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渊突然醒了过来。
他甚至还不等睁开眼睛,下意识的右手猛拍地面,就要跃起身来。
这道观实在诡异,那柄魔剑更是可怕,生死一发,不可久留!
这是他醒来的第一个念头!
身子跃起半空,右手臂居然完全不能支撑住自己身体的重量,砰地一声,又重重的摔了回去。
一时间,李文渊惊骇欲绝,这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想起昨夜之事,蓦地坐起身来,刚一环顾,心中顿时大凛,“啊”地失声大叫。
只见自己身在一张柔软的木床,精致的雕花装饰甚是不凡,身上是一床锦被,树影在地毡上移动,大宣炉里一炉好香的烟气,袅袅不断的上升,哪里有什么上清观?哪有什么道士前辈?
文渊脑中一片迷乱,难道昨夜之事竟是一场幻梦吗?!
他猛地掀开棉被,在屋中溜达数圈,确定这是荆王府,又见全身上下完好,昨夜被那口剑刃所伤之处,也浑然不见得伤痕,这才坐在床榻上。
可手一落下,便是传来一阵冰冷的触觉,在他身边,赫然横放着昨夜那柄飞剑!
他心中大震,赶紧拿起剑来。
只见那口飞剑剑宽两指,长四尺三寸,剑身狭长,锈迹斑斑,却又不失大气。而剑柄之上,更有着一块拇指大小的血玉,摄人心魄,甚是诡异!
李文渊只觉是浑身发寒,一股凉气倒灌入心。
脑中越加迷乱错愕,亦真亦幻,一时之间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寒意森然,突然想道:“难道……难道昨晚当真是撞鬼了?”
他定了定神,将那口朽剑重新收纳入囊,仔细回想,又始终找不起丝毫头绪,心头不由又是一阵发冷。
“吱呀”一声,房门忽的被打开,传来一道惊呼:“少爷,你可醒来啦!”
侧身望去,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丫鬟进了房门,李文渊瞧她甚是亲切,赶紧唤来问个究竟。
原来半月前他外出狩猎,当夜未归,他父亲荆王坐立不安,找来同他前去的几个王孙,带着护卫连夜上了威虎山,翻遍整个威虎山也没半点线索。
反倒是翌日清晨,便见到他躺在荆王府门前,鲜血淌了一地,浑身上下全是伤痕,父亲荆王瞧见了当即招来宫里的御医看病,而后他足足在床上昏睡半月,到了今日方才醒来。
李文渊听此一说,摸了摸那柄残剑,想起那夜红橙碧紫,幻光怒爆的魔剑,心有余悸。
心想,看来那日上清观的事确是不假,只是救我的人是谁,为何将我放在荆王府前,又这把剑留在我身上?
心中巨浪翻滚,绞尽脑汁也不知究竟,耳边忽的传来丫鬟的声音,“少爷,老爷让你醒了便请您到书房去一趟。”
“请我过去?”李文渊挑了挑眉毛,“干什么?”心想这老头让他过去就过去,非得加上个“请”,难不成。
却见那丫鬟惊恐的看了他一眼,低下了头,长长地睫毛慌乱的眨动,两只脚一前一后,小小的身子微微侧转,低声道:“这……奴婢不知。”
李文渊耸肩轻笑一声,大步出了屋中。
只见庭院林立,花园无数,走在内府花园内,繁花似锦,蜂飞蝶舞。
相传,荆王府乃长安第一府,家主荆王是当今圣上四弟,早年征战沙场,为唐皇宗拿下唐国北面的西藏雪山高原一带,威名远扬,这些年又是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喜好书画弦乐,乐观星相,不问朝政。
正因如此,荆王地位反倒是显赫起来,光是整个长安内只有这一位亲王的存在,就可知这荆王元景深得唐皇宗信任。
稍刻,李文渊走进了一个虎座的门楼,过了磨砖的天井,方才到了书房门前。举头一看,门前悬着一块大匾,金字是“笔中堂”三字,也不敲门,直接进了去。
中堂挂着的一幅陈所翁的墨龙,张牙舞爪的像要飞舞下来,书案上摆着一大块不曾琢过的璞,十二张黄花梨木椅;东面的壁衣浴在太阳光里,上面附着的金碧锦绣,反射出耀目的光彩;西壁是一檀香木做的架子,上头放有一支翠笛,波光流转,青翠欲滴。
李文渊坐在黄花梨木椅上嚷嚷着,“老头儿,你乖儿子来了还不出来。”
当即,就是听得一阵嘿笑,“你小子倒是好了,我这老头可是在威虎山摔了个大跟头,哎呦哎呦!”
转头见得荆王李元景果是一瘸一拐的走来,到了门栏被杠着,一不小心就要落地。
李文渊急冲而去,却是见那李元景忽的举起手中玉笛,突然向他手腕神门穴击下,笑喝:“还招!”
