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数日的秋雨绵绵,虽然冷了点,但董山家似乎过得像春天一样温暖。
董山这两个月来连续七八次去集市上,收获颇丰,每次都能卖出去十来个老鼠夹子,算起来,这两个月居然收入了30多块钱,那时30块钱可是相当高的收入,一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也就20多块。况且,那制作老鼠夹子的铁条是他在生产队里收集的废渣,铁皮也是在打铁匠于老二家捡的废铁皮,因此,成本几近为零。他的父亲董松陵在他的教授下也学会了制作老鼠夹子,因此,父子联手,效率颇高。而且制作老鼠夹子不需站,对于瘫痪的董松陵而言颇为合适,因此很上心,多的时候他一天也能制作两个。
董山每次去集市上都买些东西回来,鸡蛋啊!粮食啊!衣服啊!他还专门给田翠买了一件花格子棉袄,让田翠过冬穿,田翠乐得几天没有睡着觉,说:俺的乖儿啊!去集市上没有捡到媳妇,倒是捡到了一个赚钱的营生。
田翠抽空就穿上那棉袄,找个水盆装满水,在水盆前转着圈照半天。
董松陵却每每提醒她,说:不要高兴得太早,要知道乐极生悲,别人或许盯着我们呢!这私自卖老鼠夹子赚钱,也算是资本主义的营生,被队里抓到也是不小的事。田翠就吓得赶紧把花格子棉袄放在了柜子底下,且专找家里最破的衣服穿。
董山说:俺娘,我本意是让你穿得好一些,不想却让你受罪。
田翠说:哪里的话呢!我是身上受罪心里暖,腰里有钱心里宽,即便不穿在身上,想一想那柜子底下有一件漂亮的花格子棉袄,这浑身都是劲。
董山便笑了,说:我的娘啊!自你疯过一次之后,这说话总是押韵的,该不是真碰到何仙姑了吧!
田翠脸一红,说:你个屁娃娃,咋能那样说你娘呢!我那时是脑子糊里糊涂,哪知发生什事?
董山想了半天,说:世上事还真说不清呢!
田翠就问董山:你都二十多了再不找媳妇可就过了黄金年龄了。哎!对了,上次遇到的那李凤娟又遇到过没有?
董山说:没有呢!其实,董山私下里还真多次想起过李凤娟,那一次他伸手抱住将要摔倒的李凤娟,那可是他今生第一次抱女人,那种触电的感觉让他至今回味无穷。董山几次去集市都去遇到李凤娟的地方,去看一看她还来没。但每一次都是失落的!前两天他去集市上,他遇到一个小李庄的人购买老鼠夹子,就悄悄地问:你村有个李凤娟吗?那人怔怔地看了看他,叹息一声走了!走了后又回头看看他,一种怪怪的目光,刺得董山心里惶惶的。哎!为什么呢?那人为什么那么怪呢?莫非是那女人被她男人打了?莫非是她肚里娃娃流产了?莫非是……董山想了很多很多,每当他想到这些他就抬头看天空,天空总是空空洞洞的,这个时候他就心里更慌慌的。
田翠每提到李凤娟,董山都变得沉默寡言。当娘的懂儿子的心,知道儿子长大了开始想女人了便也不多问,去拢了一堆麦秸去厨房烧火煮饭。
最近,董山家的伙食可是改善了不少,偶尔董山也能打两只野兔回来,在集市上又购买了一些粮食,每顿能吃上杂面馍和一个菜,这样的生活在老烟筒村那可是独一份。董松陵非常知足,但他最近却总是左眼不跳右眼跳,便老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该是什么事情呢?自己琢磨了半天也说不清。他看看家里的角角落落,也没有什么啊!且家里来串门的几乎没有,也没有谁盯着自己家啊!但不对,最近天气里夹杂着一些让他琢磨不透的东西来,琢磨多了,他总感觉能闻到一股什么味。是什么味呢?他自己也形容不起来。但他一想到这种味,他就想到当年他被拉去审问,他就想到了自己从二楼跳下来,以及落地时,那摔断的骨头发出的折断声音,就像折断了一根木棍,他就想到自己的双腿突然就不能使用了,心里就有一种隐隐的害怕。
董松陵给田翠说:我闻到一股什么味!
