里走过来又划出去,只剩下气焰在压强差里对流翻滚,而后又重新凝聚成团。然后,她看见了他,从街角的城墙边拐出来,骑着一辆黑色的自行车,白T恤,黑长裤,斜背一把大大的吉他,车速有点快,热浪拂起了他过肩的黑发。她想,他真像一只俯冲的雄鹰,难得让人在这死气沉沉的寂寥里找到一丝叫生机和活力的东西。
她看着他的车子急刹在清吧门口的停车棚,他抬起手臂抹了额头一把汗,把车扣锁在铁通上,拿过钥匙推门进了酒吧。她拾起桌面的记账单惯性地站起来朝他走过去。他没有落座,背对着她,跟酒吧老板Ken谈话,你一言我一句,很熟稔的样子,说的全是粤语。她不懂粤语,听得浑浑噩噩,大概了解到他是来面试吉他手的。她转身,正要往橱窗边的高脚椅走去,Ken突然叫住她,Lin,你带Owen去后台熟悉下环境,顺便把Alen的排班表打印一份给他。她刚要应声,却听到他冲她微笑,45度角伸出右手,对她说,你好,陆文。她没想过会有人在她面前那样正式地介绍自己,他的笑容看着很明净,她明显滞后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伸出右手和他轻轻一握,林诺,她跟他说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后来,她和他作为同事相处一段时间之后才知道,她初次遇见他,他和老板Ken的谈话内容,不是他要面试吉他手的意思。他是Alen的同学,Alen因为他妈妈中风住院估计需要请假半个月照顾妈妈,所以才拜托他替他顶的班,恰巧,他以前经常来清吧,Ken认得他,他们都是香港人,每次见面都交谈甚欢。
半个月过去了,Alen还没有回来上班,她问他,如果Alen不回来,你会不会考虑一直在薄凉驻唱。他没有丝毫考虑,很直接地回了她,不会。她问,为什么。他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她。她也就闭嘴不再问什么。两个人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情坐在酒吧后台的木板台阶上,静默地喝着灌装的青啤。
其实,每次看着他,她都有种说不出口的感觉。她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是不会存有一个人可以一如既往地对任何人和任何事都摆出一副和善友好的样子,就像他,在台上台下,在人前人后,面对宠和辱,怎么就可以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呢。他的这份潇洒,看在她眼里,就是一种不真实的错觉。他于她来说,是一个谜,而在这个谜的背后,她总能预测到一丝丝深邃的凄冷。她想,她就是因着这份一探到底的好奇心才深入他的生活中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