李文渊知道父亲常常出其不意的考校自己功夫,如是平日,见他使出这神门十三剑的第一招十步一杀,定是以第五招斗转星移回应。
但此刻他心神不定,只道那夜在威虎山的飞剑硬是让他觉得奇怪,二来,武帝大典将近,父亲却如何也不允他参加,只是站定叫到:“爹!”
李元景的玉笛将要击上儿子神门穴,见文渊不动,在离他手腕三寸处,硬生生的凝招不下,问道:“怎么啦?江湖上倘若遇到了劲敌,应变竟也这等迟钝,你这手臂还留得住吗?”
话中虽含责怪之意,李文渊确知父亲实是不会教训自己,便嘻皮笑脸说“父亲,孩儿想。。”哪料得李元景眼皮一跳,话未听完就反身坐在黄花梨木椅上,自顾自的哼着小曲,甚是得意。
李文渊心里暗骂:“这老头又给我来这套,我今天非要说服他不成!”脸上便是绽开花来,蹲在地上为父亲捶腿,嘻笑道:“唉,都怪我这不孝子,害得父亲你腿脚伤着了,你看我这给你捶腿道歉的份上……”
“去你个小娃儿,平日也没见你这么孝顺。”李元景抬腿笑骂,右手翻转,横将玉笛吹。
可是他哪会依得,急着打断说道:“我说老头,你可别不领情哈,否则我就离家出走!”
说话间,余光忍不住朝父亲脸上漂去,见对方依旧是不动声色,心头一横,只好站起身来要往屋外走。
“一步、两步、三步。。”
笛声清脆悠扬,却又吹梦落空山。李文渊嘴里数着步子,心想,这老头软的不吃就来硬的,我就不信你敢不管我了!
可是鸾歌凤吹,一曲自幽山自绿,等他半只脚过了门栏,也不见父亲吱一声。心想不过,便回头毅然决然的道:“不管,反正那武帝大典我是非要参加不可!”
李元景曲子骤然一顿,似乎听进了耳朵,两眼盯着手中玉笛半晌,也不说话,又是拿起笛子吹奏起来。
笛声宛转悠扬,好似三月东风吹雪消,却又有一丝丝哀怨,令得无数梅花落野桥。
李文渊心中黯然下来,转眼又想:“这招用了多次,肯定是行不通,古书有云,‘以德服人是心服,以识服人是信服’,我也试试瞧怎样。”
就退步回去,道:“父亲,你可知道孩儿为何非得参加这武帝大典吗?”
也不等荆王回答,自答道:“正是为了母亲啊!你不是常教我百善孝为先……总之,你就最后迁就我一次,让我好好参加这大典行吗?”
他想起幼年,父亲征战沙场,母亲楚语琴终日郁郁寡欢,最后吐血而死,临终前还不挂念着父亲说,“渊儿,娘亲这就走了,你可要保护好你爹爹……”的景象,心中汹涌澎湃,狂涛怒浪!
转而又见荆王置若罔闻,心下一气道:“就算你不管母亲,等我当了武状元,也一定要将真相给查出来!”
他一语落下,李元景却是纹丝不动,只将玉笛吹奏得高扬起伏,如急雨,如杂弹。
李文渊再也没了耐心,右手掌着的梨花椅子忽的被他一掌劈断,低吼道:“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
转身不知从如何打开了书房的密室,手指着墙上一副画,咆哮着:“既然你说不行,你为何偷偷挂起母亲画像?!既然你说不行,你为何多年不令娶她人!”
那画中,一个身穿藕色纱衫的女郎,脸朝着花树,身形苗条,长发披向背心,用一根银色丝带轻轻挽住。
李文渊望着她的背影,只觉母亲身旁似有烟霞轻笼,当真非尘世中人,又想起母亲梨花带雨,杨柳宫眉,长的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更如坠冰窟,透心凉,寒意侵骨。
“住口!”
李元景拍案而起,暴喝如雷,一掌抬起就要给他一巴掌,可再见李文渊与那画中人生得同样俊俏,同样炯炯有神的双眼,只觉心如刀绞,疾首痛心。
整个人又退回椅子上,两手垂落,头靠在梨花椅子上,两眼空空的望着画中人,似乎苍老了许多,一时竟是无言以对,自觉理亏。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触目伤怀,记忆中,李文渊不知偷偷进这密室,瞧母亲楚氏画像哭过多少回?又因父亲不同意他参加武帝大典,两人争执过多少回?他是母亲身上的一块肉,楚氏不明不白的死去,李文渊怎会好受?
目断魂销,透骨酸心,他将画像取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收卷,挪着步子到了李元景身侧。心想,既然你畏惧宫中权势,不敢为母亲身死平冤,那就让我这儿子代你去问个究竟!
又走到门栏处,掷地有声道:“老头,这武帝大典我已经等了十年,你若心中还有母亲,就别再拦我。”
话罢,也不等李元景多言,便大步跨出了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