田翠就骂他:坐床坐出病了,脑子里瞎思虑。
董松陵说:不对,有一股什么味。他便爬着满屋子找味源,可在屋子的角角落落爬遍了也找不出。
田翠站起来去烧火做饭。
董松陵就说:孩他娘,我又闻到那股味了!
田翠就说:你瞎咧咧个啥!我马上让你闻香味。田翠今天突然想多做几个菜,因为一连的秋雨在家闲着心慌。且董松陵和董山这几天又做了十来个老鼠夹子,这马上拿到集市上又能换不少钱,想一想觉得心里美滋滋的。她把半只兔肉剁了剁拿锅煮了,把从兔肉身上刮下来的白油在炒菜锅里炸了炸,炸出一小勺油,她把大半勺舀出倒进碗里放起来,剩下的煎了三个荷包蛋,那香味嗞啦啦地溜出厨房。在那个年代老烟筒村家里有油的不多,大都是清水煮菜,或喝玉米糊糊,或啃窝头就大蒜,吃肉也大都是逢年过节,才舍得弄一斤半斤的。因此,田翠家的那股油香悄默声地弥漫在老烟筒村的角角落落,全村人便都在自己家里哼着鼻子使劲闻,他们好奇地看着天空说:哎!天啊!这难道是玉皇大帝给人间下香气吗?谁家这个香啊!
田翠煎好了荷包蛋,并不立即盛出来,而是在里面加了三碗水,在水上又用两根木棍撑着,在木棍上槰起来三个杂面馍。老烟筒村的馍馍分三种,用纯小麦面做成的叫白面馍馍,麦面里掺和了玉米面做成的叫杂面馍馍,纯玉米面做成的叫窝窝头。白面馍是好人家逢年过节才吃的,又松又软老香了。杂面馍是一般人家逢年过节才吃的,虽然也很香,但却不松软。大多数人是一年四季窝窝头,窝窝头硬,啃起来费劲,吃多了就会烂嘴角,因此,村里人大都烂嘴角。逢年过节,一般人才能吃个杂面馍馍,那是多幸福的事。至于肉和油,那是逢年过节好人家才能有的,而现在,董山家在日常里就能吃上杂面馍馍了,这要传出去可是老烟筒村的大事件,但这个大事件只在董山家里,董松陵严格控制田翠和董山炫富。
但今天,田翠这一顿饭,可是把香气传得老远了。
董松陵在屋子里哼哼鼻子叫田翠:屋里的,你过来。
田翠搓着手过去了。
董松陵说:你今天弄啥呢!这么香。
田翠说:我把兔子肥肉榨油了。
董松陵说:我又闻到那味了。
田翠说:啥味?
董松陵说:一种不好的味道,一种可怕的味道,但一定不是兔子油的味。
田翠说:净说疯话,我看是香气把你薰糊涂了。
约莫三袋烟的工夫,兔子肉熟了,荷包蛋汤熟了。田翠盛好了端出来,往桌子上一放满屋的香。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坐着,看着这一桌的美味着实令人幸福呢!董山拿筷子就去夹兔肉,董松陵说:别慌!我闻到一股味。
田翠说:你神叨叨个啥!你嫌有味你别吃。田翠拿起个杂面馍馍,啃了一口,就伸筷子去夹兔子肉。田翠夹的那块兔子肉又肥又大,那块肉随着她的手在颤动着。田翠拿杂面馍去接着肉上滴下的汤水,舍不得一个油花落到地上。那肉眼看就快要放到嘴边了,她已经张起了大大的口。
这时,突然一阵急促的砸门声!
咚!咚!咚!那声音让董山家整栋房子都在颤抖。
董松陵说:我又闻到那股味了,很重!